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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5 章 第五十五章

卓西德輕嘆:“箱子罪民與賀慶佑各分了一口。罪民只知道自己箱子裡的東西,無金也無銀。乃幾件陶瓷器,一架桌上使的六扇小擋風……”

張屏又道:“不必避諱我的名字。就是屏風,對麼?”

卓西德點頭不迭:“對對,是這個。還有兩本書冊,就這麼多了。”

燕修問:“你們為何不把箱子裡的東西取出平分?”

卓西德道:“原也想分來著,然未能夠。每口箱子上都掛了一把鎖,怎麼也整不開。那倆箱子本身就是寶貝。我們倆老粗雖不懂木料,但一瞧箱子皮油亮,在土裡埋過聞著還有香味,便知肯定值錢,硬劈開太可惜了。賀慶佑說,這或是天意,恰好兩口箱子,讓我們兄弟一人一口。”m.166xs.cc

桂淳道:“然兩個箱子肯定不能完全一般大小重量。這個拿多了,那個拿少了,心中不會生出計較?”

卓西德嗐了一聲:“原是見不得光弄到手的,怎還能忒多計較。兩口箱子的確大小不甚一致。待商議著怎麼分時,罪民就說,我年長些,我先挑吧,我要那口小的。”

桂淳讚道:“卓老闆真義氣。”

卓西德面露羞澀,剛要自謙,張屏問:“哪口箱子沉?”

卓西德含羞的神色未來得及收回,生將謙遜之詞噎回去道:“罪民未有太多掂量比較,應是差不多吧……大箱子可能略重些,不會沉太多。”

張屏道:“可,有些貴重物事,譬如金銀、銀票、地契,多會藏進小箱。大箱中或是字畫古玩,不太容易變現。”

卓西德神色再變了變:“張先生甚知藏物折變之道,罪民佩服。不過是否藏金銀,能掂出來。那箱子捧著肯定不像裝了太多金子的。若有銀票,大票輕易不敢兌換,怕上面有暗記,大主顧的票,銀號或也有知道的。地契就更不敢了,真要得著了,在罪民這跟廢紙差不多……”

柳桐倚問:“卓老闆之後沒詢問過賀老闆箱子裡的東西?”

卓西德搖頭:“回大人話,真沒。分了箱子,賀慶佑同罪民謙讓了一番,說若大箱裡的東西比小箱內的值錢,會再補給我一些。罪民說不必,多少都是白得,命裡原不該有,它跟火災有牽扯,日後或還會因之惹禍。不如咱們兄弟立地起個誓,帶上箱子,各自回家,互相再不問對方箱中的物事,各尋門路開箱變現。如果有一個人被逮住,絕不咬出另一個,另一人要照顧被逮那個的家人老小。”

這又與賀慶佑的供詞一致了。

燕修肅然問:“立地起誓,地是哪裡的地?當時又是何時?”

卓西德忙欠身:“罪民又言辭不清了,大人恕罪。地方是罪民和卓西德埋箱子的那裡。我二人離開村子回到豐樂,先藏了四天,才冒險帶了一輛小車,去挖出了箱子,分了箱子立下誓後回到縣裡,各自藏起。”

燕修再問:“你可知道他用什麼手段銷了贓,得了多少銀子?”

卓西德否認道:“不知。回去後,我倆便不怎麼碰面了,對人假稱是做買賣的時候起了爭執。連我倆的家裡人都這麼以為。”

燕修皺眉:“抱了一口大箱子回去,你家裡人沒疑惑?”

卓西德懇切一揖:“求大人明鑑,此事罪民的家人當真一概不知。從黃郎中那回家後罪民就盤算著扯這個謊,同拙荊說不知病是否好全了,怕傳給她跟孩子,讓她同家母睡一屋,罪民自個兒單睡。那晚罪民夜深了才回去,進家後就把箱子藏在柴棚下,一直藏了幾個月。”

桂淳笑:“好耐性,竟不好奇箱子裡有什麼。要我肯定憋不住。”

卓西德澀然一嘆:“罪民知道大人們必會覺得可疑。然當時官府在狠查蔡家的火災,若被逮著,鬧不好即被當成打劫滅門的悍匪,腦袋都保不住。一想這個,再不能忍的都忍得住了。”

桂淳嗯道:“也甚是有理。那詳細是何年何月銷了贓?”

卓西德低頭啞聲道:“說來又曲折了,細述得囉嗦好一陣兒。”

桂淳笑眯眯道:“橫豎我們也沒旁的事兒,正好聽你慢慢說。”又給他添了些茶水。

卓西德作揖道謝畢,恭敬地飲一口,清清喉嚨。

“罪民一直忍到快臘月,使錢的事兒竟接著來。罪民的堂弟,就是幫罪民介紹木器廠差事的堂叔家的老么,在京城做事,趕年前回縣裡娶媳婦。堂叔堂嬸待罪民有恩,賀禮絕不能少,還有幾處零星事兒恕罪民想不起了,又將要辦年貨,著實湊不出錢了。饒是這樣,罪民也不敢刨出那口箱子,而是打算去找個零工做做。旁邊沐天郡的寶通大碼頭是個方便找活的地兒,臘月裡外地的搬運工都回家過年了,像罪民這樣的去了也能混到一份工。原本真是想臨時賺幾個子兒,卻在那裡遇到一個胡商,名叫玻克哆哩沙,是什麼拉絲纏絲還是彈絲國的人,總之跟絲有點關聯吧。租了一艘大船,泊在碼頭裡,有時候去河道裡漂一會兒,天天傳一群舞姬在艙裡唱跳。

“人都說這胡客老有錢了,只是人有些傻,萬里迢迢過來,皮貨毛氈銀器一樣沒帶,只運了一批琉璃器賣,碎了好些,他也不在意。別的客商倒些茶葉綢緞給他,他不管好壞,瞧著順眼就收。這陣子說收得差不多了,也不要別的貨了。岸上租了個院子,養著帶過來的十幾匹駱駝。他本人住在大船裡,因他們胡國水少,特別喜歡水。第二又尤其喜歡女子。第三喜歡好酒好菜。僱了幾個廚子在船上做菜,還常到岸上的酒樓裡點。

“有一回他在寶興樓訂了挺多菜,樓裡勻不出人手送,恰好罪民往寶興樓裡送木材,夥計向罪民借板車使,說鬍子要的菜多,順路一車運過去便利。罪民說自然好,只要他們不嫌髒,剛好我跟著開一開眼,瞧瞧胡客的排場。夥計說,胡客沒那麼多講究,且認不得這車是做什麼的,板車上鋪塊布,看不到髒,讓食盒沾不著灰就成……”

夥計拿了一塊大藍布,將車罩住,把食盒疊放在其上,由卓西德推著,兩個小夥計陪在旁邊,竟整出了幾分氣派。

到了碼頭,往船上傳菜。菜裡有一道暖鍋,配了個木炭盒兒。小夥計就讓卓西德捧著炭盒,一同往艙裡送。

“船裡陳設真真奢華。濃香薰得罪民直嗆,入內前先要洗手脫鞋衝腳,光腳進。地上鋪著花花的大厚毯子,毛能沒過腳背,進去後罪民直流汗,見主座上的胡客在飲酒,十幾個穿著薄裙披著輕紗嫦娥似的妙齡女子邊唱邊跳,罪民想,整那麼暖和,或也是怕這些女子冷吧。”

桂淳讚歎:“竟是個憐香惜玉的鬍子。他就是你方才說的那個什麼玻什麼哆?”

卓西德哈腰道:“是,玻克哆哩沙,名字有點兒繞。這人年紀不大,罪民覺著是二十來歲,頭髮倒是黑的,但跟咱們頭髮的黑色不大一樣。窄臉高鼻子高顴骨,凹眼窩裡一對藍眼珠,穿著一件當年時興的江南樣式綢緞袍,套在他身上就一股子胡氣了,舉止氣派挺富貴體面。他旁邊坐著一個老胡,五六十歲年紀,漢話講得特別溜,眼神賊毒,一看罪民,立刻說,這個人不是酒樓的吧,為什麼上了船?”

酒樓小夥計回道:“他是專門管木炭的。因我們生暖鍋不如他好,特地叫他一起來。”

老胡不甚信,仍陰鷙地盯著卓西德:“是麼?此人一直鬼鬼祟祟,打量著這裡的東西。”

“罪民一聽,這是把我當賊了,即辯解說,之前少見這些琉璃器皿,尤其琉璃燈盞,五顏六色的,又透亮,挺好看。年輕胡向老胡嘰咕了幾聲,約莫是問在說什麼,老胡再同他嘰咕幾句。年輕胡就大笑起來,大著舌頭怪腔怪調同罪民說,感謝你,但,大多數的你們,覺得,不好看。不想買。罪民說,人各有好,可能大多數人不喜歡這些。年輕胡又問,你喜歡,想買嗎?有很多。罪民說,我可買不起。”

年輕胡又笑起來:“哦~~他們,一樣,和你。首先,看看。之後他們說,不買。但你誠實,比他們。他們不會說,買不起。他們說,不喜歡。”

“罪民心想,雖然我窮,但不能讓鬍子覺得咱們買不起他們的東西,便答道,人家不買,應是真不喜歡,或覺得這些東西單看好看,擱在自己家屋子就跟其他物事不配了。”

年輕胡又問:“你的意思,他們有錢,你沒有?我到這裡,人人都問,是不是很美,很長見識。我覺得確實很美。美姑娘,好食物,美風景,好多都特別美。但這裡真的這麼好,應該人人都有錢。但,我看到窮人,像你一樣的,好多。”

“罪民一聽,竟是我給咱們大雍丟臉了,鬼使神差地脫口說,咱們這邊崇尚簡樸,不愛露富,有錢人挺多的,只是外表上瞧不出來。本來我也不應該是窮人,誰家沒點家底兒呢,不過有人有福氣享用祖上傳下的東西,有人沒福氣罷了。”

他講的話年輕胡聽不太懂,老胡又嘰咕嘰咕用胡話轉述一通。年輕胡問:“你本來也應該有錢,什麼意思。”

卓西德一時謅不出來,索性就故作高深地不吱聲。年輕胡和老胡一起盯著卓西德,酒樓的小夥計道了聲告退把卓西德帶了出去。

下船後,一個小夥計笑說:“老哥可真能編,在艙裡烘的一身熱汗都被你吹沒了。”

“罪民說,再怎樣不能在鬍子面前跌份兒。本以為這事就過去了,沒想到兩三天後,罪民上工,又遇見了那個鬍子……”

當時卓西德正在扛糧包,只見一雙腳擋住去路,跟著正前方就響起那年輕胡客的怪腔怪調。

“你是酒樓裡的,為什麼在這裡?”

卓西德隨口編道:“因為上回在公子那邊多看了幾眼物件,老闆嫌我不體面,不讓我在酒樓做了。我到這來混碗飯吃。”

年輕胡驚訝地吸了一口氣:“啊……那,對不住了,讓你變這樣。”

老胡客這時又遛達了過來,向年輕胡嘰咕嘰咕幾句,隨即朝卓西德道:“你不要再欺騙了,做你的事去吧。”

年輕胡卻阻攔道:“不要這樣,你不要走。你,運草吧,幫我。”

卓西德甚是驚詫,老胡客一臉不贊同地再嘰咕嘰咕,年輕胡咕嚕咕嚕回了一串,老胡客滿臉陰沉又向卓西德道:“玻克哆哩沙少爺覺得你不算年輕了,還做這樣的重活很可憐,讓你搬運比較輕的草,工錢多給你。”

“罪民當時挺開心,也不顧什麼跌份兒不跌份兒了,立刻就答應了。運草其實就是給那院子裡的駱駝喂草料之類。確實挺輕鬆。工錢當日結。罪民喂了兩天駱駝,年輕胡與老胡又轉悠過來。年輕胡磕磕巴巴問罪民,為什麼你這麼大歲數了,還來做重活,之前在碼頭上看見做事的都比你年輕。罪民說,因為享不到祖上的福,只能來做事了。年輕胡忽然問,那天,你說,祖先有寶物,可享受不到什麼意思?實不相瞞,罪民當即念頭一動,遂回答說,罪民和別人一樣,祖先都留下了寶貝給我,可惜寶貝放在一口箱子裡,我打不開,拿不出來。”

年輕胡睜大了眼:“還有這樣的事,為什麼打不開?”

卓西德說:“鎖住了,沒鑰匙。”

年輕胡說:“可以,用其他方法。比如,砸、鋸、削……”

卓西德正色道:“我不敢。這麼對祖宗留下的物品,叫大不敬,得挨罰。”

年輕胡唏噓:“太可嘆了。”轉向老胡嘰咕嘰咕幾句,又對卓西德道,“索古,很會開鎖。他在這,很久。你們的鎖,能開也。”

老胡依舊沉著臉嘰咕嘰咕,再瞟著卓西德。

卓西德袖起手道:“多謝玻公子關照,然我覺得這位管事不大相信我,本也是我的私事,便不勞煩了。”

年輕胡道:“不,不麻煩。索古,不是管事。是我的朋友,嚮導。他真的很會開。”

老胡拉長臉盯著卓西德:“箱子,你拿得出來麼?”

卓西德反問:“若我拿得出箱子,你能開?”

老胡滿臉寫著不通道:“有箱子,可以一試。”

卓西德道:“有箱子。那就煩請一試。”

“罪民擱下這個話,有幾分是為著和那老胡置氣。回頭自也忐忑是不是太冒失了,不過話已說了,不能慫。加上確實賊心盤算,鬍子這邊好出贓。罪民依稀聽誰提過,年輕胡快回胡國了,且他總說只來這一趟,未必有下回了。對罪民來說,出貨特別穩妥可靠……”

桂淳哈哈一笑:“這是實誠話。那你就把箱子抱給他倆看了?”

卓西德道:“是,罪民吐出這番話,當即就告了假回去。剛好家母與拙荊帶著孩子都去幫著堂叔家收拾屋子了。罪民刨出箱子,背在一個大筐裡,上面壓了一堆乾菜山芋之類,路上恰遇著衙門的老焦和老蓼往寶通縣衙門送公函,趕著一輛車,罪民玩了一招燈下黑,搭了他二位的車。出豐樂入寶通都沒被查。在寶通碼頭附近下來,唯恐碼頭跟船上人多眼雜,仍又到養駱駝的院子裡。過了沒多久,先是老胡一個人來了,問道,寶箱帶來了?罪民說,帶來了,待玻公子過來,勞你老開啟。老胡兩手抄在袖子裡,又陰森森盯著罪民說,「我知道,你的東西一定不是你的,來歷不正。」罪民吃了一驚,後背的衣衫都溼了,想著他可能是在詐我,便故作鎮定說,真是祖上傳下來的,但要是你這麼覺著,不看也罷。老胡怪笑兩聲,轉了出去。當時罪民的心裡真是七上八下,唯恐他去官府告發我,正琢磨著要不要背上筐子跑路,年輕胡過來了,老胡仍在旁邊跟著……”

年輕胡興高采烈地問:“東西,帶來了麼?”

卓西德輕聲說:“帶了,然是祖上傳下的東西。請在靜室內開啟,不要讓其他人近前。”

年輕胡爽快答應,進了室內。卓西德從筐裡抱出小箱,年輕胡讚歎:“真是個美麗的箱子!”老胡端詳了一下銅鎖,自隨身的口袋內取出一個羊皮卷,展開是各種針鉤工具,老胡逐個拿起,撥弄嘗試起來。

桂淳感慨:“竟是個慣家鬍子,咱們這邊的鎖也搗鼓得開。”

卓西德一嗤:“什麼慣家,一個假把式。罪民開始也被他的物件兒跟陣仗嚇到了,沒想到來來回回搗鼓了半天,拿挖耳勺掏牆都能掘出個窟窿了,他也沒整開那鎖。罪民說,不行就算了吧。老胡卻似折騰急眼了,咬牙切齒一定要開,突然紅著眼珠子問我,鋸開,只鋸鎖,不鋸別的,行麼。反正你沒鑰匙,開啟後鎖也不能再用。罪民本來挺心疼那鎖,覺得這麼精緻又難開一定貴,聽他這麼一說也有道理,再則很難碰上這麼好的機會了,就說,行吧。老胡便又從口袋裡摸出一把似銼似刀的扁平物件,一邊刃上鑲嵌著亮石頭,說是什麼金剛銼,磨銼了又半日,真把鎖把兒銼斷了,開啟箱蓋,立刻我們三個都被鎮住了。”

箱內被隔成數個小格和暗屜,都墊著厚厚的襯墊,蒙著光滑的綢緞。數件寶物靜臥其中。

“最打眼的,是一套純白的瓷器,有小壺、小杯、斗笠盞、小爐子……一共十二件。薄到半透亮了。罪民往外取的時候都不敢大喘氣,怕熱氣把它們哈化了。老胡直著眼,年輕胡直叫喚,天啊,什麼是這,是玉嗎?老胡識貨,喃喃說,不,這是瓷。”

比美玉更名貴的瓷。

“除卻這套瓷器,箱子裡另有兩座小像,一尊是陶泥捏的,一個老頭兒,靠在一塊石頭邊,手舉著一個酒杯,喝得挺開心。另一尊卻是白瓷像,和那套小壺小杯像是一波燒出的,乃是少年人模樣,跪坐在地,低著頭,好像個學堂裡的學童在挨訓似的。”

張屏、桂淳、燕修都靜靜地聽他說,柳桐倚握緊了筆桿問:“陶器和瓷器……只有這麼多?”

卓西德滿臉愧疚地低頭:“不,還有一個陶製的酒壺,捏得怪模怪樣,也能當小花瓶使,只配了一個小酒盞。壺身刻著一幅畫兒,是幾蓬瞅著挺怪的花草。那倆鬍子竟認得,年輕胡指著瓶子叫喚說,「啊,雪絨花。畫了這個竟!你們這裡有?」”

桂淳嘖道:“名兒聽著挺雅緻,像個胡國花朵。”

張屏道:“此草,我朝也有,北方山上挺多,喜歡冷。在下以前經常見。胡人稱之雪絨花,西北那邊叫火絨草,百姓還常叫它老頭草。”

柳桐倚雙眼一亮:“是否矮矮一叢,花瓣長尖,一朵裡好幾個圓花心?湖上老人晚年的茶酒器上常刻繪此花,原來是以壺上代湖上,老頭同老人,暗藏諧音之機。”

卓西德一臉歎服:“柳大人與張公子當真博學。可惜在下一個老粗,竟不識至寶,鑄成大錯!”

柳桐倚神色一斂:“恭維的話就不必了。請問箱中還有何物?”

卓西德又垂首:“陶瓷物件兒,就這麼多了。陶器是一隻酒壺、一個小杯、一尊喝酒的人像。白瓷是十二件一套的茶具,還有一尊跪坐書生像。加在一起,共十六件。又有一座小屏風,六個扇頁,擱在桌面上使的,應是紫檀木,上下鏤雕著花朵,中間的嵌玉板上刻繪著山水詩句,特別漂亮。再有兩本冊子,一本上繪著各種的壺、杯、花瓶,沒有顏色,就只是黑線繪的。另一本寫得都是字,不像賬本契書或信件啥的,應該是什麼詩賦之類的吧,罪民也看不懂。”

柳桐倚問:“上面可有人名?”

卓西德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有,封皮上寫著「泉石閒筆」四個字。是那燒瓷特厲害的公子寫的詩詞歌賦吧。可惜罪民當時不懂得。”

柳桐倚閉了閉眼:“你將這些,都賣給胡商了?”

卓西德握起拳:“罪民,每每回想,都自知罪孽深重……”

燕修打斷道:“這些虛頭巴腦的先不必說了。講講你都賣了多少錢。”

卓西德道:“稟……大人,是拆著賣的。開啟箱子後,年輕胡和老胡眼裡都冒出鉤子了。只恨罪民無知,不曉得這是特別金貴的瓷器,以為胡客都愛花花的東西,那個小屏風,鑲玉嵌螺,刻的字縫裡描了金粉,應該最能賣上價錢。就在大桌面上,把小屏風開啟立起,將那茶器擺了兩件,因兩個鬍子貌似還挺喜歡那兩尊像,又把像擺在屏風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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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胡一個勁兒地說:“寶物!太美了,太美了!”

卓西德等著他問價,未曾想他尤為誠摯地凝望著卓西德道:“多謝你讓我看到,這樣的寶物,你帶回家後,一定要好好珍藏!”

卓西德當時險些一個頭磕在桌角上,想了又想,稍微露骨了一些說:“能開了這個鎖,也託了玻公子的福氣。如果公子喜歡,比如這件屏風,我可以用它跟公子交個朋友。”

年輕胡睜大眼:“你,送這個給我?不,太貴重。我不能收。”

“罪民心想這是跟我裝糊塗唱胡戲了啊,再嘆氣說,正因為貴重,擺在我家浪費,也換不來柴米油鹽,不如將它讓給真正需要的人。年輕胡又瞪著藍眼珠子瞅了罪民一時,說「我懂了,禮物,我收下。你喜歡的琉璃,我送你。」罪民險些一口氣沒上來。未曾想,這節骨眼兒上,那一直挺陰森的老胡幫了罪民一回。”

老胡朝年輕胡嘰咕嘰咕了幾句,再向忐忑的卓西德道:“玻克哆哩沙少爺答應收下你的禮物。但我方才和少爺說,你的屏風很珍貴,如果他贈送給你琉璃器,大約要很多。少爺慷慨地答應,船中剩下的琉璃任憑你挑選。”

他慢悠悠壓著語速,端詳著卓西德的表情,似在享受地觀賞卓西德失落痛苦的模樣,又稍停了片刻,方才添上一句。

“再或者,太多的琉璃器,你家裡也擺不下。你想接受其他禮物嗎?我向少爺建議用金子或銀子,但少爺說,這可能會令你不愉快,因為你們這裡不能隨便在別人面前提到錢,尤其是交朋友的時候。”

卓西德努力鎮定地回答:“沒關係的。我不講究這個,只要是公子贈送的,金銀我也喜歡,而且好拿。”

老胡再對年輕胡咕嚕幾句,年輕胡的臉上閃過一絲同情與失落,出門吩咐了幾句,片刻後,一個胡人隨從送來一個小皮囊。年輕胡接過,放在桌面上,老胡開啟繫著的袋口,裡面是滿滿一袋黃澄澄的胡幣,上面刻著胡人頭像和奇形怪狀圖案及胡字。

老胡說:“這些,都是純金的。去銀莊,可以兌換。也能熔化了使用。”

又有胡人隨從捧進一隻盒子。年輕胡開啟盒子,對卓西德道:“同樣的,禮物。”

盒內是卓西德跟著酒樓小夥計進船那次,盯著看的一對琉璃燈盞和兩隻琉璃杯。

“罪民瞅著那些東西,突然心裡不大是滋味,遂拿起陶酒壺跟小酒杯對年輕胡說,公子的禮太重了,我不能只送一個屏風。這個瓶子上刻著公子認得的花,按我們這邊的話說,就是與你有緣份,也送給你吧。”

年輕胡望著卓西德,方才有些黯淡了的藍眼珠裡又泛起驚訝的光芒,卓西德沒等他開口,將壺杯往他面前一擱。

“公子的禮,我全部收下。這些乃我的一份心意,希望公子不要推辭。”

年輕胡起身接下酒壺和小杯,又握住卓西德的手:“謝謝,朋友。我會記得你。”

桂淳感嘆:“倘若卓老闆當時不是在銷贓,真可算一段感人的故事了。”

柳桐倚從額角處放下手:“卓老闆送的酒壺與小盞,應是湖上老人遺作。他老人家制酒器只為自用或贈予親友,存世的,比茶器更少。折算作金銀,至少能買下那胡客的半條船。不過,君子相交,不當以錢財計……”

卓西德呆住了。

桂淳重重彈了一記響舌:“我的乖乖,這麼貴!合著竟是卓老闆更輕財重義?”再看看搖搖欲倒的卓西德,又起身給他添了點已涼的茶,拍拍他肩頭。

張屏沉聲問:“如此,卓老闆只出手了三件東西。剩下的下落何處?”

卓西德悶頭坐了一時,將涼茶一口飲盡,方才喘回一口氣:“另外的,給老胡了。此人當真鬼極了,他幫罪民換到了錢,原是為了賣我個人情。”

玻克哆哩沙給了卓西德那些東西,又要叫馬車送他回去。

卓西德推拒道:“不必,我今兒是搭我老表的車過來的,同他們說辦完了事在碼頭碰面。算起來他們早該過去了,知道我來這邊,可能會往這裡來迎我,說不定出門走不了幾步就碰上了。”仍把東西都放在筐子裡,上面蓋點東西背上。

出門後他只撿著人多的大路走,到了一處路口,老胡突然從一棵大樹後冒出來,嚇了他一跳。

老胡挺直接地問:“你的木箱裡,剩下的東西,你還想把它們變成錢嗎?”

卓西德反問:“足下方才為什麼不問?”

老胡道:“我只是給玻克哆哩沙少爺做在這裡的嚮導,我有我的生意,他有他的。我們的買賣並不關聯。你剛才把寶物給他看,我不能說我喜歡上了某一件,喊出價錢,這不合規矩,差不多就是你們這邊搶生意的意思。但現在,你出來了,若還有時間,我們可以聊一聊。”

卓西德道:“可你老覺得我的東西來歷不正,又有什麼好聊。”

老胡眯縫起眼:“難道它來歷正?”見卓西德要變臉,又怪異地笑了一聲,“你不用害怕,我是個異邦人,並不想跟你們的官府打交道,對我沒什麼好處。我是個純粹的商人,只想買到好的寶物,帶回我的家鄉去。我已經老了,沒精力繼續來回奔波,可能以後都不會再來。我很守規矩,你不用擔心從我這裡洩漏出什麼。這裡說話不方便,我在附近也有個小院子,想請你過去喝杯茶。”

卓西德立刻婉拒:“不了。碼頭上有人等著我哩。”

老胡籠著手慢悠悠道:“等你的人,多等一會兒,應該沒關係吧?或者,你不放心,由你來選地方?”

“罪民在心裡掙扎了一陣兒,確實還是沒按住求財的心,想著大膽博一把,看看這老胡能作出什麼妖。於是說,那去寶興樓吧。寶興樓罪民挺熟,在個繁華的地段。門外就是大街,來來往往都是人,諒他不敢在那下黑手。老胡挺爽快地答應了,還假惺惺地跟罪民說,他請客,有酒,就是朋友,好談買賣。罪民心道,誰跟你是朋友!臉上仍留著幾分客氣,與他一道進了寶興樓。找了個臨大街的單間兒,因聽說有的鬍子會使毒,能在人無知無覺時隔空下手,所以一直大敞著窗,他點的一堆酒菜罪民一口沒吃,坐下後直接開談,罪民問他,想與我聊哪件?本以為,老胡想買那兩尊人像,沒想到他竟張口問,「那套白色瓷的飲茶器具,我很喜歡,你願不願意轉讓?」”

桂淳讚歎:“好風雅的鬍子!懂行,識貨!”

卓西德道:“是啊,罪民當時都愣了。竟還有不愛花裡胡哨的鬍子。”

柳桐倚道:“一些胡國,尊崇白色。純白瓷器極難燒製,便在我朝,價都甚高,若再轉賣異邦,價更不可估量。有做海運或異邦生意的商賈,專出錢讓民間窯口燒製供給異邦的瓷器,其中就有白瓷。白裡泛黃,胎質粗糙者,在異邦價也能買出高價。更何況……”

更何況這套由曲泉石親手製成的稀世名瓷。

胡人雖不知曲泉石之名,但可想而知那套茶器的精美,只要看到,即知珍貴。

柳桐倚又抬手按了按眉心。

卓西德眼珠崩出紅光:“罪民有眼無珠,不識至寶!多年後曉得便宜賣了什麼,恨不能頭搶地,捶碎胸……恨我當時,竟然心中還覺得暗喜……”

老胡問:“你想要多少金銀,可以直接說出數目沒關係。”

卓西德也問:“你要一整套?”

老胡點頭:“全部。”

“罪民不知該怎麼要價,就和那老胡說,全部,我有點捨不得。老胡說,拆開了,沒有整套有價值。全部,可以給你八百兩,你覺得怎樣?罪民琢磨著,他報的價,肯定是少。以前跟一位做買賣的學過一手,談價的時候,想要高價,就待對方報價後,先一抬眉毛一瞪眼,盯著他眉心那塊兒,重複一遍他報的數目,再儘量不屑裡又透出雲淡風輕地冷笑一聲,嘴角一勾,或看向窗外,或一瞅茶杯酒杯,不說話,等對方開口。罪民就照樣對那老胡做了一遍。”

他盯著老胡冷呵一聲:“八百兩?”往窗外一瞧,憋氣片刻後,老胡緩緩道:“我的朋友,你該不會以為是八百兩銀子吧,怎麼可能呢?我是這樣誠意地與你談。我說的是黃金。”

“罪民這沒見識的,聽了這話,心中一陣狂喜,好像天上掉下一堆肉餡大包子把我埋了起來……”

柳桐倚再閉了閉眼:“不必將心境描述得這般詳細……卓老闆將所有的瓷器,都給了那胡商?”

卓西德啞聲道:“稟大人,罪民又同他談了談價,說必須一千兩。老胡特鬼,直道,不行的,這已是非常誠意的價格,即便加上那口箱子,也不值一千兩黃金。罪民說,怎麼不值?箱子可是好木頭,單賣都特別貴。老胡說,他只有這麼多金子了。連上箱子他最多再給我加一千兩銀子。罪民才發現被他繞進去了,本來只談一套瓷器,他竟想連箱端。罪民立刻道,那算了,箱子我帶回去留著追憶祖先,咱們只談那套瓷器吧。老胡一見罪民瞧破了他的伎倆,隨即服軟道,我的朋友,不要這樣。這箱子是專為存放茶具打造。分開了,你尋不到般配,茶具也尋不到般配。罪民說有什麼尋不到的,你去再打一個唄,箱子好多小格,我拿回家針頭線腦的什麼不能放?”

老胡又搖頭:“啊,啊,我的朋友,你這麼說話就太強硬了。你看,我們慢慢商量。這樣好不好,九百兩黃金,連箱,我要。琉璃器,你喜歡,我也有,可以送給你。比玻少爺送你的更多,更實用。”

張屏問:“貴店走廊上的燈盞,彩色的玻璃窗扇,都是這麼來的?”

卓西德認道:“是。實話說,那時罪民沒見識,九百兩黃金,幾輩子都掙不到的數,聽到後罪民已經打飄了。老胡拿了把鑰匙給我,說他在岸上有個小倉庫,裡面有點琉璃貨,可以都給我。但房子是他租的,租期到明年夏天,就給不了了。罪民收了鑰匙,一開始沒有去拿,怕是什麼陷阱,進了就有去無回之類。待到了第二年的春上,年輕胡和老胡早都走了,罪民才去碼頭轉悠,趁著晌午陽氣重的時候往那個倉庫走一趟,就是碼頭邊一條脊的屋子其中一間,拿鑰匙確實能打開門,裡面都是稻草麻袋,幾扇琉璃鑲的窗扇靠牆擱著,幾盞大燈堆在箱子裡,還有一堆髒毯子。估計是老胡覺得太沉,不想搬運回去了。當時瞧著挺寒磣,賊瞅見或都會覺得太沉不愛扛。但罪民覺得多少是點東西,僱了輛車運回家,擦擦洗洗竟挺像樣,後來開客棧,就用上了。生意不錯,有風水師傅說,這些琉璃花花綠綠的,各種顏色,催生各路的財。所以後來搬來新樓,仍把窗扇和燈盞翻新擦洗了一下,用上。”

桂淳道:“如此看,老頭算個講誠信的胡客了。九百兩黃金可不少,你們是票付現付?”

卓西德滿臉苦澀:“回大人話,肯定是票付。若九百兩的黃金搬運起來得多沉。老胡一開始要給罪民大整票,罪民說,只要散票,各個銀莊都得有,他從他那口袋裡掏摸了一陣兒,竟數出了八百多兩,最後實在湊不夠,搭了一疊金葉子。這些胡商渾身真揣著不少錢財,把金子壓成紙一般的薄片,訂成像小書冊一樣的帶著。罪民也是膽大,把這些都揣好,跟沒事人一樣出了寶興樓。老焦和老蓼的確跟罪民約下一道回去,罪民在早上被放下的地方等了一時,待他倆車過來,搭車回縣裡挺順溜。到家再細細數錢,才發現仍被老胡蒙了一把,他一會兒算銀價一會兒加金葉子把罪民繞暈了,其實攏共加在一起只有八百六十多兩,少了三十多兩金。”

桂淳咂舌:“乖乖啊,折算就是好幾百兩銀子了。你沒去找他?”

卓西德道:“本來想去,但再一想,這事畢竟見不得光,找著了他不認,難道扯他去官府?只能吃下這啞巴虧了。”

桂淳安慰:“也是,拿到就是賺到。”

燕修冷冷輕咳一聲。

張屏問:“老胡商買下的一套白瓷器,是否包括那尊白瓷像?除卻箱子,應還有兩本書冊,一尊陶像,又在何處?”

卓西德拱手:“� �先生真是計算細緻,全無疏漏。老胡拿那套茶器,沒要那尊白瓷像,說瓷像的樣子他不喜歡。但他很想要那尊陶像,跟罪民繞箱子也是想繞陶像做搭頭。然罪民未讓他得逞,謊稱那是祖先的像,得帶回家供起來,萬不能賣。老胡想拿又不願多掏錢,最終沒談攏,兩尊像,兩本冊子,罪民都帶回來了。”

柳桐倚眸中不由得微亮:“這些,現在何處?”

卓西德道:“稟大人,都在罪民家裡。”

張屏、柳桐倚、桂淳、燕修四人皆一怔,柳桐倚追問:“在你家?當下仍在?”

卓西德順從地道:“是。在寒舍暗室內,隨時可呈上。罪民臨來時,與拙荊交待了,瞞著她幹過一件錯事,當下大約會發作,讓她看好這幾件東西,待適當時候,呈給官府。但沒細講是什麼事。罪民造的這些孽她與家裡人當真一概不知。”

燕修起身走向門外,張屏擱筆追出:“燕捕頭吩咐差役去卓家取物時,能否也讓人到這家客棧的一名夥計家去一趟?此人姓徐,本名徐添寶,在客棧叫得發。他有個姨母姓劉,在一壺酒樓旁邊賣花。暫不知他家在何處,詢問這裡的夥計或酒樓的夥計增兒應能得知。”

燕修微皺眉:“姓徐,與當日和卓西德一起抓黃氏的其中一個寡婦同姓。張公子覺得他們有關聯?”

張屏頷首:“徐添寶的姨母劉媽媽曾向一壺酒樓的夥計增兒說過散材的一些事。徐添寶今天沒來客棧上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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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修眯一眯眼:“確實可疑。某即刻讓人去查,酒樓裡的夥計某以為不必問,免得打草驚蛇。縣衙的人肯定能找著。張公子以為如何?公子說的這些,某也會轉告府尹大人。”

張屏拱手道了聲謝,返回屋內。

卓西德因頻頻喝水,告罪要去茅廁,桂淳陪他同去。房中無旁人時,柳桐倚輕聲問張屏:“芹墉兄方才可是覺得那位叫徐添寶的夥計恰好與姓徐的寡婦同姓,太過巧合,於是請燕捕頭著人查查?”

張屏嗯了一聲:“而且,卓西德在三位寡婦中,只記住了姓徐的,也很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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