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膽!”近衛營的親信怒色呵斥。
“多嘴!”蘇小昭扭頭更有氣勢地瞪回去, 然後轉回, 對著臉上喜怒不辨的晉斐白,緩緩道:“世子可知道,信陵君為監門小吏侯嬴執轡御車的典故?”
“昔有堂堂王子信陵君,手執韁繩,為一個寒酸的看門老人侯嬴駕車輦, 任他將自己當車伕驅使,去往市屠中。而侯嬴在市井之中,眾目之下, 非但叉腿和信陵君說話,還將他晾在車上, 自己與好友久立談笑風生……”
“‘嬴欲就公子之名, 故使公子親枉車騎自迎嬴,久立公子車騎巿中, 過客,以觀公子,公子愈恭。巿人皆以嬴為小人,而以公子為長者, 能下士也。’”蘇小昭聲音不疾不徐, 半斂眼說道, “這是侯嬴事後對信陵君的解釋之辭。侯嬴不惜自毀聲譽, 成就信陵君重才之名,使得後來天下賢士聞名而來,入其門下, 乃有信陵君戰國四公子之首的美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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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斐白忽地輕笑了一聲,看著她說:“蘇吹雪,你是說,你在效仿侯嬴之舉嗎?我可不見得,你有什麼自毀聲譽的壯舉,倒是信口誣賴的本事,似乎很是爐火純青?”
“還請世子明鑑!”
蘇小昭殷切誠懇地回望他:“我所作的《討睿親世子賦序》,通篇並無涉及世子的任何功過,只耿耿於世子的私德,這正是側面盛揚了世子的強大。”
“而且,那些所提的過錯,也沒有立得住腳的證據。百姓不過一時被煽動,日後便會知曉根本經不起推敲。世子應當明白,要推翻這種誣陷不過易如反掌。”蘇小昭說。
“不過由你來推翻,功必倍之?”晉斐白眯眸看她。
“正是!世子睿智,舉世無雙。”蘇小昭眼神真誠而狗腿,“有什麼比一個忠心耿耿一心為主的門客,卻感於敵對者的厚遇與胸懷,羞愧難當,最終自刎以謝舊主的戲碼來得更曲折,更動人心扉,更廣為傳之呢?”
“自刎?”晉斐白挑眉笑道。
“假死,假死。”蘇小昭忙擺了擺手,這才發現自己的手腕還桎梏在他指間,只好停下,說:“金蟬脫殼後,吹雪方可棄暗投明,從此為世子殿下拋頭顱灑熱血!”
晉斐白低垂了眼,眸光明滅幽微,不知在想什麼。
還不放手?還不放手?
蘇小昭以細微的幅度一點點從他指間挪出來。
“嗯……”正在此時,晉斐白微微沉吟,抬起一雙細長尊貴的眸子,含笑道:“本世子明白了。你說的事,我也可以應允。”
蘇小昭點頭如搗蒜。
就是就是,都是聰明人,利益之下,哪還談什麼意氣之爭?他忍忍不就行了嘛!
“世子明鑑。如此一來,咱倆相得益彰,各自博得好名聲,豈不妙哉。”蘇小昭也掛上合作愉快式微笑。
“確實妙哉。”晉斐白輕笑,眼波瀲灩明媚。忽地,毫無預兆之下,他指間一個大力,看著少女揚起到一半的笑容突然僵住變了形——
“既然吹雪姑娘如此誠心,願為本世子拋頭顱,灑熱血,那麼本世子相信,姑娘身上即便帶著三分傷,也斷然叫旁人看不出端倪,可對?”晉斐白眉眼含著淺笑,緩緩問道。
死變態死變態死變態!
小雞肚腸的死變態!
蘇小昭在衣袖下一把摁住影一抬起的手,感覺摁不住了,乾脆攥緊了他的食指,一邊在心裡不斷迴圈大罵。
“回世子,世子千金之軀,萬萬不可為民女勞累了!”
蘇小昭瞥了眼自己的手腕,上面居然看不出什麼傷痕,只是剛才一霎的劇痛傳來……鳥!這麼高明的手法,他是容嬤嬤再世吧?是的吧是的吧?
晉斐白微挑了眉,興味地看著她眼裡瞬息萬變、如有實質的兇惡,彷彿下一刻就要凝成言語從齒間噴出。
“無事,我稍活絡筋骨,也替你鬆鬆筋骨。咱倆相得益彰,豈不妙哉?”
他唇邊含笑,用她剛才的說辭回道。然後,他手指微移,按在微下凹處,像是還要給她上演一出,如何讓手脫臼再接上……
“喂喂!”蘇小昭一個激靈反手握緊他的,阻止他的意圖。
當她的手是充氣的,想怎麼擰捏就怎麼擰捏,想怎麼拉扯就怎麼拉扯?
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蘇小昭微翕動唇,正當晉斐白好奇她會說出什麼時,卻見到少女眸光一滯,瞳孔縮起。然後,那雙本是滿溢著兇惡的烏黑眼眸,下一瞬間,如同天光破雲灑下、山雨洗盡霾塵,春風吹起遍野桃花,一霎點亮,落在,他的身後——
※※
雍家,府內。
“公子,蘇吹雪就這樣進了晉斐白府邸,不怕有蹊蹺嗎?”謝筠皺眉問案前的男子。
他說:“若是那位歌姬真為晉斐白所收,用來對付公子……”
雍和璧搖頭,淡淡說:“晉斐白不會信她,用她。”
“公子怎會知曉?”謝筠不解。
與雍和璧相對而坐的陸子燮,落下一顆白子後,也捻鬚說道:“公子都不敢輕易用的人,以晉斐白的謹慎,又怎會輕信她?據載,玄溟門的子弟,曾經也有數人以周旋諸國,鼓動唇舌挑起紛爭為樂,那樣一個心思捉摸不透的女子,若是用之,永遠不知刀刃是對著敵人,還是對著自己。”
謝筠仍是不服:“既然如此,晉斐白何必讓她進府?”
“晉斐白其人,心思同樣不可捉摸。”雍和璧斂目,對於這個宿敵,多次交手,他比旁人更瞭解他幾分,“或許是覺得,將不安定的因素留在自己身邊觀察,最為穩妥。又或許……”
“又或許什麼?”
陸子燮替他補充道:“或許只是一時興起,想毀了她也說不定?”
“他的心思難以捉摸,我也並無定論。”雍和璧說。
“那麼,那個蘇吹雪又為何要赴約?”謝筠追問。
雍和璧沉吟片刻,答:“一是自作聰明,以為此舉會讓晉斐白對她另眼相待。二是,她有足夠信心,能在晉斐白手下周旋並全身而退。”
謝筠聞言笑了出聲:“公子說的後者,豈非與前者無異?”
晉斐白若是那麼好對付的人,就不會讓手握大權的太后忌憚至今,就連四大家族之首的崔家這種龐然大物,如非必要,也不輕易與他交惡了。
“也許是我多慮了。”雍和璧細思一陣,也覺得並無可能,於是搖頭道,“那女子,可惜了。”
再好的才華,選錯了立場,也不過是落井下石的□□。
……
另一邊,從書院回來的秦覓才剛收到訊息,便火急火燎地往外趕去。
這女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斐白那家夥是她招惹得起的嗎?她進了世子府,怎麼想都是羔羊進了狼窩,肉包子打狗……
秦覓一拍自己腦門:好吧,他不該將斐白比作狼啊狗啊的,但是,怎麼想那女人都是在自尋死路啊!
“快一點,去世子府!”他將書簍揚手一拋,丟給跑來的書僮,徑直上了馬車便吩咐道。
“公子,才剛回府呢,您怎麼這麼趕?”氣喘吁吁的書僮問。
“趕著去替那女人撿屍!不,說不定趕快點,只是缺個胳膊少個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