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秀聞言,一時怔忪,彼時她那麼輕易就辨別出陶菁的身份,究竟是因為他身上的桃花香,還是隱藏在花香之下的血腥氣。
華硯見毓秀失神,便從懷中掏出絲帕,走到她面前拂落她身上的雪,再輕輕擦去她臉頰上的血跡。
他動作雖輕柔,臉上的表情卻十分寡淡。
毓秀望著華硯無欲無求的一張臉,思及陶菁方才說的話,心中莫名滋味;華硯對毓秀方才發生的事雖有疑惑,卻一字不多問,拉著她的手一同出巷。
二人走到主街,燈火越發明亮,毓秀才開口問一句,“可抓住刺客了?”
華硯看也不看毓秀,沉聲回道,“今日行刺的共十一人,無一生擒,十人擊斃,一人逃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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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秀一聲輕嘆,苦笑道,“逃脫的是南宮羽?”
她明知“南宮羽”三個字不是讓華硯舒服的名字,可若是不問,反倒顯得刻意。
華硯淡然回道,“南宮羽是刺客之中輕功暗術最好的一個,修羅堂為抓捕他一人,已損失兩位一等修羅,他雖被悅聲刺中,卻依然設法逃脫,身手的確不凡。”
毓秀聽華硯語氣平淡,一時也分不清他是真的不介意,還是故作鎮定,猶豫半晌,直言問一句,“惜墨可已釋懷?”
華硯轉頭看了毓秀一眼,蹙眉道,“陛下為何這麼問?”Μ.166xs.cc
毓秀道,“南宮羽雖只是姜氏與南宮家的一顆棋子,畢竟傷你在先。”
華硯搖頭道,“陛下說錯了,他不是傷了我,而是殺了我,他挖我心的時候我還活著,心頭血湧出來之後,我才記得我死了。”
毓秀聽這一句,心中好一陣刺痛,一隻手也不自覺攥緊拳頭,“若活捉南宮羽,我不介意將他交給惜墨處置。”
華硯輕笑道,“南宮家仍在陛下棋局之中,就算陛下活捉南宮羽,也不會急著殺他或處置他,更何況,陛下也沒那個本事活捉他。”
毓秀聽華硯話說的有意,心上像壓了一塊大石,壓的她透不過氣,“惜墨多心了。”
華硯笑道,“臣還未直言,陛下就從我的隻言片語中就聽出我多心,那究竟是我多心,還是陛下別有所想?”
一言既出,毓秀放了華硯的手,停下腳步。
華硯顧自往前走了兩步才轉回身,默然看著毓秀道,“陛下還是皇儲時,臣與你形影不離,你的每一個秘密我都知道,你的每一件心事我都知道,那年我陪你去邊關時,也像今日這般下了雪。”
他一邊說,一邊伸手接住一片雪花,望著雪花落在手上久久不融,若有似無的笑容也凝結在臉上,好似追憶往事。
毓秀聽出華硯的弦外之音,心中哀痛難絕,她生平最大的恐懼,就是華硯對她的溫度融不化一片雪。
陶菁斥責她步步行險,還會開口質問,而華硯,一如他所說,知曉她的每一個秘密,知曉她的每一件心事,他們之間的默契,根本容不下一句誑語。
毓秀呆呆望了華硯的手心半晌,終於忍不住伸出手,蓋住那片雪花。
當華硯終於感知到手心的雪花變成一點溼熱,胸中便湧動起連他自己都無法言說的情感,他對毓秀淡然一笑,握緊她的手,一聲輕笑幾不可聞。
“自臣以陛下的血為藥引,身體就打上了陛下的印記,這個印記隨著每個月圓之夜逐漸加深,可感陛下所感,悲陛下所悲,喜陛下所喜,刻骨銘心,無可動搖。臣曾暗自慶幸被迫拋棄掉為情所困的那個自己,可終究還是難以擺脫命數,冥冥之中,一切早已註定。”
他說的話雖隱晦,毓秀卻每個字都聽懂了,只是不知如何回應。
華硯無心卻有情,毓秀卻是有心卻無情,若不是她的心沒有半點用處,她並不介意分半顆給他。
華硯將毓秀帶到東街備好的馬車上。
行刺事出,禁軍早已全城戒嚴。上元佳節,繁華不再,二人坐在車上,只聽得到車輪吱呀,彼時歡聲笑鬧的街道早已無人聲。
馬車一入宮門就停住了,毓秀掀簾去看,車下齊齊跪著宮中眾人。
姜鬱安好無恙,凌音也已換了宮裝,一眾人中,神情最平淡的是洛琦,他雖坐在木輪椅上,卻彎著腰等待毓秀叫平身。
二人目光交匯的一瞬,洛琦面上並無波瀾,毓秀便再不看他,轉而看向紀詩。
紀詩意識到毓秀的注視,就抬頭看了她一眼,見毓秀面有愧疚之色,心中驚濤駭浪,忙低下頭掩飾表情。
華硯扶毓秀下車,毓秀走到紀詩面前,親自將人扶起,輕聲嘆道,“朕一時任性,連累汝兄長,心中懊悔至極。”
紀詩搖頭道,“陛下言重,家兄身為禁軍統領,身負重任,陛下危難之際,即便要他以身替死,他也會欣然赴之。”
毓秀明知紀詩這一句話是出自真心,卻莫名覺得諷刺,陶菁也好,華硯也罷,雖明言暗示她絞盡機關,卻都不如紀詩這一句刺的沉重。
那一年的那一場雪,仍會偶爾入夢,與那場雪一樣讓人難以忘懷的,是義無返顧同她說那一番話的人。
言猶在耳,鏗鏘有聲。
毓秀喉嚨發緊,一咳不止,捂住嘴巴強作忍耐,卻越咳越厲害,一時頭痛欲裂,百般不適。
紀詩見毓秀如此,心中百味雜陳,他方才的話雖無指摘之意,卻不經意戳中她心事,雖是無心,卻也有意。
毓秀對紀詩點點頭,背過身掩飾失態,姜汜想起身去扶毓秀,卻被華硯搶先一步。
華硯輕輕幫毓秀順背,毓秀咳聲漸止,轉頭對華硯一笑。
姜鬱自見華硯與毓秀一同下車,面上的表情就有些僵硬,如今見二人舉止親密,默契無間,胸中越發鬱悶。
毓秀走上前扶起姜汜,訕笑道,“朕沒想到心血來潮一趟出宮竟惹出這般禍事,事前未能與皇叔商議而行,悔之晚矣。”
一句說完,不等姜汜回話,她便彎腰去扶姜鬱,一邊開口請眾人平身。
姜汜滿腹牢騷不得出口,心中鬱悶不已。
眾人各懷心思,凌音見氣氛尷尬,走到毓秀身邊執其手道,“臣聽聞陛下遇刺,雖焦急不已,卻無可作為,深恨己不爭。陛下可有損傷?可有受驚?刺客可已伏法?”
他這一句話說的雖略顯浮誇,倒也符合他一貫的個性。
毓秀微微一笑,搖頭不語。
凌音見毓秀不回話,便隨口調侃一句,“臣聽聞陛下出宮時,相陪在旁的是皇后殿下,怎麼陛下回宮時,隨侍在側的人成了惜墨?”
毓秀聞言,微微變了臉色,像是沒料到凌音會當著眾人的面問這一句,一時語塞,愣在當場。
姜鬱見華硯一身黑衣,與他今晚見到的修羅使穿著打扮一模一樣,毓秀又吞吞吐吐,似有隱瞞,他難免心生疑竇,暗自吩咐傅容去查。
華硯半低著頭站在毓秀身後,臉上沒有半分表情,說話的語氣也極盡平板,似乎只是為了解釋而解釋,“我聽說了陛下微服出宮的訊息,擔憂陛下安危,便自作主張,換裝悄悄跟隨。”
說辭如此牽強,理由如此敷衍。
只因他是華硯,便無人質疑。
這是天下間姜鬱最不想看到的一張臉,這個人也是天下間,他最想除掉的一個人。
歷朝神機司主與修羅堂主都不是同一人,華硯也不會例外。可若華硯的身份當真是他想讓他知道的這個身份,他就永遠也無法除掉這個人了。
今日見到那群刺客從天而降的一刻,姜鬱就知道自己被毓秀利用了,至於毓秀利用他做什麼,他卻不敢十分肯定,但最讓他懊惱的,卻是沒聽完她之前刻意對他提起那個噩夢。
宮中大火如何?燒成灰燼又如何?
姜鬱望著落雪,一時失神,神機天算對他說過的每一個字,他都不曾忘記,中途千迴百轉,卻還是無法改變結局。
毓秀見華硯一臉坦然,禁不住皺起眉頭。他今夜之所以以修羅使的裝扮現身人前,想來必有深意,此舉凌音也一早就已知曉,至於此事是他二人議定而為,還是有人從旁指點,卻不得而知。
毓秀細細看過在場每一個人的表情,也不多做解釋,笑著說一句,“今日佳節,擾了諸君雅興,是朕的不是。經此一役,我今後行事定會越發謹慎。時辰不早,諸君早些回宮歇息,有話明日再說不遲。”
眾人應聲而退,毓秀想傳華硯一同去金麟殿,卻見他低著頭越過她,與凌音等一同上轎回宮。
毓秀搖頭苦笑,轉身上車。
姜鬱對姜汜點頭示意,也隨毓秀上車。
毓秀並未出言阻攔,只吩咐擺駕永樂宮,待到宮門處,她便笑著對姜鬱道,“今日突逢其變,我要一個人靜一靜,請伯良自回宮歇息。”
姜鬱面上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對毓秀拜道,“今日臣對陛下說的話,是發自真心而並非妄語,若有一日,陛下失去天下,失去所有,我也會在你身邊,除非你讓我走。”
毓秀面有動容,苦笑道,“無論來日我失去什麼,都想留伯良在我身邊,只是今夜不行。”
二人四目相對,一切盡在不言中。
姜鬱不再糾結,放了毓秀的手,轉身下車。
從永樂宮回金麟殿的一路,毓秀只覺得身上發冷,冷到牙齒打磕,比身體還冷的,是讓人難以忍受的無盡孤寂。
萬丈懸崖上這一條窄窄的獨木橋,只有她一人行走,原是同伴的人也都站在遠處觀望,仇敵卻在步步緊逼。
這是何等淒涼的光景。
馬車到金麟殿時,毓秀滿心哀慼,下車時望著現於雲端的明月,深深嘆了一口氣。
周贇鄭喬一早等在階下,毓秀低頭上階,走到殿門前,才望見立於柱後等待的一個人。
華硯。
黑雲消散,月明星稀,月光照亮了原本昏暗的那只高崖上的獨木橋。
原來她身後並非空無一人……
毓秀心中萬千滋味,快步走上前,笑著問華硯一句,“惜墨怎會在此?”
華硯的嘴角雖然沒有翹起弧度,眼中卻隱藏著淡淡的笑意,“陛下方才有意召臣來見你?莫非是臣錯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