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元門聖教獨根苗
一番話，說得是梨花帶雨，說得是涕泗橫流。
可原地裡，楚維陽仍舊神情不變，冷冷地用那雙空洞的眼眸看向青荷姑娘。
許是洶洶風暴裡教人頓覺寒意，許是楚維陽那望來的目光太過於沉鬱，原地裡，青荷姑娘很是啜泣了幾聲，肩膀愈漸顫抖起來。
老實說，瞧著青荷姑娘那幾若是渾然天成的一舉一動，楚維陽很難從她細微的神情變化之中辨別出她方才那一番話裡，到底哪一句是真話，哪一句是假話。
若是換做那真個只有十幾二十年閱歷的人，只怕極難在這樣楚楚動人的啜泣面前穩定住心神。
事實上，隨著青荷姑娘那一舉一動間，楚維陽也不是沒有過在某幾個閃瞬間裡產生那甚是旖旎的遐想。
可是回過神來的時候，真切的注視著青荷姑娘的時候，她仍舊毫無瑕疵的表演著，可沒來由的恍忽，卻教楚維陽回想起更多。
只能說，那股子茶味兒，忒濃烈了些。
前世今生的紛亂記憶在心神思緒裡交纏在一起，教楚維陽的第一反應，便是下意識的敬而遠之。
“你……你不能殺我！我曾與你說過百花樓用《五臟食氣精訣》煉煞的方法！這是傳道之因果，我與你有恩情在的！”
下一瞬，師雨亭駐足在原地，懸在頭頂上的金丹法旨，這會兒已然在狂風之中不住搖曳，愈顯靈光明滅不定。
一念及此，青荷姑娘反而抹了抹眼淚，她輕輕地揚起下巴，朝著楚維陽露出了那潔白如玉的細長脖頸。
與先前那番極其流暢的哭訴，幾乎判若旁人。
“因是奴婢，噬心喚命。”
“至高至上，至親至尊。”
原地裡，青荷姑娘第二次緊緊地閉上了雙眼，她像是甚麼都不敢去看，又彷彿閉上眼睛是為了讓誰都不去看她。
“是，我是在算計我師父，滿意了？”
話音落下的時候，青荷姑娘又顫抖了起來，只是這一回，她顫抖的不只是肩膀，從眼皮到嘴唇，從筋骨到血肉，死亡的恐懼讓她整個人都忍不住痙攣起來。
“我還沒有築基，說這些引誘人元陽的話，你是在壞我修行；退一萬步講，我真個只是收了你為僕，大活人一個，有跟腳，有法脈，百花樓的嫡傳，你這是在教我尋死……
肆虐洶湧的風暴，幾乎將天與海席捲成了一樣的顏色。
這會兒，青荷姑娘手中捏著一炷線香，漸漸地，有含混的聲音從口中傳出。
頗有些茫然的睜著眼睛，只閃瞬間，青荷姑娘的眼淚就又掉了下來。
話音落下時，海灘上是死一樣的寂靜。
可楚維陽的話，一字一句就像是鋒利的刀片一樣，連綿不斷的扎進她的心脈裡，傳遞著難以言喻的痛楚，迸濺出大片大片的鮮血與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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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元門聖教獨根苗，今歷劫混煉諸宗法。”
“養劍書符，蘊靈培丹。”
“看來……你是在算計你師父。”
“用《噬心喚命咒》！不是丹霞老母留下來的那部道書，而是真正原本的《噬心喚命咒》！只消教她念了，只消教她奉上神念與香火，比甚麼心神禁制都好用！
真等到你哪一天證道金丹……不，只消你凝練丹胎，將那一縷神念香火煉入丹胎中去，縱然是她先你一步證道金丹境界，也需受你掌控，再沒有翻身的那一天！
而且你不是擔心與百花樓結下甚麼解不開的因果麼？這《噬心喚命咒》便奇詭在這裡，端是在無形無相之間掌控人心神魂魄，於外卻不露半點道與法的痕跡！”
——
外海深處。
彷彿這會兒，那些魔道修士的鬼蜮手段，在她的眼中已經盡是些不堪一擊的孱弱貨色。
緊接著，楚維陽方才漫不經心的開口道：“可你不該來找我，說甚麼因果和天數，瞧見了我靜修的道場，我說過，我把這個看的跟我的性命一樣重要！這件事兒，咱們倆須得有個說法。”
聞聽此言，幾乎下意識的，楚維陽便要樂出聲來。
原地裡，楚維陽忽地笑了一聲。
無盡的水汽大幕之中，師雨亭自半懸空中艱難的凌空飛遁。
“話敞開來說，你該知曉我是誰，該知曉我的跟腳，如今再無依無靠，我到底也是曾在盤王宗山門裡待過許多年，又在鎮魔窟中真切瞧見了鬼蜮的人，似我這樣的經歷，如今猶自活的好好地……你只拿這些教人心煩的話術，不使點兒百花樓的真本事，青荷姑娘，你很是瞧不起我啊！”
不知想到了甚麼，沉吟了數息之後，楚維陽忽地又開口道：“哦，對了，不知你曉不曉得，你……師父，師雨亭，我曾與她見過面來著，那是我還沒到靖安道城時的事情，距今有一陣子了。”
她本該知道，上一次在靖安道城中，一番勾心鬥角，她實則也未曾佔據上風。
她也本該明白，能教師雨亭那樣鄭重對待的人，不會是甚麼尋常的微末散修。
“截雲法劍元胎靈韻道果虛君。”
沒有來由的敬而遠之。
因著羞憤，她幾乎有著沒來由的眩暈感覺。
她花著一張臉，這會兒甚至忘記了哭泣，幾乎不敢置信的看向那退了一步的楚維陽。
“但你有句話不假，你已經騙過我一回了，今兒個，我不清楚你話裡哪句真哪句假，可既然人撒了謊，就該是在算計別人——你在算計我？還是你話裡邊提及過的唯一一個外人——你在算計你師父？”
這一下，原地裡，青荷姑娘直接抿起了嘴來，沉默著不再出聲。
“我……我……”
這會兒，他甚至有餘裕，抬頭眺望了幾眼護島陣法外的海域變化。
許是未曾預料過楚維陽竟然會有這樣的詰問，一時間，青荷姑娘只怔怔的愣在那裡，嘴巴張得大大的，卻好半晌，甚麼話都說不出來。
只一句話，她似是將自己從淤泥裡拔了起來，褪去了一切的粉飾，展露出屬於她自己本性的風采。
而聽得了此言，青荷姑娘幾乎像是受了驚，勐地一哆嗦，緊接著，復絕望的閉上了眼睛。
聞聽此言，這會兒再瞧著語氣，反而像是青荷姑娘開始詰問了一樣：“說法？你不殺我？”
所以你在這浩浩天災裡邊做這麼一樁事兒，那紛繁的因果裡面，你就沒有想過一種可能，是我殺了你？”
面紅耳赤。
與魔道修士在生死危機面前講恩情與因果。
“玄冥丹鼎內，五炁脈輪中。”
原地裡，青荷姑娘仍舊啜泣著，正要再往前撲，卻忽地撲了一個空，連帶著上半身都跌落在地面上，等再艱難的支撐起身形來的時候，溼漉漉的精緻衣裙上面已經沾染的滿是泥濘。
“御諸煞而演四時，掌水火而降龍虎。”
眼花耳熱。
而與此同時，楚維陽那平靜而音啞的聲音也在呼嘯的海濤聲中真切的響起。
話音落下時，厚重的水汽大幕的背後，那晦暗的天穹上，忽地，一道明亮的雷光倏忽而過。
“為甚麼非要將自己的性命託付給勞什子的因果和天數？為甚麼非要來找我？為甚麼不去鎮海道城中躲避？”
緊接著，笑聲過去，淳于止清麗的聲音繼續響起。
因是，還沒有開口說話，楚維陽遂真個往後勐地退了一大步。
仔細看去時，青荷姑娘怔怔的愣在原地，臉上已沒了多少的血色。
話音落下時，楚維陽的聲音裡滿是篤定。
而心神上的交鋒，有時候棋差一著，可能就是徹徹底底的一敗塗地。
在她最引以為傲的層面上，輸的一敗塗地。
仔細的朝著那翻湧的無垠海浪看去，空蕩蕩的海面上，哪裡還有青荷的身影。
楚維陽頗詫異的看了青荷姑娘一眼，忽地笑道：“你剛剛自己說的，與我有恩情來著，就這麼盼著我殺了你？你有跟腳，有法脈，還是百花樓的嫡傳，我小門小戶的，本就沒想著與元門大教結下這麼深的因果來。”
瞧見青荷姑娘陷入了某種難以言喻的長久沉默中，原地裡，楚維陽的心神之中，回想著的，是淳于止那暢快的笑聲。
一念及此，楚維陽復又很是感慨的搖了搖頭，然後他繼續問道。
緊緊地皺著眉頭，師雨亭終於無奈的嘆了一口氣，手捏著蓮花法印將金丹法旨收起，這才身形折轉，朝著另一個方向遁空而去。
——
靈浮島，海灘上。
只倏忽間，層層粉紅的顏色便從她的臉頰上暈散開來。
楚維陽像是第一次發現，青荷姑娘的身上，竟然還有著這麼獨特的天真存在。
說到底，是她打心底裡沒瞧得起楚維陽，才導致了這會兒的境遇，竟教人將心意看得透徹，最後被輕視的，反而是跌坐在地上狼狽不堪的自己。
可你也更應該知道，我奔逃九萬裡只為逃出生天來，一處安穩的靜修之地，我看得跟我的性命一樣重要！從靖安道城，再到這靈浮島，青荷姑娘，你真真是那討債的鬼啊！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轟——！
再之後，是連綿的雷聲迴響，幾乎像是一道洪鐘大呂，敲在青荷姑娘的心頭。
楚維陽又是搖頭。
原地裡，楚維陽沒再繼續追問，似乎對於青荷姑娘來自己面前算計她師父這件事情本身並不太感興趣。
不斷顫抖的睫毛間，是滾燙的熱淚止也止不住的流出。
“至高至上，至親至尊。”
“截雲法劍元胎靈韻道果虛君。”
“至高至上，至親至尊。”
“截雲法劍元胎靈韻道果虛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