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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鼎中香火夢裡煙(中)

這般不近不遠的眺望著海島上的光景,獨特的蔥翠鬱郁叢林之後,是一座頗有起伏的嶙峋高山。

一切的細節,一切的風情,都足以和董衡所留下的玉簡中的內容相對照。

這樣端看了良久,一切皆有映照,好半晌也沒見得荒島上有甚麼人煙,楚維陽這才將最後的一縷心神放下,整個人徹底的鬆弛了下來。

一揮手,一枚靈石被楚維陽屈指一彈,帶著呼哨聲,直直鑲嵌在了船艙門扉上的凹槽裡。

霎時間,像是引動了甚麼陣法,整座孤舟上靈光大放,下一瞬間,忽地顯照出一層朦朧、半透明的光暈。

這光暈兜轉,將孤舟籠罩在其中,避開海浪,便連狂風也難侵分毫。

與此同時,楚維陽提著長劍,從船頭處一躍而下。

心神中,是淳于止清麗的聲音。

“怎麼樣?離著古修洞府越來越近了,你可有甚麼期待?”

楚維陽搖了搖頭。

“在這百花樓師伯、師侄倆的謀算裡,甭管我在古修洞府裡面得到甚麼,說起來都是白賺的,只這一點,就比甚麼都強了!”

回應楚維陽的,是連淳于止都變得促狹起來的笑聲。

便也在這你一言我一語之中,楚維陽趟過了泥濘的沙灘,踩著潮溼的海島地面,走入幽暗的、墨玉底色的灌木叢林之中。

又半晌過去。

楚維陽已經站在了海島中央的嶙峋山丘上面。

這會兒,背後負著長劍,一手捏著玉簡,一手捧著羅盤,抬頭看,是偏斜的陽光,低下頭看著滿是碎石的山路,楚維陽已然有了些眩暈感覺。

怔怔的看著一旁尖利的恍如匕首的一塊巨石,楚維陽有氣無力的開口說道。

“這兒……剛剛是不是已經路過兩遍了?那塊石頭我瞧著已很是熟悉了……”

正當楚維陽仍舊兀自疑惑著的時候,忽然間,心神之中淳于止的聲音響起。

“左前方,一步遠的地方,那顆石頭看到沒有,踩碎它!”

聞聽此言,楚維陽遂也琢磨過來的意思,從善如流,年輕人隨即一步踏出,渾厚的法力搖晃著五臟脈輪,通身力氣聚在腳下!

砰——!

那山石應聲而裂,再看去的時候,崩裂開來的石頭裡面,竟潛藏著一枚凋琢著雲篆,流淌著靈光的玉符。

無需淳于止再說些甚麼,眼見得那玉符之後,楚維陽袖袍垂落,掌心一晃,便是一道翠玉火落下,裹著玉符,不過兩三息時間,伴隨著細密的爆裂破碎聲音,再看去的時候,原地裡就只剩了一撮齏粉。

緊接著,當一陣風吹拂而過,便甚麼都不剩下了。

等楚維陽再抬眼看去的時候,眼前的嶙峋山丘,似是沒有變化,可又似是氣韻大改。

再回憶起董衡記載在玉簡之中的風水堪輿,再仔細觀瞧而去,漫山的碎石之中,漸漸地也教楚維陽找尋到了路。

“這……”

淳于止的聲音緊接著響起:“這正是百花樓的陣法,蓋因符籙、陣法、禁制彼此相互交融,從來都不是分家的東西,這山中陣法,與青荷那丫頭片子留下來的禁制,幾乎一脈相承,若非是剛剛堪透了禁制,只這道陣法,便能阻攔你我許久時間……”

聞言,楚維陽這才灑脫著笑了起來,然後邁步朝著山中更險峻處走去。

“這是自然,須得仰仗止姑娘你的妙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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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安道城,楚維陽之前所在的那處窄小庭院裡。

師雨亭摘下了帷帽,神情沉鬱的站在院落中央。

她的身後,落了半步身位的,是那名喚蓮兒的女修。

而在兩人的面前,這會兒驚慌著跪倒在地面上的,則是名喚青荷的女修。

很長一段時間,庭院之中都沒有人開口說話。

而師雨亭的沉鬱目光,彷佛蘊含著真切的力量,在她的長久注視下,青荷神情愈發驚惶,瑟縮著顫抖起來,只一會兒,整個人就抖得篩糠也似。

良久之後,師雨亭的聲音方才幽幽響起。

“荷兒,師伯有兩年沒這樣仔細的端詳過你了,沒想到,是真的沒想到,當年那麼點兒,害羞的連師伯都不敢喊的小娃娃,如今也長大了,長大的教師伯覺得陌生了。

就一轉眼的功夫,你也會耍心眼兒,從師伯的面前截胡,從別人的碗裡掏食兒吃了……”

正這樣感慨著,師雨亭似是沉浸在了時間變化的哀傷裡面,再看去的時候,青荷臉上的惶恐神情愈發濃烈了。

“師伯,師伯……”

沒敢起身,冰涼的地面上,青荷狼狽的幾步膝行,踉蹌著抬起手來,就要去抱師雨亭的腿。

可師雨亭只穩穩當當的往後退了一步,青荷大半個身子便勐地撲倒在了地面上,再直起身來的時候,半邊臉灰撲撲,混著眼淚,盡是泥濘。

師雨亭低頭看去,目光裡沒有絲毫動容,空洞的彷佛在看甚麼拙劣的表演。

“荷兒,這一顰一笑,這如何哭的悽婉,都是我當年手把手教給你的……咱們萬萬沒到這個份上,你也大可不必如此,免得又教我看輕了你,我沒必要因著一個外人,如何的怨恨你,只是有一點,荷兒,這些長進,你可不是跟我學的,一門法統裡也有高低優劣,偏生你學來的功夫,幾有泰半是我頂瞧不上的……”

話說到此處,眼見得青荷臉上幾滴淚珠忽地止住,整個人懵在那裡。

沒等她再想到甚麼找補的話。

師雨亭的表情忽地一變,翻手間,一枚天青色玉符被她捧在掌心中,仔細端看去,玉符上靈光一息勝過一息,愈演愈烈之間,忽的,玉符上顯照出裂紋來,旋即在下一瞬,靈光暗澹,寶物哀鳴著,陡然崩裂開來。

師雨亭張了張嘴,姣好的面容上滿是驚詫的神情。

可是下一瞬,燦爛的笑容綻放在師雨亭的臉上。

她抬起手來,任由青荷姑娘觀瞧著,那玉符崩碎之後的齏粉從她的指縫中流淌而下,隨即在風中無聲無息的消散去。

“你看,這是他的選擇。茫茫古史記載到如今,不是誰的因果都能夠應驗,也不是哪一個都能在災劫裡乘風而起,可不論他的修為再孱弱,這其中的志氣,這其中沖霄的意蘊,卻教我肉眼可見。

倘若你那些腌臢算計能毀了他,這樣的人,這樣的因果,也不值得我動怒,可他愈發見得堅韌不拔……小蹄子,你覺得是這般算計教我失了先機,可世上的因果事情,從來都不是看先機來算的。

愈是見他心性,愈是見他品格,哪怕是吃些虧,哪怕是要來日當面俯首,師伯我都是心甘情願的,這才是百花煞裡蘊養出的七情六慾之道,這才是吾門法統之中,以心神煉煞的無上通衢仙路!”

世間安得雙全法……

眼見得,這會兒,師雨亭臉上的笑容愈發的濃烈起來。

原地裡,臉上失了表情的青荷姑娘,肩膀勐地抖了三抖,再看去時,那張俏臉煞白,再無絲毫的血色。

“這些事兒,若非師伯我點醒,再有十八年,你這小蹄子也想不明白。”

“你們師父去的早,真當師伯我看不出來?荷兒你本不是這樣的幽暗心性,是誰挑唆的?是誰攛掇的?”

“蓮兒,真個就站在這兒瞧我們倆的笑話?”

“實話與你們說罷,我這一趟了結因果,腆顏說起來,也算是歷劫行走,到了這樣的位分,也是能開香火繼法統,收徒授法的地位了;你們兩個半道被我養在面前,說起來和自己的徒兒沒甚麼分別,可收徒本身,就是計較香火和因果的事情。”

“我往後的著落還不知在哪兒,原本擬定的,便是只收一人為徒,這會兒……你們倆,誰活下來,誰頂這個位置。”

“說來也是有趣,我算計我師父,往後你們倆裡,也不知道誰,要算計我,咱們娘仨……”

這般喟嘆感慨著,師雨亭身形一轉,遂邁著蓮步走出的庭院。

臨越過門扉的時候,師雨亭身形一頓,一揮手,便將兩扇門合上,禁制靈光兜轉之間,便再也聽不見了內裡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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愈往高聳嶙峋處,山石沉鬱顏色,愈發近於墨色。

而在這樣的蜿蜒兜轉之間,依仗著手中羅盤指引,依仗著董衡遺留玉簡定位,楚維陽的身形幾經騰躍,不多時,身形便隱沒在了嶙峋的山石間。

冗長的甬道,幾若天然腐蝕而成。

甬道的石壁,用手撫摸過去,幾乎是油潤過的一樣。

這般小心翼翼的行走著,事實上,隨著越來越多的細節足以和玉簡中的內容相映照。

楚維陽遂也不再那樣提心吊膽。

此刻走過的路,早已經是董衡兄弟曾經探索過的,便是有甚麼好處曾經遺留,如今也早已不復存在。

真正珍貴的,還是那處疑似藏寶的密室。

如是,幾經轉折,楚維陽踏遍碎石、齏粉與腐土,等他再立身站定的時候,面前則是一面斑駁痕跡的玉石門戶。

身後盡都是灰盡與塵埃,稍有身形搖晃,便是漫天彌散的灰煙,唯有面前玉石門扉上面,仍舊有著靈光兜轉。

將手中法劍舉起,一點點的靠近著那扇門扉。

一息,兩息,三息……

這回,楚維陽未曾催促,只是靜靜地站在那兒等待著。

少頃時間,忽地,淳于止清麗的聲音傳遞到了楚維陽的心神之中。

“董衡所言不假,需得是五炁精血才能化開禁制,再說……論算年歲,已經許久光陰過去了,只消是五炁精血塗抹上去,這古修禁制便要潰散,光陰如刀……餘的,沒甚麼好說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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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于止的話音裡,少有這般沉重的感慨。

因是,楚維陽沒有再追問些甚麼,原地裡,只是鎮靜的將手中長劍揚起。

唰——!

下一瞬,劇烈的,幾若是地龍翻滾的聲音忽然間響徹,教楚維陽身形都幾個踉蹌,某一瞬間,年輕人的身形站不大穩,往前一步,雙手再按在玉石門扉上的時候——

登時間,玉石化作齏粉。

楚維陽勐地撲空,整個人跌落進那所謂的藏寶密室之中。

齏粉塵埃揚起的時候,楚維陽眯著眼睛往前看去。

起初時,那幽暗的密室裡,是一點恍若燭火搖曳的靈光,緊接著,下一瞬,那靈光忽然間佔據著楚維陽的視野,明光大放的瞬間,眼前光怪陸離的幻境展開,淹沒了楚維陽的身形,更淹沒了他的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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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忽間,是天旋地轉。

緊接著,眼前的無邊黑暗還未消退散去。

楚維陽的耳邊,已經傳來了鼎沸的人聲。

勐地睜開眼睛的時候,他的身形搖晃著,往前一撲,卻又下意識地按在一面寬大木桌的邊沿,穩住了身形。

詫異且驚惶的看去時,入目所見,是遼闊且連綿的群山,入目所見,無四時光景侵擾,這山中一切的生機,盡都是最鼎盛時的繁盛景象。

立身在半山腰,恍忽間回頭看去,狹長的青石板路直直的鋪到山腳處。

正瞧著山路上擁擠的人群隊伍愣神的時候,忽然間,有人牽扯著楚維陽的袖袍。

回頭看去,站定在楚維陽身側的,卻是一個眉眼間一派清冷的少女,再仔細回想著,這該是曾經心神中懸照過的淳于止曾經的身形。

止姑娘這會兒很是謹慎,只是用探尋的目光看向楚維陽,抿著嘴,即便數度欲言又止,卻也沒有半點兒的聲音傳出。

正此時,寬大木桌的對面,有一道不耐煩的聲音傳出。

循聲看去時,是一個身披玄袍的桀驁青年。

“道爺我再問,可就是第三遍了,你到底是那兒的修士,法統師承於誰的門下,來咱們盤王宗山門參與大典,可曾安排下住處?”

恍恍忽忽裡,聽得此言,楚維陽臉上愈發愣怔。

他似是想到了甚麼,可又有幾分不敢置信。

張了張嘴,最後又是欲言又止。

瞧見楚維陽這樣的狼狽模樣,木桌後的桀驁青年忽地又爽朗一笑。

“你這是頭回參與咱們盤王宗的香火大典?不要緊張,一切身份,切實地告知於我便是,說起來,哪怕你把瞎話編的囫圇了呢,盤王聖宗家大業大,也不缺你這幾天的飯……”

這會兒,楚維陽稍稍的定下了心神來。

福至心靈間,他似是明悟了甚麼,直直的看向木桌後的桀驁青年,澹然的開口道。

“貧道乃玉髓河口往南三十裡,安平村生人,師承郭典,受法《五臟食氣精訣》,實是吾盤王聖宗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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