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緊急大生產行動已經開始了八週，周成在永恆宮大廳巨大的方格玻璃幕牆前負手而立。空氣平靜而壓抑，灰色的雲層重重地壓著天空。
陰沉的天色看不出現在的時刻，不過也沒人關心時間了，人們都在24小時連軸轉。晝夜更替和時區時間對他們來說已經沒有意義，所有人關心的只有攬月工程完成的倒計時。
一場疾風驟雨剛剛才結束，雲層裡偶爾還奔湧著紫色的閃電。原本用彩石鋪設的時空大道，如今已經因為前一陣子連綿的狂風暴雨而糊上了一層淤泥。
樹木的斷枝、被吹斷的路牌和其他看不出模樣的垃圾凌亂地灑在淤泥上。大道兩側沉曾經紛繁華麗的建築外牆也濺上了泥漿，即使隔著幕牆也彷彿能嗅到淤泥的腥味。整個城市看上去潮溼而骯髒，就像被水淹了多年，剛剛才浮出水面一般。
遠處的時空殘橋像懸崖一般遙望著對岸的鋼鐵之城，曾今林立的金屬高樓大半已經飛出太空，組合成了類人的飛船。剩下的幾座高樓孤零零地矗立在死氣沉沉的對岸，就像墓地裡的墓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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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第八周的最後一天，周成照例要在永恆宮聽取來自各領域專家們的彙報。由於處於關鍵節點時間，永恆宮大廳裡的人比往日多了不少。顯示著各種資料和圖表的投影在周成眼前展開，一名軍官開始了簡報：
“經過地球工業體系8個周的超負荷生產，‘攬月工程’所需要的工業零部件生產完成率已經超過82%，空間運輸量也完成到了77%，月球基地零部件安裝工程完成率達到了71%。
總體計劃進展得很順利，每個分部工程的完成進度都要比計劃提前。按照現在的進度，整個‘攬月工程’的最遲完成時間可以比原計劃提前三天。”
雖然大廳裡的每個人都掛著濃重的黑眼圈，面如灰土。但他們臉上還是不約而同地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由於地月軌道位置的原因，提前完成計劃並不能提前啟航。但所有人都鉚足了勁，恨不得把一秒鐘掰成兩秒來用，因為只有這樣才能減輕人們對這一切都是徒勞，這個可能會出現的結局的恐懼。
“人口遷移呢？”周成問道。
“現在總人口的44%在月球上進行安裝工作和適應性訓練，總人口的39%在空間站和轉移軌道上執行運輸任務，總人口的17%在地球上繼續完成剩下的生產和轉運任務。現在月球才是太陽系最鬧熱的地方了！”
軍官最後玩笑般的一句話令原本有些緊繃的氣氛放鬆了下來，人群也打破了肅穆地寂靜，大家小聲耳語了起來。周成也不想破壞這難得輕鬆的氣氛，但人類依然還在和時間賽跑，終點線依然是一團迷霧。他提高了音量：
“現在除了月球的安裝工作之外，最重要的工作是要提前做好最終撤離的準備，必須確保節點日期來臨之前，在地球上不能留下一個我們的同胞。”
軍官面露難色，遲疑了一下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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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是我想向您請示的一個特殊問題，在整個計劃中對人口撤離並沒有詳細的要求。我在巡視過程中聽到了一個情況，有極小一部分人想在緊急生產完成後留在地球。
他們毫無保留地為人類盡了最後一份力量，但卻不願離開家園。對於這一部分人，我們應該尊重他們的意願，還是......”
周成轉身，面色一沉，雙目如炬地盯著那名軍官，厲聲打斷了他的彙報：
“我們的文明又一次走到了生死關頭，在這種時候，任何對個體的尊重和民主都是對整個文明不負責任的行為。我們只有將最強的求生意志暢通無阻地貫徹到每一個細胞，才有可能走出現在的困境。”
周成停頓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氣調整了自己的情緒，平靜地說道：
“提前做好準備，不管用什麼方法，必須保證所有人在節點日期到來前都撤離地球。我們丟下的東西已經太多了，現在不能再丟下任何東西，特別是人！
未來上萬年的宇宙漂泊可能會比現在更加艱險，每一份力量都可能是我們的希望。一切行動聽指揮，包括撤離！這是命令，不是自願。”
“是！我明白了！”軍官鏗鏘地回答道。
“觀測到雨人天梭和類人艦隊的情況了嗎？”周成的情緒已經完全平復了下來。
軍官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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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最近的觀測記錄顯示，他們都已經飛過了柯依伯帶。透過多普勒效應分析，天梭的速度已經達到了光速的1/3，類人艦隊的速度也超過了光速的1/4，並且還在加速。
但由於柯依伯帶小行星和星際塵埃的遮擋、速度帶來的相對論效應，以及我們沒有更多的資源和裝置組織集中觀測等原因。這些都是最近一次有效觀測的成果，最新觀測資料沒有什麼參考意義。”
周成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你們按計劃繼續執行吧。”
在又處理了各個領域專家彙報的一些具體技術問題之後，大廳裡的人群已經陸續散去，每個人還要爭分奪秒地回到最後的衝刺之中。
時間的流逝就像在無形中為人類的命運上緊了發條，每個人都親身地感受到了時間像利刃抵喉一般的緊迫感，秒鐘的嘀嗒聲無時無刻都在叩動著人們緊繃的心絃。
在這場從一開始就進入了白熱化的戰鬥中，所有人每時每刻都在努力把自己和人類的能力極限推向更寬的邊界。隨著倒計時的靠近，緊急生產也被推向了極致緊繃的氛圍中。
但周成卻剛剛相反，他成了七億多人類中極少數倒計時越發靠近，反而越發清閒的人。在佈下了這盤宏偉的棋局之後，隨著每個棋子落到應該在的位置上，他的實際工作反而越來越少了。
他現在所要做的只是靜待花開的那一刻，然後去品嚐花蕊中留給人類的是花蜜還是毒藥。
人群散盡後，永恆宮大廳裡只剩下了周成一個人。這些天他沒有去想那些綱領性的數學模型和細枝末節的技術瑣碎。因為，如果這些東西出了錯，那麼一切都來不及了。更何況，他非常篤定自己不會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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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成走出永恆宮，此時天幕已經低垂。佈滿淤泥的廣場邊上還有幾個人影焦急地等著飛船來接他們返回工作崗位。
頭頂的流雲不知何時已經開始向天邊散去，黑雲間又出現了星空的背景。這是周成最想看到的，也是最怕看到的。
因為只要星空還在，那就證明人類的希望還在。如果抬頭時星空已經消失，那意味著時空之門已經關閉。在此之前，他不會得到任何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