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航的路上，周成一言不發，只是眉目低垂地看著前方的某個地方怔怔地出神。晴雯時不時地就偷瞄周成一眼，好像想說點什麼，但都沒有敢開口。
這時，周成忽然轉頭看著晴雯，他的眼睛瞪得很大，皺起的眉間擠滿了焦急：
“你覺得我們的宇宙真的是完全隨機，智慧也是偶然出現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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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之後，周成臉上焦急的神色逐漸變成尷尬，轉過了頭去。
“從微觀粒子的運動狀態到宏觀宇宙各向同性來看，我們的宇宙確實有可能是被隨機機率所支配的。”晴雯的回答讓周成雙眼一亮。
“你是學過物理和天文的嗎？”
晴雯似水的容顏上滿含笑意地微微點頭：
“每個時代的人，對星辰大海或多或少都會有些浪漫情結的。”
周成上下打量著眼前這個容貌絕塵氣質不凡的女子。
“可惜在你們這個時代，像你一樣還能對星空抱有嚮往的人已經很少了。”周成哀嘆道。
晴雯玲瓏的大眼怔怔地看著周成，說道：
“這也是您的時代啊，您會愛上這裡的。”
周成慘笑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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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我也只能留在這個時代了。”
天真爛漫的笑容又回到了晴雯的臉上：
“馬上就要回到永恆之城了，我們先去吃午飯吧，肚子都餓了。”
飛船停在了一座巴洛克風格莊園前的草坪上，精美的雕塑和強烈的色彩讓這棟建築看上去像宮殿一般美輪美奐。室內裝修更是極盡奢華，每一件傢俱都萬分考究，悠揚的鋼琴聲飄揚其中，為這華麗增添了幾分優雅。
晴雯帶著周成在一座明亮的落地窗旁坐下，她在自己的手環上比劃了一下，一個全息影像躍然桌上。她雙手一推，影像來到了周成的身前。
“周教授，您先請吧。”
周成看著琳琅滿目的畫面有些不知所措，晴雯俏皮地笑了笑又把影像拉回了自己身前。
“您現在還不太熟悉萬物網系統的試用，這頓飯就由我來幫您點吧，看我能不能猜中您喜歡吃什麼。”
周成點了點頭，他環視周圍。這間餐廳的空間並不算小，但卻只在落地窗前擺了為數不多的桌椅，就餐的人寥寥無幾。大廳的中央擺著一架三角鋼琴，演奏家正演奏著一首憂傷哀婉的曲目，周成聽出來了，那是肖邦的《夜曲》。
柔美的音符在黑白鍵的交錯湧動下娓娓而來，彷彿空氣都在跟隨著音階上下起伏，周成不知不覺地竟然也陶醉其中。當休止符悄然而至時，周成就像從一場淺淺的恬夢中醒來，身上的困頓也減輕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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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終之後，演奏家並未鞠躬行禮，只是起身稍稍整理了燕尾服便離開了餐廳。不多一會，外邊傳來了一陣渾厚的引擎咆哮。周成循聲看去，剛剛那名演奏家開著一輛紅色的超級跑車揚長而去。
“你們...哦不，這個時代還有這樣的汽車嗎？”周成驚訝地問道。
晴雯眉梢輕揚，帶著幾分驕傲地說道：
“當然了，無論在哪個時代那輛恩佐都是不可多得的藝術品。”
周成看著跑車離開的方向淡淡點頭：
“看來這個時代藝術家的收入都很高呀。”
晴雯俏皮地笑了起來：
“呵呵呵，在分子合成器和人工智慧被大規模投入使用以後，束縛了人類靈魂萬年之久的金融體系這道枷鎖就退出了歷史舞臺。
現在你可以得到任何我們能製造出來的東西，也可以去除戒備區以外任何我們可以到達的地方。而這一切，你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
周成被驚得目瞪口呆，雖然他覺得難以置信，但卻有一種莫名的舒適感。他很快調整了自己的狀態，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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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備區的範圍大嗎？”
晴雯微笑著搖頭：
“小區域我不太清楚，但是不多，比如您之前醫療艙的位置。但是大區域只有兩個，土星軌道L4點，因為那兒有一顆原初黑洞。另外就只剩下月球了。當然，太陽也不能去，因為那兒實在是太熱了。”
晴雯開著玩笑說完最後一句之後，自己呵呵地笑了起來。而周成聽到月球這個詞的時候，心中卻“咚”的一聲。在晴雯銀鈴般的笑聲中，他眼前又浮現出了那沖天而起的赤練火雨，以及火光與白影穿梭之間那拖著搖曳煙尾的穿梭機。
周成拼命地拉扯著自己的思緒，他不敢面對那一刻。就算時間已經過去649年，但是對於周成來說，卻就發生在昨天。
“周教授，您怎麼了？”晴雯溫婉的聲音將周成從回憶的漩渦里拉了出來。
“沒什麼，沒什麼。”周成擦拭著前額的虛汗說道。
這時，自動機器人端上了菜餚。周成驚喜地發現，那竟是一碟碟的中式菜，而菜品也是自己最愛吃的那幾樣。
他興奮地拿起筷子嘗了一口，隨著菜食下嚥的還有周成無聲的淚珠。這是他在家裡最常吃到的味道，而餐桌對面已經物是人非。
晴雯遞上了一張紙巾，沒有說話，只是這樣淡淡地看著他。周成深吸了幾口氣之後，還是決定要面對那個他不願面對而又繞不過去的地方，他抬起了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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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不能去月球，是因為那兒有裸奇點威懾裝置嗎？”
晴雯微微皺眉：
“這個我不清楚，月球是不屬於地球聯邦的，也不依賴於地球工業，他們自成體系。我估計您會想去看看，所以已經透過地球聯邦理事會向月球遞交過訪問申請了，但是還沒有得到批覆，我們可能得等一等。”
周成淺淺點頭，就像躲過了劫難一般地松了口氣。而眼前這位既美麗又貼心的女子也多少驅散了一些心間的惆悵。
他掃視了一圈這個餐廳，想轉移一下注意力。卻發現這餐廳中為數不多的就餐者，幾乎全都是形單影隻，而他們低垂的目光裡也帶著淡淡的憂傷。
“在我們的時代，這種餐廳都是情侶才會來的。到現在，卻成了單身PARTY了。”周成半開著玩笑感慨道。
晴雯噗呲一笑，臉上掛滿了爛漫地笑容：
“周教授，您經歷過的時代可真有趣，但現在已經沒有情侶這個概念了。”
周成大驚，放下了筷子：
“沒有情侶？那怎麼結成夫妻，組成家庭呀？”
晴雯收起了笑容：
“實際上，夫妻和家庭的概念也在人類勞動力被徹底解放的七年之後逐漸消失了。在生產力落後的時代，家庭是社會最堅實的支柱。
人們在自己打造出來的牢籠裡，忙於生計、忙於疾病、忙於死亡。孩子需要哺育、男人需要撫慰、女人需要保護、老人需要贍養。
人們壽命短暫，能力孱弱。沒有機會，也沒有條件實現和滿足真正的自我。在那樣的社會中，家庭是唯一可以安放心靈的港灣。
但在現在，在分子合成器和人工智慧的協助下。曾經那些圍住我們的高牆已經不復存在，曾經最堅實的支柱也沒有了存在的意義。
就像遠古人類需要咀嚼粗糙食物演化出了智齒，而在您曾經生活的時代，智齒卻需要拔掉。現在的家庭就是以前的智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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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成大受震撼，卻又無可辯駁，因為晴雯描述的新社會已經大大的超出他的認識和想象力。
“那孩子呢？孩子怎麼辦？”周成問道。
晴雯帶著彷彿是與生俱來的動人淺笑說道：
“成年男性和女性會在25歲的時候，要履行一項這個時代中為數不多的義務，就是向新生中心提供精細胞和卵細胞。它們會在模擬真實的環境下完成受精，然後在模擬子宮裡從胚胎發育成嬰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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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工智慧會在最理想的環境下將他們撫育到6歲，然後孩子們會在各個等級的學校中完成學業。20歲以後，就可以正式進入社會，開始他們五百多年的縱情人生。”
“至少還有學校。”周成喃喃自語道。他本來還有問題，但卻無從開口，只是看了一眼晴雯，又把目光收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