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紛飛,北涼軍離開肅州的第十一日。
初至城中的蔡言與張楓,一大早就被喊醒。
林北親自來請二人。
“林將軍,出什麼事了?”張楓還在系腰帶,便跑出來了。
蔡言也在隔壁,兩人暫時比鄰而居,也是被敲門後就立刻起來。
林北等兩人都出來了,才開口道:
“昨夜有八人凍死,有兩人餓死。”
“這麼快就有人死了?”兩人皆是感到驚慌。
因為飢餓,是會蔓延的,餓死人就是訊號。
即便是有羽林軍的統籌,該來的還是來了,這是無法抵擋的事情。
“去看看。”蔡言皺眉。
在羽林軍士兵的帶領下,林北領著二人,來到了城中一處破敗的城隍廟。
廟宇宏大,看起來十分有規模,一眼就知道曾經這裡享受許多香火,只是現在沒人在意這個了。
剛走近城隍廟,蔡言便發現,廟兩側的牆皮都光了。
“蔡大人,”林北見他發現了這個,便解釋道,“前幾日就有人在扒牆皮了。”
張楓也注意到這個,問道:“這牆皮是麵糊做得?”
“米糊的。”林北道。
蔡言與張楓對視一眼,立刻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老百姓已經餓到這種程度,說明家中與野外都沒法子可想了。
這個封建迷信的時代,非不得已,沒有老百姓願意來廟宇裡搶食。
如今連城隍廟的牆皮,都被老百姓扒乾淨了,可見如今城中百姓已成十足的饑民。
【目前用下來,聽書聲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語音合成引擎,超100種音色,更是支持離線朗讀的換源神器,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將軍,二位大人,請。”
城隍廟中,有士兵走出來,將三人請了進去。
只進去一看,蔡言便喉頭微動,差點吐出來。
而張楓則是冷靜得多,但眼中也有些惡寒,驚道:“屍體……”
林北點點頭:“這正是我叫二位前來此地的原因。”
走進正殿,看著那一兩具被撕乾淨血肉的枯骨,地面上血跡早已凝幹,屍體上只剩下頭顱還掛著。
羽林軍副將早早等在這裡,拱手之後強忍噁心:
“將軍,蔡大人、張大人……城中已經出現這種跡象,只怕距離真正的暴民出現,也不會太遠了。”
林北看向二人:“若朝廷賑災的糧草再不來,城中將會再現上古部落時期,人吃人的局面。”
不是將會,而是已經出現。
只是現在還只是個例,若再過兩日,還沒餓死的人也會被逼瘋。
人是無法忍受飢餓的,餓急了,什麼倫理道德都會拋諸腦後,活下去才是唯一念頭。
“肅州附近,沒有小鎮小村嗎,從那些地方能否徵調一些過來應急?”蔡言不願看到那樣血跡斑斑的歷史再現。
副將卻搖頭:
“城外的流民饑民更多,我們的將士出去打獵都沒有任何收成了,這邊的野味都快被吃絕了。”
“我們羽林軍在肅州經營這十來日,已經是足夠勉力,甚至將士們都節省不少吃食……再這樣下去,軍營都要斷糧了。”
林北正色:“如今將士也在忍受飢餓,只是還有理智,靠著律法與軍威壓住心中的惡魔,若再過三五日……我也不知道,他們還會不會聽從我的指令。”
再過幾日,軍營也斷糧了,這是林北最擔心的。
一旦出現這樣的局面,暴民加上羽林軍炸營,這對肅州絕對是毀滅性打擊。到時候,只怕會出現一批不擇手段活下去的人,聚集在一起。
至於聚在一起做什麼,那就不言而喻了。
“可我等又能有什麼辦法呢……”張楓搖了搖頭,“摺子前日才送回京,今日只怕還沒抵達。”
“只能期待少師能從甘州,帶來一些糧食了。”
“涼州與利州那邊?”蔡言於心不忍,期待那邊能有所支援。
但卻看見,林北與副將,都在搖頭。
副將道:“蔡大人,涼州府的官糧已經搬空,救濟過城中百姓了,不然肅州早已餓殍遍地。”
“而利州與涼州那邊,不能逼迫過甚,那羅陽故意製造如此局面,若我們從利州與涼州調太多糧草……羅陽必然會攻打利州或是涼州,到時候守軍堅持不到援軍抵達。”林北搖頭道。
並不通曉武事的二人,也頓時明白了,不能動利州與涼州的糧食了。
“難道我們只能等少師,卻什麼都做不了嗎?”蔡言不甘心。
張楓淡淡道:“只怕是這樣了,除了等待救援,我們別無他法。”
這時,一個士兵縱馬而來,在不遠處下馬,跑來稟報。
副將過去,聽完之後瞪大眼睛,轉過身來神情複雜。
“怎麼了?”林北問。
副將道:“城外的斥候,發現有人在亂葬崗……”
“……”不需要說完,三人都沉默了。
張楓:“事態比方才我們考量的,要更嚴重了。”
“最多兩日,就會出現大批暴民。”蔡言則是根據以往災區經驗,得出一個可怕的結果。
林北:
“若是肅州出現大量暴民,羽林軍只有六千多人,人疲馬瘦,壓不住的。”
聽到林北這話,蔡言突然眼前一亮,道:
“我突然想到一個法子。”
張楓搖頭:“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我們誰都不敢下這個決定。”
“二位在說什麼?”林北與副將,還有些沒明白。
蔡言咬牙直說:“殺馬!”
此話一出,副將頓時呵道:“不可能,蔡大人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林北卻思忖起來。
見主將有些動搖,副將連忙道:“將軍,不能殺馬啊,絕對不行!”
羽林軍奔赴北境的戰馬,是羽林軍全部的家當,出京城時甚至各部籌措了一些戰馬給羽林軍。
沿途換馬,加上一些自然折損,如今羽林軍的戰馬不足七千,勉強能支撐一人一匹。
“林將軍,眼下城中百姓比較重要。”蔡言語重心長地道,不忍看見再有人餓死,或是出現人吃人的慘象。
林北也搖頭:“就算殺馬,也只能供給軍營,顧不上其他。”
“為何?”蔡言質問道。
“我首先要保證羽林軍的將士,然後才是其他,因為只有羽林軍保持戰力,才能面對一切突發狀況。”林北正色。
蔡言:“還能有什麼狀況?只要城中有食,便不會惡化。”
面對這天真的御史,林北與張楓相視,都暗暗搖頭。
若真是如此就好了,林北暗嘆,羽林軍剛入城時,可是殺了不少趁機作亂之人,才平定了城中的隱患。
災難面前,過於高估大眾的人性道德,那是十分天真與愚蠢的。
“蔡大人,若有賊人攻城,或是北涼軍有殘餘騷擾肅州,我羽林軍一個個餓著肚子去拼命嗎?”林北語氣有些重了起來。
“你那只是臆測,可眼前的局面,卻是實實在在的,刻不容緩啊!”蔡言據理力爭。
張楓:“蔡大人!你我只是巡查使者,並非主持之人。”
張楓提醒蔡言,不要過多干涉羽林軍的決策,這是逾越本職了。
羽林軍副將在一旁沉默,只要主帥腦子不出問題,這時候他也不會與巡查使者相僵持。
林北道:“還是期待少師會儘快趕到吧。”
“報……”
又一士兵騎馬而來,下馬激動地道:
“稟報將軍,甘州方向與肅州北方,都出現了商隊,派人問過了是送糧的!”
“什麼?”眾人大喜。
副將笑了:“將軍,太好了,不必殺馬了!”
對騎兵而言,馬就是第二生命,除非真是要餓死,不然誰也不會動殺馬的心思。
蔡言雙手拱起,跪在地上拜謝上蒼:“老天有眼吶!”
“少師來這麼快?”張楓卻有些疑惑。
在羽林軍進肅州的當天,少師才從利州奔赴甘州,中途再快也要兩日。
在甘州籌措糧食,再快第一批也需要一日。
再等從甘州出發,抵達肅州,至少需要九日甚至十日餘。
也就是說,少師的糧隊再快,也得兩三天後才能運來第一批糧食。
“只怕不是少師的糧隊。”林北也判定道。
“會是周圍來援助的嗎?”張楓剛說完,自己就搖頭了。
這個時代消息閉塞,周圍其他地方收到肅州災情的訊息,只怕更晚幾日,等他們派人來也不會這麼快的。
更重要的是,這個時節除了官府糧庫,誰家也沒有餘糧。
“去看看吧。”林北示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