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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6、你有自己的孩子嗎?

“禿嚕~禿嚕~”

“吧唧~吧唧~”

嗦面的聲音,還有口水在口腔裡哧溜時發出的吧唧聲,在房間裡格外明顯。

尤其是兩個人一起吧唧嘴的時候,對蘇松屹來說,簡直是折磨。

不過,好在兩個女孩生得漂亮,吃相雖然不雅致, 但也稱得上秀色可餐了。

蘇松屹託著腮,有些寵溺地看著閔玉嬋和方知嬅搶食。

姐妹倆坐在貓爪墊子上,盤著腿,光著腳,一邊吃著碗裡的面,一邊盯著大碗裡燒好的紅燒肉伸出筷子。

油潑面就著滷好的牛肉和紅燒肉, 讓人食慾大增。

蘇松屹看她們吃得這麼香, 心裡被一種淡淡的滿足感充盈著。

該怎樣用語言來表述呢?

小時候吃牧君蘭做的飯, 蘇松屹有時候會吃得很急。

她也會微笑,就像現在的自己一樣。

後來到了方槐家裡,他說他很喜歡吃方槐做的飯,方槐也會露出一樣的笑容。

這個世界上,你愛的人,喜歡吃你做的食物,你會由衷地感到幸福。

就是在這個時候,蘇松屹會覺得自己是被需要的。

是的,被需要。

這是芸芸眾生們一直在尋找的“存在感”。

政治課本上將它定義為“人的社會價值”。

“好吃,這面真香。”

“太好吃了,比老爸的手藝還要好。”

“嗚~你別和我搶!你都要把肉吃完了!”

眼看著閔玉嬋碗裡的麵條已經見低,開始大口吃肉了,方知嬅撅著小嘴, 不滿地抗議起來。

“我這是關心你。我多吃點肉, 肉都長在我身上,這樣你就不會胖了。所以你知道我付出了多大的犧牲嗎?”

閔玉嬋一本正經地道, 氣得方知嬅瞪大了水靈的眼睛。

跟著方知嬅住了一段時間後,她也學會了方知嬅的話術。

一旁的蘇松屹忍不住笑出聲, 看向她們的目光漸漸變得柔和。

真像是養了兩隻主子呢。

“松屹,再給我盛一碗。”

消滅了碗裡的麵條,閔玉嬋意猶未盡。

蘇松屹接過她的碗,看了看她嘴邊沾上的紅油和辣子,拿起紙巾輕輕擦了擦。

一旁的方知嬅看著,吃麵的動作慢了下來,水靈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

蘇松屹突然覺得後頸有些涼。

奇了怪了,房間裡開了地暖,沒開空調的。

“我也要!”

胖丁捧起自己的碗。

“你碗裡還有一半呢,你先吃完再說。”

蘇松屹淡淡地道。

“嗚~她吃那麼快,肯定吃得比我多,這樣我就不夠吃了!”

胖丁委屈巴巴地看著他,像是鬧了性子的小姑娘。

“我做了很多的,絕對夠你吃。”

蘇松屹耐著性子哄道。

拿這傢伙真是沒辦法。

不過,他不討厭。

和她們一起吃東西的時候,是每一天中最幸福的時刻。

……

鳳城路,覃敏家。

覃亞賢和陳清源回來的時候,桌上只剩下一些殘羹剩飯。

覃敏趴在沙發上, 百無聊賴地看著那本《海子的詩》。

“敏敏, 你媽呢?”

“我邀請我們班的班長來我家做客,外面天氣不好, 我媽送我她回家了。”

覃敏頭也不抬地道。

“請同學來我們家裡玩,要好好招待,可不能怠慢。”

覃亞賢說著,上了桌,就著鍋裡剩下的油潑面吃了起來。

面還帶著溫熱,辣子和肉也還散發著誘人的香味。

“嗯,滷好,香!”

“這面勁道。”

覃亞賢一邊吃,一邊首肯。

陳清源也上桌跟著吃了起來,沒有嫌棄那些剩下的食物。

老兩口雖然在餐桌上吃飯有很多講究,但很討厭浪費糧食。

“吃飯要吃乾淨,不能浪費。我是最討厭浪費的。”

覃亞賢一邊說,連碗底剩下做小料的豆芽都吃了乾淨。

“伱是不知道以前搞大食堂,還有交公糧的時候。家裡鍋都沒有,被村上的幹部拉去鍊鋼了。”

“煉鬼的鋼喲,練出來的都是和煤渣混合在一起的黑鐵坨。”

“我媽媽,那時候用一個陶罐,煨的米粥給我們幾兄弟喝。”

“我們還不能聲張,不知道多少戶人家吃不飽飯。我們吃飯都得待在家裡小心翼翼,被人知道你家能吃上飯,很快就有人上門討米。”

“鬧饑荒不知道餓死了多少人,甚至還有人吃人的慘劇。”

覃亞賢一邊感慨,一邊嚥下幾片菜葉。

“饑荒又不是天災,是人禍。”

覃敏只是將書翻了頁,淡淡地道。

她其實,不是特別喜歡聽爺爺講起那個瘋狂的年代。

對那個年代瞭解得越多,就越覺得可怕。

所以,歷史課本上記載的不過寥寥幾頁。

覃亞賢悠悠一嘆,吃完了飯,又回到自己的書桌前,腰板挺得筆直,磨好了硯,抄起毛筆沾了墨。

看著桌上的一副字帖,他眉梢挑了挑。

“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

出自李白的《夢遊天姥吟留別》。

“這是你寫的?”

很快,覃亞賢就搖了搖頭,喃喃地道:“怎麼可能呢?”

“我抓只雞,往它腳上沾上墨水,在紙上踩幾下,都比你寫的字好看。”

聽著老爺子那帶著些許鄙夷和譏諷的語氣,覃敏瞪大了眼睛,氣鼓鼓地看了他一眼。

“這是我同學寫的。”

覃敏大概能從那些字的筆鋒裡看出來,是蘇松屹的字跡。

像楷書,但不如楷書那麼規矩方正,一筆一劃中透露出一絲鋒利感和銳氣,看起來很飄逸,但又不失遒勁。

“字挺不錯的,你同學寫的?”

“嗯!”

覃敏點了點頭。

覃亞賢聞言,微微笑著頷首。

“應該是個挺有趣,還有點傲氣的少年郎。”

他大概能猜得出來,能被覃敏邀請到家裡來的男生,應該只有蘇松屹了吧。

“你媽,是送那個叫蘇松屹的男生回家了嗎?”

回過神來,覃亞賢微微蹙眉。

“不是,都說了是我們班長,女孩子。我媽一回家,蘇松屹就走了。”

覃敏心裡微微一動。

看來,爺爺對松屹和媽媽的關係很清楚,原來這個家裡,只有自己不知道。

“哦~”

老爺子淡淡應了一聲,沒了下文。

這時,牧君蘭進了門,將雨傘收好,掛在了一旁。

家裡還和以往一樣,沒有什麼不同。

爺爺仍舊看書,練字。

牧君蘭整理著桌上的碗筷,收拾著餐桌。

陳清源眼睛不好了,做不了女紅了,便拿起電視遙控器,研究了好半天。

她年輕的時候,是十裡八鄉遠近聞名的巧手,七夕節的時候,經常教鄰里姑娘們做女紅。

覃敏看過她以前的作品,都被覃亞賢用心儲存了下來。

她記得有一副鴛鴦圖,還有一副是紅豆。

“小敏啊,能不能幫我調一下電視?”

“奶奶,你想看什麼?”

覃敏這時正好看到海子的《村莊》,聽到了奶奶的話,這便將視線從書本上移開。

“桃花扇,或者女駙馬。”

陳清源眯著眼,瞅了眼電視屏幕,上身微微前傾,又湊過去一點。

孔尚任的《桃花扇》,覃敏瞭解不多,隱約只記得一句“金粉未消亡,聞得六朝香,滿天涯菸草斷人腸怕催花信緊,風風雨雨,誤了春光。”

這還是蘇松屹給她講的。

這部戲具體唱的什麼,她也沒仔細聽,一時間還想不起來,只記得蘇松屹說聽起來很沉重。

所以,她選了《女駙馬》,一部廣為大眾所熟知的黃梅戲。

“為救李郎離家園,誰料皇榜中狀元。”

戲劇聽來字正腔圓,頗具美感。

但覃敏不太喜歡那種敲鑼打鼓的動靜。

敲鑼打鼓的聲音,總讓她聯想到一些不好的回憶。

比如葬禮。

很小的時候,跟著爺爺奶奶參加一些沒見過幾面親戚的葬禮,她會很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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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著的時候無人問津,死了倒還挺熱鬧。

她無法理解那些人的惺惺作態,也不理解為什麼那些人為什麼要一邊擠出幾滴眼淚,一邊露出如釋重負的神情。

特殊的家庭環境和成長環境,賦予了她敏銳的洞察力。

她看得出來,癱瘓在床的老人過世後,那些死者的家眷們,其實是感到很輕鬆的。

還有些人甚至會在葬禮大吵大鬧,為了家裡的宅基地和老人留下的一筆錢爭執不休。

她討厭葬禮上的喧譁。

在她老家那裡,人死了,還要請戲班子過來搭臺唱戲。

她表示很難理解。

安安靜靜地走,不好嗎?

還是說,是為了讓故去的人,黃泉路上熱鬧一點呢?

葬禮,不是死者提供給生者的一個用來狂歡的機會。

至少爸爸和哥哥葬禮不是,她希望他們安靜地走。

所以,她很反感敲鑼打鼓的聲音。

連帶著戲劇裡的鼓聲和鑼聲,都讓她感到生厭。

陳清源聽起戲津津有味,跟著一起唱了起來。

覃敏收斂了自己的情緒,默不作聲地回了房間,繼續讀《海子的詩》。

“五月的麥地上天鵝的村莊,沉默孤獨的村莊。

這就是普希金和我誕生的地方。

珍惜黃昏的村莊,珍惜雨水的村莊,萬里無雲如同我永恆的悲傷。”

關於普希金,覃敏只瞭解一點,是蘇松屹告訴她的。

他為了妻子,和一名軍官決鬥,最終死在了那名軍官的劍下。

他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但為了心愛的女人,還是拔劍了。

他可以拒絕,但會被當時的人們嘲笑為懦夫。

覃敏覺得,他應該也算是英雄了吧。

“咚咚咚!”

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誰啊?”

“是我。”

“媽,找我有什麼事嗎?”

“想和你說幾句話,我可以進去嗎?”

覃敏想了想,輕聲說道:“進來吧。”

門推開了,牧君蘭迎上了她的眼神。

覃敏今天看她的眼神有些不一樣。

很平靜,帶著一絲質疑,又似乎有很多想問她的話。

“我,回來的時候,看你情緒好像有點不對勁。”

“餐桌上吃飯也沒見你說話,是菜不合胃口嗎?還是最近有什麼煩心事?”

牧君蘭走過來,坐到了她的床邊,輕聲詢問道。

這女人看起來很冷,但和她說話時,又能讓人依稀感受到幾分溫度。

“媽,你為什麼這麼關心我啊?”

糾結了一會兒,覃敏合上手裡的書本,小聲問道。

“你是我女兒啊。”

牧君蘭微微一愣,似乎沒想過她會這麼問,低垂著眼簾回應道。

“可是,我和你,沒有血緣關係啊。”

“你對我好,真的是因為你是我名義上的媽媽,還有那份責任嗎?而不是因為別的?”

覃敏有些不自信。

牧君蘭沉默了半晌。

“一開始對你好,確實是因為別的理由。”

“但是慢慢地,我就忘掉了那個理由,真正地把你,當成了自己的孩子。”

牧君蘭思忖了片刻,很認真地給了她答案。

這個答案有些出乎覃敏的意料,卻也讓她覺得很合乎情理。

“那麼,你可以告訴我,你忘掉的,那個對我好的理由,是什麼嗎?”

覃敏鼓起勇氣問道。

“我,不能告訴你。”

牧君蘭很坦誠地道。

“媽媽,我還想問你一件事。”

“什麼事?”

“在來我家之間,你有自己的孩子嗎?”

覃敏做了次深呼吸,看著她的眼睛。

牧君蘭愣了好一會兒,似乎想到了什麼,別過臉,緩緩點了點頭。

“有。”

“那你是否,有像對我一樣,關心過他?”

覃敏目光有些躲閃,捏住了衣角。

“沒有。”

牧君蘭搖頭。

“媽,我,看到你櫃子裡的那些照片了。”

“嗯,我知道了。”

牧君蘭仍舊是那樣平靜。

在她剛剛問自己的時候,她就已經有了預感。

事實上,這一天晚來了很多。

她早已做好了,被覃敏知道的準備。

結果,到了今天她才發現。

原來蘇松屹,瞞著她這麼久。

“媽,蘇松屹……”

“嗯,他是我兒子。”

在說出“兒子”這兩個字的時候,牧君蘭有些難以啟齒。

“原來是真的啊。”

覃敏聞言,眼裡的光黯淡了下去,頓時面如死灰。

蘇松屹,真的是她媽媽的孩子。

“為什麼?為什麼你和他,要裝作不認識呢?為什麼?”

覃敏僵硬地轉過臉,看著牧君蘭的眼睛。

牧君蘭聞言,不知道該做出什麼表情,只是和她對視著。

半晌,她笑了笑,說道:“因為,媽媽是個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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