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試結束後的這一個月時間裡，長安城中隨處可見放飛自我的年輕學子。他們或是呼朋喚友進出各大酒樓茶館，或是偷偷摸摸出入風月場所。
只有少數心性堅定，又潔身自好的學子，依舊刻苦讀書，在為來年的春闈做準備。
陸庭竹便是那少數之中的翹楚。
白日裡除了陪竇文長下下棋，教竇包兒練練字，就是在讀書。
晚上除了睡覺，同樣在讀書。
偶爾出門訪個友，還都是喝喝茶，討論一番學問就回來。
這幾年，他在長安城中交了不多的幾個朋友。其中之一，便是王通判府上的五公子王採榮。
王採榮平時話很少，但討論起學問來便如同變了個人似的，滔滔不絕。在很多問題上，他都有自己獨到的見解。
陸庭竹最初接近他，純粹只是看不過王家眾人的狗眼看人低，以及王採榮同他一般為難的境地。
但接觸的時間長了，便覺這少年還不錯。
儘管時常遭受哥哥姐姐的欺負，但並沒有長成那種任人拿捏的受氣包，該反擊的時候照常反擊，該堅持的時候照樣堅持。
慢慢地，兩人成了好友。
不說在學堂裡多有交流，就是私下裡，兩人也是走得比較近。
不過，這次考完試後，兩人卻是甚少會面。
據說，王採榮的父親要升官了，從正六品的通判，升成了正五品的同知。調令不日就要下來。
這下，整個王家都沸騰了。
連王採榮這種原本不被看重的庶子，都成了長安裡，青年俊傑中的香餑餑。
據說，每日裡約王採榮外出喝茶的同窗數不勝數，每日裡上門提親的媒人，更是快將王家的門檻踩斷了。
當然，這些都是順喜告訴陸庭竹的。
聽聞此言，陸庭竹什麼都沒說，只嘆了口氣。
想來，他同那位好友之間的情誼，也快到頭了。
倒不是陸庭竹不相信好友的品性。
只是，身份地位不同，人的所作所為便不同。
由一個不受重視的庶子，變成人人追捧的公子。這種時候，王採榮或許會身不由己。
九月二十一，陸庭竹照例在家中讀書。
臨近午時，順喜風一般闖進來，急道：“少爺，您還在看書吶？”
陸庭竹放下書，很快地蹙了下眉，問：“何事？”
看著自家少爺那副寵辱不驚的模樣，順喜莫名地冷靜了幾分，他笑道：“少爺，街上的人都在說，今日午時出榜！
“我早上出門的時候，在街上碰到了五公子，他去城門口看榜了。您要不要也跟著去看看啊？”
陸庭竹問：“五公子獨自一人？”
“啊，一起還有兩位公子，小人不曾見過。”
順喜一邊觀察著自家少爺的神色，一邊小心翼翼地回道。
陸庭竹神色一暗，擺擺手：“我知道了。”
“那您要親自去看榜嗎？”
順喜又問。
陸庭竹重新拿起書，澹澹道：“不必了，自會有人來傳信。”
“少爺，您就一點兒都不著急嗎？”
順喜好奇地問。
陸庭竹看他一眼，笑道：“急什麼？中不中的，都已成定局！若是中了，自然也跑不了！”
“那去看了，不是能早點知道嗎？”
順喜低聲都囔了一句。
陸庭竹看向他，好笑地搖了搖頭，反問：“你說幾時出榜？”
“午時啊！”
順喜回道。
陸庭竹又問：“現在幾時了？”
“快午時了！”
順喜又道。
陸庭竹嘆道：“從家裡到城門口，至少得一個時辰。說不定，咱們還沒到城門口，報信的人已經到家了。
“既如此，何必費那功夫？”
順喜雙眼一亮：“少爺言之有理啊！”
陸庭竹搖搖頭，不再搭理他，繼續看書。
這一日，吃午飯時，除了陸庭竹，其餘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尤其是竇包兒，她時不時地朝外面看。
“姐姐，你怎麼了？可是不舒服？”
陸庭竹關切地問道。
“啊，沒有！沒事的，吃飯吧！”
竇包兒回神，忙搖頭。
蘭心看一眼竇包兒，又看看陸庭竹，欲言又止。
陸庭竹看向她，沉聲問：“蘭心，怎麼了？你想說什麼？”
“哎，庭竹少爺呀！您就一點兒都不著急嗎？”
蘭心好奇地問。
“我急什麼？”
陸庭竹反問。
蘭心都起嘴，都囔道：“您不急，小姐倒是急壞了！知道今日出榜，小姐昨晚都沒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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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心，快吃飯吧！”
竇包兒出聲，打斷了蘭心的抱怨。
陸庭竹立時明白過來，有些哭笑不得地望著竇包兒：“姐姐，一直以來，你不是對我很有信心嗎？怎地也著急起來了？”
竇包兒嘆口氣，道：“哎，並不是對你沒信心！
“只是，考試這種事情，除了實力，更需要運氣。比如考試時的身體狀態，臨場發揮，再比如閱卷老師的喜好等等。
“總之，影響因素太多了！”
陸庭竹靜靜地聽著。
等竇包兒說完了，他點點頭：“姐姐說得有理！”
“所以，成績出來後，萬一，啊，我說的是萬一哈，不是特別理想。你也不要太在意。
“咱明年春闈的時候再努力便是！”
竇包兒補充道。
“知道了，姐姐，”陸庭竹笑笑，接道，“不過，有姐姐在身邊，我相信自己的運氣不會太差！”
竇包兒有些哭笑不得。
她剛才這番話，既是對陸庭竹說的，又是對自己說的。
事無絕對，何況是科舉考試這樣的大事。
陸庭竹看似謙和，但這些年來，他心中一直憋著一口氣。
若是沒有考中，對他的打擊就太大了。
“少爺，啊，不，舉人老爺，您中啦！您中啦！”
院中忽然響起順喜破了音的喊聲，外面更是隱隱傳來一片鑼響。那聲響，不僅打斷了陸庭竹用飯，更是驚醒了胡思亂想的竇包兒。
竇包兒立時站起來，險些打翻身後的凳子。
“姐姐，慢點兒！”
陸庭竹手疾眼快，伸手扶了一把。
“庭竹，順喜說什麼？他是不是說，中了？”
竇包兒抓住陸庭竹的手臂，一邊搖晃，一邊急道。
“是的，小姐！順喜剛說，少爺已經是舉人老爺了！”
蘭心插話道。
竇包兒抓著陸庭竹的手臂不斷用力，眼眶也慢慢變紅了。
她訥訥道：“中了！庭竹，中了！”
“嗯，中了！姐姐這下放心了吧？”
陸庭竹笑道。
神色間卻並沒有太大的變化。
他臉上那點歡喜，似乎也只是單純因為竇包兒。
竇包兒高興，他便高興。
竇包兒原本激動的心情，在聽到陸庭竹的話後，也平復了不少。
“小姐，少爺，你們快出去看看吧！報錄的大人們都到大門口了！”
順喜從廳堂門口闖進來，急道。
竇包兒深吸一口氣，吩咐道：“蘭心，你去後廚，讓他們準備吃食款待報錄的大人們！
“順喜，快去學堂找我爹，讓他回來一趟！”
兩人應一聲，齊齊向外跑去。
竇包兒看向陸庭竹：“庭竹，先去外面招呼客人吧！”
陸庭竹點點頭，同竇包兒並肩向外走去。
來到大門口，外面的大樹上，已然拴了九匹駿馬。另有九人，正在找地方掛報帖。
“哎呀，這位可是陸老爺？”
立時就有一人迎上來，衝陸庭竹一揖。
陸庭竹回了一禮，朗聲道：“學生陸庭竹，見過各位大人！”
“哎呀，老爺可是折煞我等了！恭喜恭喜啊！”
那人一下子跳開，笑道。
其餘人紛紛見了禮，將那報帖升掛到高高的院牆上。
只見上面寫道：“捷報貴府老爺陸諱庭竹高中陝西鄉試第一名解元。京報連登黃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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