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槍手盤腿坐在劉振華身旁，強打著精神，雙眼直勾勾的看著自己的營長，隨時注意他有沒有別的異常。還特地讓李秀英別睡得太死，作為衛生員，哪怕是在缺乏藥品和醫療器械的情況下，也比他這個什麼都不懂的泥腿子頂用多了！
但都是人啊！肉長的，不是鐵打的。從一開始的油料滲漏開始，再到下雨加固屋頂，劉振華衝出去幾次，機槍手也跟著衝出去幾次……現在營長都累得昏了過去，他覺得自己也差不多到了極限。
這會兒腦子裡想什麼都不好使，眼皮子就跟被焊起來了一樣，睜開都得費好大的勁兒。
不得已，機槍手這個大字不識的泥腿子，竟是自己領悟出來了古人“頭懸梁，錐刺股”的法子，開始猛掐自己的大腿。一開始掐外側，不用太大力，自己就能打個激靈，精神好幾分鍾！
可漸漸地，只能越來越靠裡側。這裡肉更嫩，使勁掐一下，疼的他差點跳起來！
平靜之後，機槍手還有點懊惱……覺得自己咋越來越跟個娘們兒一樣了！這個詞雖然營長明令禁止出現在營地裡，但現在心裡想想總還是可以的吧？
掐一下哪能趕得上小鬼子的刺刀疼？
就這麼一愣神，機槍手卻是也再堅持不住，睡了過去。
不得不說，劉振華搭建這座房子的確是盡心盡力了。外面天光大亮，屋子裡依舊是黑漆漆的。加固過的屋頂，硬是連一點光都透不進來。
小家夥兒醒來的最早。
作為炊事員，他早就習慣了早起。就連司號員，也沒有他起得早。墾區炊事班的老班長給他上的第一課就是關於時間，他先是把自己不管是陰天還是晴天如何辨別時間的訣竅全都交給了這個徒弟，然後還對他語重心長的說道：部隊的紀律中，最重要的就是時間。要是咱們一頓飯晚了哪怕一分鐘，那整個墾區一整天的紀律就全都被打破了！
這話小家夥兒紮紮實實的聽了進去。
還真練出了個本事。
只要他前一晚入睡時想好明天幾點起，那他鐵定能在這個時間大差不差的時候起來。
教導員也曾在晚飯前總結的時間裡，肯定了他的工作，還進行了口頭嘉獎！對此，他很是驕傲！
小家夥兒輕手輕腳的走出屋子，這才抻抻胳膊。睡了三四個小時，都坐在那，背後頂著木頭柱子。睡著之後不覺得，醒來才感覺到背後鑽心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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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他還急匆匆的惦記著給爐子里加柴火，好燒水做飯。
小家夥兒存放柴火的窩棚沒有拆掉，不然柴火要是被雨水泡透了，那可就要耽誤開飯的時間。
即便是臨時營地，規矩也是一點都沒變。甚至大家此前的工作時間還有延長。多出來的部分，只能從休息時間裡扣。
剛才他悶著頭，走到屋子後，正準備去那窩棚裡取柴火。一抬頭，發現營地四周已經變成了一片汪洋，白茫茫的，啥都看不見！
“你……你們快出來！你們快！”
小家夥兒已經被眼前的景象震驚到語無倫次。
在他的叫喊聲中，機槍手第一個衝出來。
可以說，現在正片臨時營地已經有大半被水吞沒。木頭屋子所在的地方，本來地勢就高，所以還暫時露在外面。
朝前看去，小家夥兒存放柴火的窩棚早就連頂子都看不見。甚至蘆葦蕩裡有些地方，比機槍手這大個子還要高出一大半的蘆葦，也只剩下個尖尖立在水裡晃盪。
機槍手盯住遠處的幾個蘆葦梢，發現水位還在緩慢的上漲。
“排長，咋辦！”
小家夥兒問道。
現在劉振華混熟，整個臨時營地裡，機槍手成了主心骨。
“俺再觀察觀察……”
一時間他腦子裡哪能轉的那麼快？
忽然，小家夥兒的目光越過機槍手的身子，向後面看去。
機槍手也跟著牛頭。
看到營長劉振華已經穿好了襯衣，正披著外套，一連凝重的從屋子裡走出來。
所有人的目光在頃刻間都射向了劉振華。
趙明霞更是
一臉輕鬆的衝他笑了笑。
只要這個男人站起來了，當他的雙腳才在大地上時，他就是這裡最可靠的人！
機槍手也是這種感覺。
看到營長安然無事，心裡頓時就有了底氣和闖勁兒。
“營長，發大水了！”
劉振華點點頭。
拿出望遠鏡觀察了一番四周後，又讓機槍手把地圖開啟。然後結合現在的水勢，在地圖上對水淹沒的地區重新進行標註和劃分。最後，他在眾人做在的木頭屋子這裡，畫了個五角星。
機槍手仔細一看，那些被淹沒的地方，雖然都畫上了八叉，但還是有許多小圓圈。
不過他沒問出口，因為劉振華顯然還在思考。
現在沒有任何人能給他意見和建議，袁隊長也板板正正的站著，心都揪到了嗓子眼。
看著地圖，沉默了許久，這才站起身來，指著正前方的拖拉機說道：
“那邊地勢比這裡更低，但因為有老公路的路基阻擋，所以水勢還不厲害。但要是再來一場雨，可就把拖拉機淹了。袁隊長，拖拉機還是不能泡水的吧？”
袁隊長回答道：
“一般作業的話，暫時性的入水沒有問題。但要是長時間浸泡……”
說著他的目光看向了機耕隊裡最專業的那名農業指導。
但指導也搞不清楚，搖著頭說道：
“這鐵牛不管在哪都是寶貝疙瘩，誰捨得讓他泡水啊！而且按照汽車來比照的話，泡了說，打火的電磁機就會出問題，拖拉機應該也一樣！”
聽到了比較客觀專業的回答，劉振華心裡也分了個輕重緩急出來。
不過在布置任務前，他還得對眼下的情況做一個統一的說明，不能讓同志們始終帶著一種恐慌的情緒。
“同志們！”
劉振華的目光平穩的掃視了一圈，最後著落在趙明霞臉上，兩人短暫一對時，互相都頓感心安。
“這裡的水文資料，來之前我都看過，還讓咱們的教導員給我細細的講了一遍。”
隨著天氣回暖，山上的積雪徹底融化，再加上蘆葦蕩周圍的區域本來就是溼地、窪地，經過昨晚的大雨，很容易形成融雪性洪水。
在大營地時，教導員也沒有把這個當回事，兩人討論的時候，都是一句話帶過。
很簡單，兩人都沒有這方面的水文的經驗。即便教導員有文化，但對這樣的專業知識瞭解的也極為有限。
而起在劉振華的認知裡，洪水還得黃河長江決堤才會發生。比如抗戰的時候，老蔣為了托住、延緩小鬼子的進攻速度，下令炸開了花園口。這驚天一炸下，黃河改道。河南，皖北，蘇北等40餘個縣受災。最後在解放戰爭的時候，老蔣的機械化部隊也因為炸花園口之後形成的廣泛的黃泛區拖住了速度，導致軲轆和履帶還沒有兩條腿快……
在戈壁灘上，無邊無際。水想怎麼流就怎麼流，還能堆積在哪裡不成？況且劉振華還覺得，這裡又沒有大江大河，根本不具備發生大洪水的條件。現在看來他還是低估了這裡自然環境的惡劣……可以連續好幾個月不下雨，地面龜裂下去十幾公分。也可以因氣溫轉暖，一夜大雨，目力之所急全都變成汪洋大澤！
劉振華把自己所瞭解的，有選擇性的告訴了眾人。大家一聽，也放下心來，不再那麼擔心害怕。不過機槍手知道，營長這招叫做外松內緊，一會兒肯定要布置任務。
果不其然，看到大家夥兒都放鬆了下來，劉振華便叫上袁隊長和機槍手，到旁邊開個會，商量商量辦法。
剛轉過身，趙明霞卻是說道：
“營長，我們女兵們也不是擺設，我作為女兵班唯一的幹部，也要求參會！”
劉振華見趙明霞這不服輸的勁頭又起來了，只好點點頭，示意她也來一併參加。
四人走到旁邊僻靜處，劉振華的語氣立馬變了：
“同志們，現在問題很嚴峻……”
趙明霞皺著眉頭反問道：
“啊？營長你不是說這水過兩天自己就退了嗎？沒啥大事……”
劉振華嘆了口氣，解釋道：
“我方才那樣說，是為了讓同志們都打起精神來。結合地圖還有我剛才的觀察，窪地的水位起碼超過了十米。而且小家夥兒的爐灶都被淹了，存放柴火的窩棚連頂子都看不著………”
說到這裡，他打量了一番機槍手，又接著說道：
“這傢伙的個子進那窩棚都不用低頭，所以你們想想，這水有多大多深？最關鍵的是，這裡下面都是沼澤溼地，很容易在高水位的浸泡下形成垮塌。如果最後我們連立足之地都沒有的話，別說是保住拖拉機和油料了……”
“那咱們遊出去？！”
袁隊長說道。
他的機耕隊裡除了那位農業指導外，全是南方人，從小在河溝旁長大，各個水性都不差！
但劉振華這邊，卻是北方兵為主。
別人不說，機槍手和小家夥就都是旱鴨子！尤其是機槍手，還暈船……渡江戰役的時候，吐的稀里嘩啦，差點連發起衝鋒的方向都搞錯！
這樣的人肯定是沒法子下水游泳的。
“另外還有一個問題！”
劉振華繼續說道。
“糧食？”
這次趙明霞說在了點子上。
的確是糧食問題。
現有的糧食，本來就是給臨時營地的戰士們準備的，並不富裕。精耕對來，帶了自己的口糧，就和柴火一起放在同一個窩棚中。
“這個好辦，我找幾個水性好的，下去摸摸，應該還能摸上來不少。”
袁隊長這個提議劉振華很是贊成。
糧食都裝在袋子裡，被水淹了也不會立馬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我現在就去安排！”
袁隊長也是個行動派，說幹就幹。
畢竟這麼多張嘴都要吃飯的，肚皮的事，天下第一大，絕對不能耽誤！
劉振華讓炊事員小家夥兒從旁協助，然後對機槍手和趙明霞繼續開會。
最後定下來由趙明霞所在的女兵班進行油料看管、保護，機耕隊中水性好的戰士，在打撈完糧食後，立即泅渡到老公路對面，用手邊的材料，對挖掘機進行保護。
水已經漫過路基，淹沒了拖拉機輪子的二分之一左右。再往上，就要泡到發動機和打火的電磁機了，會對拖拉機造成毀滅性的危害！
至於旱鴨子機槍手，劉振華把自己的望遠鏡給了他。
他的工作就是藉助自己的身高優勢，眺望觀察，隨時報告任何風吹草動。
安排完了一切，劉振華也恢復了些底氣。
但小家夥兒卻哭喪著臉走過來，說道：
“營長……我犯錯誤了！”
劉振華和氣的問道：
“別急，慢慢說！”
小家夥兒指著先前壘砌灶臺的位置說道：
“剛才那塊地，一下子就塌了！我伸手去撈鍋，但差了一點……它漂進那邊蘆葦蕩深處了……”
劉振華哭笑不得……
好在袁隊長對著小家夥兒打了包票，說一會兒撈完糧食了，一定游進去，把他的寶貝行軍鍋給拿回來。
同時還讓機槍手緊緊盯著，別跟丟了，否則一會兒漂遠了，要是還不知道位置，無異於是大海撈針！
“營長，有情況！”
機槍手本來盯著行軍鍋，忽然看到遠處水面上有個黑點，正好衝著鍋去的方向而來。
“怎麼了？”
機槍手將手裡的望遠鏡交給劉振華，說道：
“營長你看那，是個啥東西啊，俺認不出來，但絕對不小！”
劉振華用望遠鏡看了好一會兒，也沒能認出來。
水流的速度太慢，到能看清的距離，至少還得一二十分鍾。只能讓機槍手繼續觀察，隨時報告，他則脫了鞋襪、外套，把坎土曼和鐵鍬用背包帶固定在自己背上，準備和機耕隊的同志們一起泅渡過老公路的路基，到另一邊去壘道堤壩，保護好墾區和實習農場最重要的資產——拖拉機！
但對於剛才機槍手發現的那個黑點，劉振華心裡卻有種極為不好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