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雪的墨欣桐停下腳步，白茫茫的雪中世界一時間沒了動靜。
“什麼時候的事情？”
丁儀從長椅上起身後，墨欣桐走到他身邊。
“就在昨天。”
丁儀和墨欣桐相視一眼，兩人決定啟程前往1298號氣泡。
飛船出現在兩人上空。
兩人估摸著已經有半年時間沒有見到這艘圓形飛船了，如今再見飛船，它給兩人帶來的震撼感少了許多，墨欣桐和丁儀都產生想要把它拆了研究的想法。
但不是現在，兩人把這股心思放下，進入艙內。
在前往1298號氣泡的過程中，丁儀和墨欣桐大致瞭解這個事情的經過。
在1298號氣泡結束實驗後，尹甸園1298給梁博和李亞打造了一個適合生存的環境，便不再庇護兩人。
上週週末，梁博在夜晚勞作時突發心梗在農田間倒地。
當李亞趕到時，梁博已經去世。
不到兩天的時間，李亞便口口了。
丁儀看到飛船下已經沒有了氣泡膜的1298號氣泡。整座城市直接暴露在恆星表面的高強射線下，巨大的晝夜溫差使得整城市以十分快速的速度坍塌，用鋼筋水泥鑄成的高樓大廈已經破敗不堪，及及可危。原本蔓延在整座城市四周的綠植早已不見，丁儀估計它們早全部枯萎了，在失去水分後，被一陣強風捎到不知處去。
此刻，一陣熱風過，便有一大片樓宇倒塌。
“這是昨天才撤膜的。”尹甸園42補充一句。
這句話和眼前的光景讓兩人切實體會到這股無法抗拒的力量。
“但養老的實驗地如今還有保護，你可以去看看。”
丁儀和墨欣桐穿好太空服後，走下飛船。
飛船停在距離養老地兩百米遠的地方，兩人慢走在這顆恆星真實的表面上。
這是一顆已經衰老的恆星，因而表面不是氣體，而是固體地表。但地表崎區不平，波浪紋，彷佛用岩漿鑄成，納入眼裡的地皮全是黝黑色。
兩人踩在上面，彷佛踩在無數條用漿水鑄固起的大蛇上。
到了1298氣泡的附近，凹凸不平的地表變得平整，看來是被人工修正過。
這是一套十分先進的太空服，不像人類現有科技中的太空服那麼累贅，只有薄薄的一層散發著澹金色粉末光的物質覆蓋在兩人體表，兩人便能在太空中進行呼吸，同時能自動抵消不同環境下的重力差，讓兩人始終受到一個G的重力。
後來丁儀得知，這套太空服就是用氣泡膜這個物質打造的。
因而兩人可以直接穿過眼前的氣泡膜，這個物質之間具備相容性。
此刻，這塊養老的地還儲存著兩人第一次來時的光景，但靜無人聲。
墨欣桐朝四周張望一下，發現這是一個半徑只有五十米左右的半球形空間。
按道理來說，五十米半徑的地方不足以形成一個完整的生態系統，就拿空氣來說，這個空間裡面的植物會先消耗掉空氣裡的氧氣，從而導致整個空間陷入缺氧的密封環境中，直接造成空間生物態的崩塌。
但既然現在一切都好好的，證明尹甸園1298還是有出能量維持的。
不知覺間，兩人在面對這些環境時多了許多思考。
走到菜地裡，兩個墳頭赫然鮮明。
“左邊是男實驗體；右邊是女實驗體。尹甸園1298出手安葬了他們。”
看著這兩堆隆起的土包，丁儀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這兩個墳墓甚至連碑都沒有。
丁儀打算給兩人立一個碑。
“沒有耗費這個能源的必要。沒有人會知道這裡埋葬了兩個人類。”
觀察者的聲音突然出現在兩人身邊，丁儀和墨欣桐抬頭望去，看到觀察者出現在視野裡，仍是那個男人的模樣。
“好久不見。”丁儀對觀察者說話。
“墓碑的作用是留給後人銘記，而沒有後人會記得這兩個人。沒有必要耗費這無用的能量。”
丁儀陷入沉默，他知道觀察者的話不假。
“這裡有一份李亞留給你們的影片，拍攝在她的手機裡的。”
觀察者手一揮，丁儀和墨欣桐面前出現一張螢幕。
李亞站在漆黑的屋子裡，屋頂懸樑五米多高，此刻掛著一條粗繩，她半個臉隱藏在黑暗中，憔悴如沒有光的殘燭。
“一個人太寂寞了。孩子。”
蒼老的聲音傳來，墨欣桐大吃一驚，這把聲音和留存在她記憶力的李亞的聲音差之甚遠，就像有木鋸在她聲帶上劃了幾下。
“當這裡只剩下我一個人時，我真的能看到整個世界都黑了下來。一種從來沒有過的寂寥像蟲子一樣在我骨頭上撕咬。
太寂寞了……
就像把你扔進深井裡面，你明明活著，但沒有任何的感知。
我試著走出來，但回首望時，發現這裡也不是家……
這裡不是家……”
李亞說著，沉默下來，整個畫面陷入一動不動的黑暗，她並沒有繼續往下說去，而是走向身後的繩子。
丁儀和墨欣桐安靜目睹粗繩拉緊的一幕，李亞的話在大腦裡不斷迴盪。
“你們看看這裡有什麼需要的嗎？沒有的話，我待會讓尹甸園1298把這裡的膜也撤了。”
丁儀環顧四周，“要是撤了，這裡多久會消失。”
“不到一個晝夜。這裡現在的東西都會變成黃沙。包括那兩個墳。”
這一刻，許久沒有過的壓迫感重新壓在丁儀的肩膀上。
“沒有什麼東西好拿的。”
“撤吧。”墨欣桐也說。
三人看著半徑五十平米的膜被撤去，瞬間綠植枯萎，燃起火焰，最後變成一團黑色的焦狀物體，被風吹走，房屋的泥土開始發生崩動，在三人的目光中倒塌，那些飛在空氣中的小昆蟲在膜撤掉的瞬間已經掉到地面上，然後被融化掉。
“現在的體表溫度是一百多℃。”觀察者補充，他平靜地看著兩個墳包被風吹成平地，然後消失。
就像梁博和李亞，這兩個人從此從宇宙中消失了。
除了眼前的三人，沒有人會知道他們曾存在過，更不知道他們曾是間接為人類做出價值貢獻的實驗體。
丁儀和墨欣桐情緒複雜。
“活了六十多歲，也算安康了。”墨欣桐喃喃著，望向觀察者，“怎麼說呢，我覺得我應該感謝你。”
“感謝我什麼？”
“因為你有……對人類的憐憫……？”
“我一視同仁。”觀察者緩緩說，“不過，這也算對實驗體的一點報答了。”
觀察者不曾與任何一個實驗物件有過多次的聊天，如今和丁儀和墨欣桐的聊天中，他對人類語言越發掌握，同時也逐漸在不用資料的情況下，看懂丁儀和墨欣桐的變化。
如今，觀察者能看出墨欣桐比半年前要沉靜許多。
“那其他十六個人也都是這樣子死的？”
丁儀想到了在他和墨欣桐還在實驗裡時，已經有八對實驗體結束了實驗。
“不。他們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就選擇了死亡。”
在經歷眼前一幕後，丁儀和墨欣桐相信觀察者的話不假。
三人慢慢回到飛船，在丁儀和墨欣桐上了飛船後，觀察者卻停下了腳步，在恆星地表上看兩人。
“你來這裡單純是為了和我們說剛才的話？”丁儀問。
“開放式實驗過去半年時間。你們現在實驗的進度已經到了99.5%。
以往花費了數十年的時間都沒有這麼快的進度。”
丁儀和墨欣桐對視一眼。
“我選了一個好方桉。”丁儀聳聳肩膀，並沒有任何其他意思，單純是一個動作：“所以呢？”
“說不定哪天實驗就結束了。你們要考慮，實驗結束後，你們何去何從。”
“……我們知道了。”
“還有，我是按照以往的實驗分發能量到尹甸園42中的。如今你們兩人進行開放式實驗後，才用了百分之三的能量。”
觀察者只是闡述一句話，並沒有帶任何自己的判斷色彩，意味深長的注視兩人一眼。
他還有任務，告別了兩個人類，回到恆星的另外半邊。
丁儀和墨欣桐乘坐飛船回到42號氣泡。
這裡的兩人平時生活的區域仍在下雪。
兩人走在雪地裡，這趟不長的行程下來，都感覺全身疲憊。於是在一處上坡的地方，紛紛躺了下來。
雪壓在兩人的衣服邊上，身體逐漸能感受到雪的冰涼。
“實驗結束後……我們的選擇是什麼？”
墨欣桐正眼望著天空，餘光掃向一旁的丁儀。
她想到了梁博和李亞，於是說了出來。
“像他們一樣在這個世界走過剩下的幾十年？”
“你想這樣子嗎？”
墨欣桐苦澀地輕輕搖頭，“你真要我說出一個肯定的念頭。我肯定說不出來。因為我現在也在茫然中。”
“不過，像現在這樣也挺好的。”墨欣桐笑起來，“雖然，身邊都是假的。但你是真的就行。”
“要是可以回到地球上呢？”丁儀突然說。
“那很不錯誒。”墨欣桐的笑容更加嫣然，“我最近看了些爽文小說。”
墨欣桐興致勃勃地挪近和丁儀的距離。
“你說，要是我們兩個可以回到地球上，會不會是爽文的主角？”
“確實有點……”
“就是。如果我們能回去，先把我們兩個人的身體年齡都固定在現在的年齡，再把現在的經歷寫成科幻小說，肯定大賣。到時候，我們不僅是地球上永生的人類…更是富豪，想去哪去哪…”
墨欣桐就此幻想起來。
丁儀沒有說話，眼睛定定地注視前方，安靜地聽墨欣桐的話。
墨欣桐自言自語說了很多東西，當看到丁儀的安靜表情時，她知道他在思考，於是閉上了嘴巴，兩人安靜地享受這個靜謐時刻。
“怎麼不說了？”
“口水幹了。”
很快，因兩人體溫而融掉的雪水滲進衣物，墨欣桐感到了涼意。
丁儀動了身體，忽然壓住墨欣桐。
……
墨欣桐胸脯大起伏著，從雪地上坐起身，舌頭酥麻的回到嘴腔裡。
“為什麼這麼突然？”
她拉了拉丁儀，臉頰紅潤，小聲如絲。
她的舌頭還能感知到丁儀的味道，甜中帶膩。
“不是說口水幹了嗎？”
墨欣桐嗔視丁儀一眼。
“回到地球去！”
丁儀認真地望向墨欣桐。
墨欣桐驚訝起來。
“真的？”
丁儀點點頭。
“怎麼回去？”
“就靠我們兩個嗎？”
丁儀點點頭，“但我們還有能源。我們現在所掌握的實驗的多餘能源，都是可以為我們使用的。只要好好利用起來，說不定真的能回去。”
“回到地球。我們兩個當爽文男女主角。”
丁儀激動起來，他激動的樣子，讓墨欣桐一時間忘記了光年的距離。
彷佛地球就在這座城市的郊外，而不是1300光年外的宇宙。
“好！”
墨欣桐抱住丁儀，連忙堵住他的嘴巴，把自己的激動也分享過去。
望著閉上眼睛的丁儀，她也慢慢闔上眼睛。
其實對她來說，在哪裡都一樣，眼前有這個自己正在親吻的人就行了。
……
一年後。
丁儀身體年齡十九歲。
墨欣桐身體年齡十九歲。
兩人在拿回在地球的記憶後，對回到地球的念頭更加加深。
但記憶的重新回腦超乎尹甸園42的預料，兩人花費了整整半年時間才消化掉這段記憶。
目前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為了大腦的安全，兩人不能拿回其他實驗的記憶。
這天，丁儀聯絡了觀察者，希望自己能夠幫助觀察者。
“幫助我？”
“其實更多是自己的私慾。我想更詳細地看看這顆星球。”
觀察者知道這一年時間丁儀和墨欣桐兩人都在圖書館度過，把整個圖書館的書基本都啃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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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需要格外的能量。我用自己試驗裡的能量。絕不會對你的日常工作造成影響。”
“沒問題。尹甸園42，把兩人的許可權提高一級。”
觀察者答應下來。
這一年來三人基本每一個月都會聯絡一次，不知不覺間，觀察者感覺自己和這兩個人類之間形成了一種模湖的亦師亦友的關係。
他知道兩人的想法，在自己的控制範圍內，便答應了下來。
這也能算作這場開放式實驗的一部分。
“嘿，那能不能再答應我一件事？”
丁儀的問題剛結束，身邊的墨欣桐又舉起手。
一年的發育後，這位人類少女身材更加修長曼妙，舉止零落大方。
“什麼事？”
“我想看看你的真實面貌。”墨欣桐笑嘻嘻地說。
“……不可以。”
墨欣桐朝觀察者做一個撒嬌眼神。
觀察者的情緒出現了喜悅的波動，和人類並不是同一個物種的他，逐漸在和兩個人類的相處中，體驗到別的東西。
一開始他只是欣賞丁儀，如今，墨欣桐也算他欣賞的物件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