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漆黑，幽深靜謐。
古代大宅都有門房，用於客人登門之時歇息，與其說是歇息，不如說是等候。
因為越是大人物的府邸，拜訪之人越是絡繹不絕，而大人物日常忙碌，接待客人的時間必然不多。
就算能夠抽出時間接待，但也不可能把客人一起接待。
這時候就需要排隊，根據客人的情況定下接待時間，比如重要的客人，肯定要優先接待，不重要的客人，則是稍微往後推……
更多的則是沒必要接待的客人，一般是讓其在門房裡面坐一會，而這種客人也有自知之明，大多數不會強求被大人物接見。
這些人能夠登門拜訪不被攆走，能夠把代表心意的禮物放在門房，已經得償所願，已經可以離開。
所以古代的門房很重要，代表著一個豪門大宅的接納。誰能登門，誰不能登門，誰登門之後可以立馬接待，誰登門之後需要稍等片刻，這其中都有巧妙的劃分，乃是每一個拜門子之人都嫻熟的技巧。
而壽王身為一位皇子，並且是極有實力的皇子，他這輩子很少去拜見別人，反而別人拜訪他的比較多。
即使偶爾他去拜訪別人，也會因為皇子的身份受到重視，從沒有在門房之中等候的情況，更不用說被攆走不準登門的可能。
所以對於壽王而言，他對於如何跟門童打交道很不擅長。
尤其是乾巴巴的在門房裡等，對他而言簡直是從未有過的經驗，若是擱在往常，恐怕他早就拂袖而去。
但是今天晚上拜訪的這家，打死壽王也不敢拂袖而去。
反而他面帶忐忑的在門房裡候著，來來回回的在花廳裡不斷走著，臉色帶著焦灼，眼中帶著忐忑。
終於他像是忍不住，小心翼翼的開了口，和和氣氣問道：“敢問這位小童兒，您家大將軍何時能來？”
擔任門童的是個小姑娘，聞言先是睏倦的打了個哈欠，睡眼惺忪的道：“首先我要跟你說明白，我可不是看守門房的門童。而是夫人的弟子，今天輪到我排班……”
小姑娘說著又打個哈欠，再次道：“我們郭府沒有豢養門房，因為夫人她不喜歡鋪張浪費，但是呢，我們師公畢竟是個大將軍，身為大將軍，必然經常有人拜見他，所以這個門房又不能不設定，否則對於客人們顯得不尊敬……”
“鑑於這種情況，夫人想了一個辦法，讓我們這些弟子排班，每人負責一天的門房接待。”
“這樣既可以為家裡省錢，又能讓我們這些弟子得到鍛鍊，你說對不對？”
“比如本姑娘我，今天就輪到排班，無論吃飯還是睡覺，又或者讀書和做課業，我都要待在門房裡，接待前來拜訪的客人。”
“但我真的沒想到，大半夜的竟然還有人登門，若非你說你有急事，本姑娘真想罵上你一頓。”
“這已經不是讓我受到鍛鍊，這是在耽擱我的良好睡眠啊，你知不知道我們的課業有多重，晚上如果睡不好覺白天會耽誤學習呢。”
小小一個姑娘，嘴巴卻很伶俐，噼裡啪啦說了一通，偏偏還氣鼓鼓的噘著嘴。
抱怨這麼多，但卻沒有回答壽王的問題。
若是擱在普通人家，壽王恐怕早就一巴掌甩過去了，但是面對這個小姑娘時，壽王卻滿臉陪著笑，不斷點頭道：“是是是，確是鄙人不對，深夜造訪，打攪了你的休息……”
【目前用下來，聽書聲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語音合成引擎，超100種音色，更是支持離線朗讀的換源神器，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說話之間，下意識伸手入懷，結果臉色一僵，臉色變的尷尬。
他有些訕訕道：“來的匆忙，況且是喬裝而來，竟然身無長物，想送你點禮物都沒法送。咳咳，以後給你補上，以後一定給你補上哈。”
小姑娘擺了擺手，笑嘻嘻的道：“禮物就免了吧，我可不會收你的禮，不只是你，任何人的我都不會收，我們這些弟子排班當值，可不是為了收人禮品的喲……”
眼看著小姑娘又要長篇大論，壽王連忙出聲打斷，急急道：“好好好，我不送你禮。但是你能不能告訴我，郭大將軍什麼時候能來？鄙人真的有急事，需要立刻面見他。”
小姑娘眨眨眼睛，忽然像是小大人一般背著手，圍著壽王轉了一圈，像是在審視和大量。
足足好半會兒過去，小姑娘才像模像樣的點點頭，道：“看你這幅架勢，確實像是有急事的人……”
“要不我再去幫你通報一下，看看我家師公起來了沒有。”
“我跟你說哈，我師公睡熟之後可難喊醒了，打呼嚕像是打雷，可能我剛才去喊他的那次他根本沒醒。所以，我或許還要再去喊一次。”
壽王心裡一喜，顧不得小姑娘說話囉嗦，連連道：“還請快去，鄙人真有急事。”
小姑娘點了點頭。
但也就在這時，門口傳來一個聲音，低沉道：“不用了，我已經過來了。”
伴隨著這個聲音，郭子儀大踏步進門，先是掃了一眼壽王，但卻沒有任何表示。
反而走到小姑娘跟前，伸出手擰著小姑娘耳朵，笑罵道：“臭丫頭學什麼不好，偏偏去學郭七的嘮叨，不但學他嘮叨，而且還背後說師公壞話……我睡覺很難喊醒嗎？我打呼嚕像打雷嗎？”
小姑娘被揪著耳朵，愁眉苦臉唉聲嘆氣，但卻不辯駁，乖乖的挨著訓。
然而郭子儀的手指已經鬆開，順勢輕輕一揉小姑娘額頭，道：“犯了錯要罰，罰你抄寫十遍作業，去吧，去後宅去吧，這裡不用你守著了，今晚咱家不再接待別的客人？”
小姑娘聽到要罰作業，臉蛋變的更加愁苦，可憐巴巴道：“我繼續值班行不行，不罰抄寫行不行？十遍啊，師公您好狠。”
郭子儀哈哈一笑，屈指彈她一個腦瓜崩，故作嚴肅道：“不準討價還價，立刻去接受懲罰。”
小姑娘學著大人一般嘆了口氣，抱著一摞書本可憐兮兮的走了。
……
直到這時，郭子儀才轉臉看向壽王。
他伸伸手，指了指一張椅子，道：“殿下坐下說話吧，請贖郭某招待不周，這大半夜的想弄盞茶水都不易，實在是因為我家的人手太少。所以，殿下還請勿怪啊。”
壽王連忙道：“不敢不敢，是我自己唐突，深夜叨擾，擾人清夢。”說著頓了一頓，緊跟著又道：“但是事急從權，在下不敢不來。”
郭子儀大有深意看他一眼，忽然笑道：“殿下不需要如此姿態，郭某並不是吃人的老虎。況且你身為大唐的皇族，怎能在郭某面前自稱在下？這於理不合，所以殿下應該自稱本王為佳。”
壽王怔了一怔，臉色有些拘謹，小心翼翼道：“那我…那本王就聽從大將軍的建議。”
郭子儀點了點頭，再次指了指椅子，道：“咱們坐下說話吧，再急的事情也不能站著，對不對？”
壽王這次沒再堅持，而是從善如流的坐下。
郭子儀順手拉過一把椅子，直接坐在壽王的對面，目光炯炯看來，像是帶著稀奇，問道：“殿下深夜而來，並且喬裝打扮，既沒有帶護衛，也沒有穿華服，反而粗布長衫，如同民間百姓……這莫非是想躲避什麼人，又或者要告知郭某什麼隱秘的事？”
壽王急不可耐點頭，道：“大將軍說的不錯，本王確實有隱秘告知。”
他不等郭子儀開口，直接繼續道：“大將軍您知道麼，范陽的安祿山又派出五萬大軍，如今已經悄然進關，目前就躲在山東境內……”
郭子儀眼神一閃，沉聲道：“說清楚，具體躲在何處？”
壽王搖了搖頭，道：“這我不知道，本王沒敢往深裡問，主要是擔心引起對方懷疑，所以我只能從他們的話裡推測。”
說著看向郭子儀，又道：“我從他們話裡透露的意思推測，這五萬大軍藏在山東某個府，很可能是受到當地官員庇護，所以才能夠悄無聲息的掩蓋行蹤。”
郭子儀點了點頭，沉吟道：“殿下這個猜測，十有八九正確。涉及五萬大軍行蹤，掩蓋起來十分困難，如果沒有手握重權的官員相助，五萬大軍的動靜很容易被人查知。”
壽王急急點頭，道：“所以本王驚聞此事之後，心裡簡直像是翻江倒海，我怎麼也不敢相信，我大唐的官員竟然已經和關外藩鎮勾結在一起。倘若沒有勾結在一起，無論如何也不會做這種事，對不對？”
郭子儀又點了點頭，道：“幫藩鎮掩蓋大軍行蹤，協助五萬兵馬悄然入關，這事如果往大了說，等同於是幫助藩鎮造反……”
他說著頓了一頓，目光又看向壽王，問道：“殿下深夜急來，要告知的就是這件事嗎？”
“不不不！”壽王急急搖頭，語氣焦灼的道：“這才只是其中一項。”
郭子儀眼中又是一閃，沉聲道：“莫非還有其它的事？”
壽王深深吸了一口氣，低聲道：“他們逼著我幫忙，讓我出面拜訪你，然後藉著拜訪時機，想要用死士刺殺您的兒子。”
郭子儀緩緩站起來，面上的殺氣一閃而過，緩緩道：“還有麼？”
“有有有！”
壽王再次深吸一口氣，又道：“他們還想在暗中蠱惑降卒，配合五萬大軍進行譁變，並且關外還有十萬大軍，如今也已經秣馬厲兵，只要蘭陵一亂，立馬長驅直入……”
“郭大將軍，這是驚天動地的大事啊。安祿山如此做派，分明是想造反了。否則他若只是想報復你，何必出動麾下所有的兵馬。”
“加起來十八萬大軍啊，這要是打進關內可了不得，整個中原必然水深火熱，無數百姓陷入兵禍。”
壽王這次的語速很快，直接把一切所知全都說出來。
他說完之後，目光似有忐忑，小心翼翼看著郭子儀，期期艾艾問道：“郭大將軍，本王這番告密可算有功嗎？”
郭子儀緩緩吐出一口氣，鄭重道：“郭某可以很明確回答，殿下此舉乃是大功，不但可以將功折罪，而且以後還會成為我郭氏的朋友。”
壽王先是一喜，隨即臉色一變，面帶蒼白的道：“將功折罪？將功折罪？郭大將軍，您莫非……”
郭子儀點了點頭，若有所指的道：“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殿下曾經所做的事情並不隱秘。你派出麾下親信，去安祿山那裡告發我，說我劫掠他的軍械，鼓動他揮軍入關報復我……”
“殿下這一番動作，郭某其實早就知道，只不過由於黃河一戰我佔了便宜，並且整個山東沒有遭受兵禍荼毒，所以，郭某才沒有出手針對殿下。”
壽王連聲音都帶著顫抖，喃喃道：“我還以為我做的夠隱秘……”
郭子儀看他一眼，突然語帶好奇問道：“但是郭某有些迷惑，我想不通殿下的所作所為，既然你曾經派出親信去告發我，那麼肯定是把郭某當成了敵人，為什麼這一次不趁機會，幫著安祿山繼續動兵呢？”
“我不敢啊！”
壽王滿臉都是苦澀，聲音帶著濃濃的驚恐，道：“我又不是傻子，豈能把自己往死路上送，那些人說的好聽，但他們分明是在利用我。倘若我真的配合他們，幫他們刺殺了你的兒子……郭大將軍你說說，那時候的你會放過本王麼？”
郭子儀點了點頭，道：“如果我兒子真的出事，那時候的我必然發瘋。”
壽王也點了點頭，苦笑又道：“像你這樣的勐人，一旦發狂誰能抵擋，那些刺客固然會被你當場打死，本王恐怕也逃不出你的一拳……本王很有自知之明，我深知我的皇族身份護不住我。”
他說著停了一停，緊跟著再道：“況且我是大唐的皇族，我怎能配合外人霍亂自家的江山？即便我將來成不了皇儲，無法繼承父皇留下的位子，但我至少能當個閒散王爵吧，當個閒散王爺至少能保證享福吧。”
“而若是安祿山造反成功，我這個皇族還有享福的機會嗎？那時候的我，砧板上的肉啊。”
郭子儀‘嗯’了一聲，伸出手拍了拍壽王肩膀，鄭重道：“所以，殿下做出了正確的選擇。”
壽王深深吸了口氣，仰著臉忐忑看著郭子儀，小心翼翼問道：“大將軍真的願意揭過舊怨不提嗎？”
郭子儀更加鄭重，沉聲道：“你能在得知陰謀的第一時間告知我，這就是對我郭氏最大的功勞，並且不只是對我郭氏，你對整個天下都有功……安祿山若是造反成功，整個天下都要受到兵禍。”
壽王臉色依舊帶著忐忑，再次問道：“那現在該怎麼辦？郭大將軍準備如何應對？”
郭子儀緩緩吐出一口氣，目光望向外面的夜色，道：“自然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既然我上次能搞掉安祿山五萬大軍，那麼這一次同樣也還是能夠搞掉……”
“可他關外還有五萬大軍！”壽王忍不住開口。
郭子儀勐然一聲獰笑，森然道：“那就直接打過去，讓這個姓安的提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