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微訝,面上仍不動聲色,對蘇錦兒眨了眨眼,笑道:“蘇小姐竟覺得我眼熟,真是我的榮幸。可我初見姑娘就覺得驚為天人,若真見過,不可能不記得。”
“啊……”蘇錦兒俏臉微紅,“您謬讚了。”
“錦兒,讓為娘好找。”那日見過的左相夫人聞聲而來,給蘇錦兒披上斗篷,嗔怪地瞪了她一眼,“怎麼不好好躺著,跑出來作甚?”
“母親,我無礙的。御醫說適當走動有益恢復。”蘇錦兒無奈一笑,拍了拍相夫人的手背。
“小女先回去了,改日再見。”蘇錦兒抱歉地看了我一眼。
我笑著點點頭:“好呢,等小姐身子好了,自會再見的。”
蘇錦兒微微一笑,和相夫人相攜離去,姿態蹁躚。我看得呆了,直到那幾人消失在花叢後,才回過神來。
“噯。”我不禁嘆道:“能被這樣的佳人以身相護,不枉此生吶。”
沈時偃似嗔非嗔地瞥了我一眼,拉起我的手:“方才不還喊餓?”
“對哦!”我一拍腦袋,“咱們快去吃飯吧。”
我們走到橋上,只見林逸正坐在亭子裡,他今日穿著月白常服,遠遠看去倒有些仙人之姿。祝星和太監總管站在他身後。
亭子頂部的琉璃瓦在陽光照射下閃閃發亮,屋簷上翹,若飛舉之勢。微風拂過,雲湖碧波盪漾,錦鯉成群遊於其間。
走得近了,我看著匾額上的“雲亭”二字,太陽穴針扎似得疼了一下。
怪了,我一向怕水,可也不至於看到湖水就頭暈,特別是這雲亭,總令我有種熟悉之感。難道這裡是“我”三年前的溺亡之地?
“怎麼?”沈時偃話音剛落,手碰了碰我的額頭,“你出汗了,還有些發熱。”
“唔……”那邊三人還在看著,我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我沒事,這日頭太曬了,我們快去亭下乘涼吧。”
“嗯。”沈時偃復又握住我的手,昂首闊步踏入雲亭。
微風拂面,帶起香風陣陣,亭柱雕樑畫棟,四角飛簷上掛著龍頭宮燈,仰頭看去,亭子頂部的浮雕彩繪美輪美奐,其間點綴著彩石和珠玉,流光溢彩。石桌和石凳也是雕工精細,最多的是祥雲圖案,不愧是先帝為了紀念雲妃所建。
我視線下移,冷不防撞入林逸深邃的眼裡。
今日的太陽確實很好,林逸的蒼白病容也微微泛紅,瞳孔微微放大,似乎比上次見面時多了幾分神采。我垂下眼簾,只覺得眼神無處安放。
“皇上。”沈時偃主動對林逸頷首示意,他作為南國王爺,無須向林逸行跪拜禮。
見沈時偃態度正常,我心下稍定。林逸再不濟也是一國之君,外人面前,遵守君臣之禮能免去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請坐。”林逸輕聲道,語氣無波無瀾。
這裡只設了四個石凳,想要不和林逸相鄰,只能和沈時偃坐在同一側。
不由我多想,沈時偃拉著我在林逸對面坐下了。
“你們下去吧。”林逸挽起袖子,沏了杯茶,蒼白的手腕
露了出來,骨瘦如柴,在廣袖中顯得空蕩蕩的。
祝星和太監總管走了之後,空間突然逼仄了起來,我甚至聽見了自己吞嚥口水的聲音。
祝星並未走遠,他立在橋上,不遠不近地守著林逸,這座橋太長,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收回視線,盯著眼前的珍饈發呆。
林逸率先舉箸:“不必拘束,動筷吧。”
碗筷均已擺好,我剛拿起筷子,只聽沈時偃沉聲道:“皇上叫我們夫婦來此,不止是為了用膳吧?”
林逸淡淡一笑:“王爺是聰明人。朕請二位來此,確有事相求。”
沈時偃也微微一笑,笑意不達眼底:“皇上不妨直說。”
“不急,除了君臣關係之外,我也是軒兒的表兄,一家人吃頓飯罷了,王爺不會這點耐心都沒有吧?”
“怎會?陛下盛情款待,本王和王妃先謝過了。”
沈時偃舉杯,我於是也舉起酒杯,和他一起敬林逸。
林逸眼中的笑意淡淡,朝我們舉杯示意,碰杯之前收了回去,一飲而盡。
我小小地飲了一口,杯中的酒完全不辣,反而很甜,像是某種果酒。
酒過三巡,我杯裡的酒還沒喝完,沈時偃和林逸已經喝了幾滿杯了。
“少喝點。”我輕輕拉了拉沈時偃的袖子,他酒量不佳,林逸又身體不好,這樣喝不會傷身麼?
沈時偃淡淡一笑,目中不見醉意,貼著我耳根道:“別擔心,我們飲的不是酒。”
“啊……”我驚訝地張嘴,遞給他一個“別以為我見識少你就可以騙我”的眼神。
“是瓊漿玉露。”
後來我才知道,這種酒精度數極低的果酒來自南國,最早由一位女子所釀,以口感清甜、健脾潤肺聞名,深受朱門貴女歡迎。名字就叫‘瓊漿玉露’。
我小口吃著沈時偃夾到我碗裡的菜,總有恍然如夢之感。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兩個人還有同坐桌前閒話家常的一天。
突然,沈時偃目光一頓,我隨著他的目光看去,呼吸一窒。
只見林逸蒼白到可見青色血管的手上,有一道淺褐色的疤痕。
我幾乎是瞬間就認出來了,那是我的牙印。
那天晚上我咬得很狠,幾乎是抱著咬下一塊肉的狠勁,沒有留絲毫餘地,咬到最後牙關痠痛,舌尖甚至嘗到了血腥味。
我有些納悶,那一口咬得再狠,北國皇室想必不乏珍藥奇材,怎會留下如此醜陋的疤痕?
沈時偃不動聲色地轉眼看著我,我下意識撇開了目光。突然反應過來這樣只會令他起疑,我趕忙重新對上他的視線,假裝茫然道:“怎麼了?”
沈時偃不語,瞳孔微縮,似乎蒙上了一層更暗的黑色。
我手足發涼,沈時偃若從這一道疤痕聯想到林逸對我做的事可怎麼了得?
不論如何,我沒有受到實質性的傷害,林逸到最後關頭還是停下了對我的暴行,而他也為了替我解蠱丟了大半條命。我不想再追究以前的事,更不想沈
時偃因此大動肝火,兩人再起衝突。
“軒兒,你,可有事瞞著我?”沈時偃一字一頓,嘴角微微上揚著,可那雙眼裡盡是令人陌生又膽寒的墨色,深不見底。
我手心冒出了冷汗,否認的話到了嘴邊,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只能儘可能維持著茫然的表情,假裝聽不懂他的話。
沈時偃的臉色完全沉了下來。
“別!”沈時偃突然起身,我一把抓住他的手。
“呵,欺我妻子,扣我孩兒,這就是北國之君的待客之道?”
沈時偃的怒氣已瀕臨頂點,我因有所隱瞞而覺得理虧,亦無法捂住他的嘴不讓他說話,嚇得滿頭冷汗,只能握緊他的手,奢望能以此稍微安撫到他的情緒。好在,沈時偃雖然怒極,卻也沒有甩開我的手。
林逸面容平靜,沒有承認,亦沒有否認,瓷杯方遞到嘴邊,被沈時偃奪過,握在手中捏成了碎片。
鮮血從他指縫緩緩滲了出來,我揪心不已,忙倒了清水在乾淨的絹帕上,捧著他的手輕輕擦拭。
沈時偃一動不動,任由我動作,身上的寒氣似乎減弱了一些。
以祝星的目力,想必早已對這邊發生的事洞察一切,他正要持刀趕來,林逸對他搖了搖頭。
祝星的腳步硬生生止住,握緊了拳頭。
林逸站起身,面容沉靜:“朕做過的事,便不會否認。那日我確實不對,不敢奢求軒兒原諒……”
“住口!你也配這樣叫她?”沈時偃怒目而視,拳頭下意識緊握,我剛處理完扎進他肉中的碎瓷片,更多的鮮血湧了出來。
“你別亂動!”我口不擇言,按著他坐了下來,用手絹替他包紮。
沈時偃不語,林逸也安靜了下來。
我專注地盯著沈時偃的手,顧不上他們是什麼神情。我打定了主意,只要沈時偃沒有推開我,這件事便可以過去。
余光中,林逸似乎站在原地看了我許久。
“對不起。”他說,聲音低沉,像是怕我們聽不到似的,又重複了一遍:“對不起,表妹。”
這一句表妹令我有片刻的愣神。我曾口口聲聲叫林逸“表兄”,試圖用血緣關係讓他退卻。現在他如我所願,用“表妹”來稱呼我,讓我們的關係回到原本的軌跡上,我卻有些悵然若失。
人性果真複雜。可是,我不該貪戀的,我已經和沈時偃海誓山盟、許下了生生世世的承諾。
我不是林慕軒,不是和林逸青梅竹馬、兩心相悅之人,我們終究要回到各自的人生裡,大家橋歸橋,路歸路,這樣才是最正確的結果,不是嗎?
替沈時偃止了血,包紮好傷口,我直起身子,直視著林逸的雙眼:“你已經付出了代價,我們互不相欠,你不必說對不起,我亦不會回答你‘沒關係’。”
這一番話下來,林逸的表情變了變,那雙桃花眼裡的神采熄滅了,頹然又苦澀。而我心情平靜,突然便釋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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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去接糰子。”我拉住沈時偃沒有受傷的那隻手,輕輕搖了搖,唇角輕輕抿出一個笑容:“走吧,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