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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四章 總有些光

顧泯在小巷住下,換了一張臉。

畢竟要是依著原本的那張臉,他在這裡的訊息,瞞不了幾天,就要被人知曉。

小巷裡幾人的鋪子,這些日子,全部都交給顧泯打理,從肉鋪子到賣酒鋪子,再到胭脂鋪以及古董鋪子,最後到那書攤外加最不起眼的那間鋪子。

那間在肉鋪子旁的鋪子,其實是個售賣竹蓆在內的一眾竹篾編織而成的許多日常東西的鋪子,鋪子攤主是個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幾乎就沒說過話,和賣酒女子一樣,不過賣酒女子尚且有一張不錯的臉蛋,可這中年男人生得普通,所以自然而然的便沒有什麼存在感,就是顧泯真到了這巷子裡哪家鋪子裡都要走一遍的時候,才發現在幾人之外,還有這麼一個存在。

好在巷子裡本來也就沒多少客人,有時候一天到晚都不見得能走進來一個,因此顧泯也就還算是沒有太忙,只是那個小女娃一天到晚都跟著他,一口一個爹,讓顧泯有些無奈。

他總不見得現在就告訴那小女娃真相,跟她說,其實你爹孃都是我殺的?

這樣對一個小姑娘來說,也實在是有些太過於過分了。

不過好在有一點,那就是小女娃的鬼嬰身份,因為最開始有玄空誦經,再加上顧泯用自己的鮮血餵養,如今已經徹底脫離鬼嬰的身份,成為了一個普通人。

只是這麼說起來,她身體裡的血液,的確是源於顧泯,從血脈上來說,她也是顧泯的閨女。

想到這一點,顧泯看那小女娃的眼睛裡,情緒便更加複雜了。

又是到了一天夕陽西下,小女娃蹦蹦跳跳一天,早就精疲力盡,本來該返回胭脂鋪去睡覺的,但這會兒她頭靠著顧泯的膝蓋便睡了過去。

顧泯看了一眼小女娃,想了想,將女娃抱起,就朝著胭脂鋪那邊走去。

胭脂鋪婦人坐在椅子上,看著走進來的顧泯,隨口問道:“你真是不想認這個閨女?”

顧泯才把小女娃放在裡面的一張小床上,將被子給她蓋好,轉身走出來,坐在胭脂鋪婦人這邊,搖頭道:“不是不想認,是不該認,像是我這種所謂的殺父仇人,要是真這麼做了,以後會發生什麼,你想不到?總不能一輩子不告訴她真相吧?”

胭脂鋪婦人冷笑道:“為什麼不能,這天底下的事情,是不是都要依著你的想法來才行?”

顧泯挑眉道:“瞞一輩子,對她來說,公平?”

胭脂鋪婦人譏諷道:“要是讓她一直知道自己沒爹沒孃才不公平。”

顧泯不說話了,有些沉默。

胭脂鋪婦人說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怕瞞也沒瞞住,畢竟這人啊,哪能一直想法都一樣,哪天心情不好了,喝了幾口酒,一張嘴好些事情沒個把門的,就都說出來了,這樣一來,之前的努力就全部都白費了。其實這樣還好,無非是無意嘛,就怕有朝一日,是自己想說了,那麼之前那些年的努力,就是自己去主動打破的,說不定這會兒就要去問自己,之前那些年,在努力個什麼勁兒?”

顧泯點頭讚歎,“通透,當浮一大白!”

胭脂鋪婦人翻個白眼,“別光說,拿酒來。”

顧泯就要起身去賣酒鋪子那邊要一罈桂雲釀,卻馬上被胭脂鋪婦人喊住,“不喝那個,膩味。”

顧泯只能拿出從家鄉那邊帶來的酒水,如今所剩不多,也就只有十來壺了,可謂是喝一壺少一壺。

胭脂鋪婦人拿過一壺,喝了一口,眉頭皺起,然後又緩慢舒展,這才問道:“家鄉的酒水?”

顧泯問道:“喝得出來?”

胭脂鋪婦人放下酒壺,感慨道:“大概也只有別的地方釀酒才會不想著如何提升修為,如何滋養身體,而是只為了好喝,不過你們那邊在內的三千世界,酒水味道,還是比不上這邊。”

除去彼岸之外的世界,釀酒的心雖然純粹,但是手法和能力卻是比不上這邊。

顧泯笑道:“不過我還是不太喜歡這邊,大概是覺得你們除去修行之外,其實少了很多樂趣,大概是因為頭上懸著一柄劍,可已經懸著一柄劍了,卻做事那麼自私,這樣的事情,本來不該發生才是。”

在如此大的危機之下,他們還如此,是讓顧泯沒有想到的。

顧氏三人,貫穿這數千年,其實要做的,無非是想要眾人都團結起來,去將危機徹底解決,但三人如今都被視作必殺之人,這實在是有些荒唐。

胭脂鋪婦人搖頭道:“你這個年紀來說這些,我只能認為是少年未涼之熱血,等過些年,你要是還這麼說,或是等你成為了顧劍仙那般的人物,還是如此,我才能信你。”

顧泯笑道:“有兩位先祖在前,我還不值得相信?”

胭脂鋪婦人笑而不語,只是又喝了一口酒。

顧泯想起些事情,緩慢說道:“再說你們口中那位顧劍仙,在那邊的時候便有殺胚的說法,只是他的劍下,倒是沒死過不該殺之人,至於到了這邊,想來他也不曾濫殺無辜。”

胭脂鋪婦人想了想,緩慢點頭道:“倒也是,就說我們幾人,本來不管是誰庇護,惹了他,本就沒想過真能逃過一劫,要不是他真沒那麼殺我們的心思,我們又怎麼能活下來?”

顧泯忽然問道:“你們在這邊土生土長的修行者,大概也不是所有人都抱著自私自利的想法?”

胭脂鋪婦人有些生氣道:“你這樣也太看不起我們了!”

顧泯又說道:“我有個想法。”

胭脂鋪婦人搖頭道:“別說,什麼事情,都得等你活著回來之後再說。”

“或許在離開之前,還有什麼事情要交代的,都可以說說,能辦到的,我都幫你。”

胭脂鋪婦人忽然眼神嫵媚起來,她屬於那種經歷了歲月,早就有了萬般風韻的女人,像是一罈醇香老酒。

“要不要和奴家共度春宵,也做一回夫妻?”

胭脂鋪婦人的一雙眼睛,勾魂奪魄。

顧泯卻笑著搖頭,絲毫沒有心動,“有這個想法,也怕傷了前輩的老腰。”

胭脂鋪婦人眼睛瞬間清明,譏笑道:“是有心無膽,還是看不上老孃?”

顧泯惆悵道:“我閨女都有了,前輩要跟我做這種事情,我實在是沒臉再見自己那閨女。”

胭脂鋪婦人自然知道顧泯說的不是那個已經睡著的女娃,笑道:“女兒奴?你這樣的人,怎麼這麼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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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泯不說話,只是喝著那剩下不多的酒水。

月明星稀,話也說的差不多了,顧泯起身離開,只是才走出胭脂鋪那邊,謝寶山便將他喊住了。

大腹便便的謝寶山看著是個討喜的富家翁,但顧泯總覺得眼前這人,城府其實不淺。

拉著顧泯走進古董鋪子。

謝寶山開門見山說道:“我有柄好劍,是真正的好劍,送給你。”

顧泯搖頭道:“手上的劍用慣了,前輩的好意,心領了。”

謝寶山也不生氣,只是笑呵呵說道:“先別急著拒絕,有些話怎麼說的來著?先看看總是沒錯的。”

顧泯點點頭,也笑道:“那就看看,見識見識。”

謝寶山看了顧泯一眼,有些埋怨,他一邊去找東西一邊說道:“不是我騙你,那真是柄好劍,可以說是我這鋪子裡的鎮鋪寶貝,本來是想著要是顧劍仙非要不死不休的時候,拿出來抵命的,不過這會兒他不找我們老哥幾個算賬了,送給你小子,其實也挺好,可你咋的,還不要?”

謝寶山在一個大箱子裡找出一方劍匣。

是一方黑木劍匣,已經放了許多年,但是上面卻是沒有任何的灰塵,而且的劍識很快敏銳的感受到,那劍匣表面,有著很細微的劍氣。

劍未出鞘,劍氣已經四溢,這其實就能夠說明是一柄極好的劍了,更何況這是劍匣都沒開啟。

顧泯看著劍匣,問道:“有什麼來歷嗎?”

謝寶山點點頭,“小子,你們家鄉那邊,對於劍仙的說法,是不是怎麼瀟灑怎麼來?”

在那些故事裡,的確劍仙都是瀟灑不已,一人一劍,天地皆可去,但在這邊的劍仙,好像並沒有那麼瀟灑。

謝寶山說道:“為什麼不瀟灑,大概也就是大家頭上都懸著一柄劍的緣故,在這邊,劍仙厲不厲害,無非就是一個能不能在戰場上多殺敵寇,要不然你以為為什麼大家對顧劍仙那麼推崇?”

顧泯說道:“那這柄劍的前代主人,便是在戰場上殺過很多了不起的人物?”

謝寶山冷笑道:“豈止?就連雲端的那種強者,這位劍仙,也斬過。”

顧泯有些恍惚失神,來到這邊之後,除去白寅和自己那位顧祖師,其實他知曉的劍仙,根本不多。

也是沒人跟他說過,那些真正了不起的劍仙,到底有哪些?

顧泯問道:“那他肯定當初已經走得極遠了?”

謝寶山點頭,有些緬懷的說道:“物是人非了。”

他緩慢開啟劍匣,只是一瞬間,劍氣便沖霄而起,濃郁異常。

顧泯抬頭看去,只看見劍匣裡躺著一柄帶鞘長劍,劍鞘上鱗光閃閃,有些肅殺之氣,而那劍柄處則是龍頭猙獰,劍身從龍頭處吐出。

這柄劍充滿了滄桑的感覺。

謝寶山趕緊 合上劍匣,問道:“中意否?”

顧泯沒給出答案,只是問道:“以龍頭為柄,想來材質上,這柄劍也不一般吧?”

謝寶山點點頭,他知道的事情其實不少,對於這柄劍,也是如此。

當初那位劍仙在成就劍仙之後,便想著鑄造一柄心儀佩劍,恰巧在這個時候,有一位蛟龍之身的修行者和他有了些過節,兩人大戰數日,最後分出勝負,那位劍仙便用那蛟龍的龍骨鑄劍,才有了一柄絕世神兵。

謝寶山感慨道:“蛟龍之身,距離真龍,也就一步之遙了,當初那位修行者,可是所有有著真龍一族血脈的領袖,所有人都無比期待他真正成為真龍的那一天,但誰能想到,就在那個時候,他便成為了那位劍仙的劍下亡魂。”

顧泯苦笑道:“這就是說,我要是用著這柄劍,肯定要成為整個有著真龍血脈的那些修行者的大敵?”

謝寶山一拍腦門,後知後覺的說道:“你看看我,怎麼沒想到這一點?”

顧泯將劍匣推還給謝寶山,轉而問道:“那位劍仙既然如此厲

害,又是怎麼死的呢?”

謝寶山皺眉道:“我什麼時候說他死了?”

顧泯訝異道:“那劍怎麼會在你這裡?”

謝寶山不發一言,好似此事,對於他來說,是不願意提及的事情。

他伸手,推過那柄劍,說道:“送給你了,反正我也不用劍,放這麼多年了,也是浪費。”

顧泯喚出燭遊,放在桌上,搖頭道:“我有這柄劍就足夠了,雖然不是什麼神兵利器,但拿在手上,我安心。”

謝寶山問道:“真不要?這劍比起你這柄劍,可好了不止一點半點?”

顧泯搖頭,“前輩肯定不是劍修,所以這個道理不懂,劍修的劍,不在於好壞,只在於一個拿在手上,是否安心。”

謝寶山悻悻然的收起來劍匣,嘟囔道:“怎麼還說起這個了。”

顧泯哈哈大笑,但是依舊行禮,對方願意將這種好劍送出來,自然而然也是真沒把他當作外人。

顧泯對此,很高興。

小巷數人,好似都是一撥真人,打起交道來,不鬧心。

顧泯忽然問道:“那邊那位一直編竹筐的前輩,也曾名動世間?”

謝寶山瞥了一眼遠處,那鋪子裡,微弱的燈光下,那個寡言少語的中年男人的確還是在編織竹筐。

謝寶山搖頭道:“他的來歷神秘,不喜歡說話,當然也不喜歡打架,只是要是真把他招惹到了,說不定一伸手就把你的脖子給扭斷了。”

顧泯沉默,的確,為人處世,其實最不能欺負的就是老實人,平日裡看著唯唯諾諾,誰上來都能欺負,可真當到了那麼個時候,一旦動怒,可就是直接要人性命的。

謝寶山笑眯眯說道:“我們幾個老家夥其實都知道你要做什麼了,之前聽說你在戰場上做了好些事情,對了,其實你來之前,顧劍仙來打過招呼。”

顧泯問道:“他說了什麼?”

謝寶山搖頭道:“不過就是在這裡吃了幾顆瓜子,然後坐了一會兒。”

顧泯有些無語。

謝寶山卻是搖頭道:“不過來了就是態度,只要是聰明人,怎麼都能琢磨出味道來,所以老哥幾個,除去那邊賣書的老窮酸,都算是答應了。”

顧泯挑眉。

謝寶山繼續說道:“在這地方待得也足夠久了,是時候想想換個地方了,不過你得先活著回來,才有下面的事情,要不然一切都是空談。”

謝寶山語重心長的說道:“人嘛,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身後有棵大樹當然好乘涼,但要是沒個本事,等到這棵大樹倒下的時候,就慘咯!”

顧泯點頭笑道:“最好的辦法,還得是自己當棵大樹。”

謝寶山笑而不語,只是擺擺手。

顧泯點頭,沒有繼續逗留,一轉身,就走出了鋪子裡。

然後他縱身一躍,跳到了房頂上面,今夜的月光其實不錯,顧泯坐在房頂上,看了一眼那天邊月亮,但很快便回過神來,盤坐下來,開始穩固風亭境的境界。

在不遠處的房簷下,蘇遮雲一直看著顧泯,這位祀山弟子,眼神平淡,只是看著那邊的顧泯,眉目之間,倒是有些憂愁。

屋子裡走出來一個白髮年輕人,正是御風。

同樣和自家妹妹並肩站在屋簷下,御風笑道:“顧道友境界紮實,一步一步的前行,這次十人之戰,我想大概也沒什麼問題。”

蘇遮雲說道:“那兄長呢?”

御風搖頭道:“自然也不會有什麼問題。”

蘇遮雲看了一眼御風,好似是有些不相信。

御風微笑道:“我沒存必死之心,自然便不會死,只是之後的事情,你要知道我的心意,這方天地已經有了很多問題,我們要好好去努力改變。”

蘇遮雲不說話,這樣的話,她聽了很多遍了,如今真是再也不想聽了。

御風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輕聲道:“總會有人要死,活著的人,要把死的人那份,一起活著。”

……

……

清晨時分,天光初現,顧泯睜開眼睛,剛從房頂上下來,便看到小巷那邊,有一行人走了進來。

只有三五人,為首一人是個鬚髮皆白的老人,穿著一身長袍,不過看起來材質不錯,在看他身後有兩個神情平淡的中年男人,除此之外,還有個少年,不高,但一雙眼睛,看著靈氣四溢。

顧泯迎了上去,對著那老人開口問道:“敢問道友要買些什麼?”

老人抬眼看了一眼眼前的年輕人,笑吟吟說道:“聽說這邊有家賣酒的鋪子,酒水一流,便想來看看,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小道友你家的?”

顧泯笑道:“這巷子裡的鋪子,甭管您要什麼,都得是在下來接待了。”

老人有些訝異,他明明發現,在這裡面各家鋪子裡,其實都有攤主。

顧泯知道老人的疑惑,解釋道:“不過是小工罷了。”

老人微笑,倒也沒有深思,他只是聽人說過,這邊是有家賣酒的鋪子,酒水不錯,難得今日有空,便想要在這邊來買上一罈,不過自己一旦親自動身,定然是身側是要有幾個護衛的,碰巧自己那小孫子今日也有興致,便算是結伴過來了。

顧泯領著一行人走進那家賣酒鋪子,兩個中年男人便站在了門口,只有老人和那個少年走了進來。

顧泯看了一眼賣酒女子,後者站在櫃檯後,一句話也不說,只當是沒有任何一個人來到她鋪子裡一樣,顧泯去拿了一罈桂雲釀,然後搬過來拿了幾個酒碗,微笑道:“這酒不便宜,客人考慮考慮?”

等到顧泯說了價格,那老人卻是笑了起來,“好,既然有這個價,定然值得,先來一罈,之後再說。”

少年將祀雲錢交給顧泯,老人才開啟封泥,倒出一碗酒,然後給那少年也是倒了一碗酒。

一對爺孫,輕輕碰碗。

老人囑咐道:“就喝一碗足夠了,酒水這個東西,雖然不影響修行,但喝多了,對心性不好。”

少年點頭,只是微微張口,喝了一口,頓時感覺口中桂花香十足,有些高興的說道:“爺爺,這真是好酒!”

老人淡然一笑,喝了一口,也是淺嘗即止,不過放下酒碗,他就扔出一袋子祀雲錢,笑道:“我也是好些年沒喝過好酒了。”

這點祀雲錢,自然是賞錢了。

顧泯沒拒絕,接過之後,都給了賣酒女子。

老人忽然轉頭,看向顧泯,“小友能否大致說一說這酒水是怎麼釀造的?”

顧泯一怔,隨即看向那邊的賣酒女子,後者全然沒有任何要說話的意思。

顧泯就只能報以一個歉意的微笑。

老人也不在意,世上的人,想法各異,也不可強求。

之後老人便和這個少年在酒桌上閒談,最開始無非就是一些修行上要注意的問題,到了後來,顧泯發現兩人開始談及練劍的事情,才有了興趣,那老人所言,明顯是自己也是個劍道宗師,要不然,定然是不可能會有如此見解,而那少年在不少的地方都能一點即通,說明他的資質也是極好。

老人放下只有一口酒水的酒碗,微笑道:“原本爺爺是覺得,你再過二三十年,便能成為如今這年輕一代裡的劍修第一人,不過那人橫空出世了,你這小子這輩子想要成為劍修裡的同代第一,都不容易了。”

聽著這話,少年根本不氣餒,反倒是說道:“就許旁人橫空出世,不許孫兒也做一把?”

老人一怔,隨即大笑,“有志氣,那定然要再喝一碗酒了!”

只是當他去拿酒壇子的時候,發現裡面早就已經空空如也了。

他還沒轉頭,顧泯便又去搬了一罈酒,放在桌上。

老人還是拿錢。

顧泯笑著接過,倒也沒說什麼,就是站在了櫃檯那邊。

老人忽然說道:“小友也是劍修?”

顧泯一怔,隨即瞭然,之前看眼前老人言語之間,滿是劍道真言,卻無法感受到老人境界,顧泯大概就明白了,眼前老人,劍道境界,不說別的,至少也是踏入了千秋境界。

如今老人一眼看出顧泯已經收斂起來的劍氣,那也正常了。

顧泯咧嘴一笑,“算不上什麼正經劍修,就是瞎練。”

老人微笑問道:“那小友出自哪座仙山?”

顧泯笑道:“散修而已。”

老人搖頭道:“雖說之前只是感知到小友一剎那的劍氣外洩,但劍意精純,劍氣凌厲,怎麼看都是師承正統,說不定門中長輩,也是個劍仙?”

既然對方也點破,顧泯一味的隱瞞也不是道理,他點頭道:“的確如此,不過沒什麼仙山修行,都是散修。”

老人這次倒是不懷疑,笑道:“好些大劍仙都喜歡遊歷世間,不受宗門約束,反倒是那些仙山中的所謂劍仙,說起戰力,不如那些人太多了。”

既然知道對方是個劍修,依著老人這脾氣,自然也就要請顧泯喝上一碗酒了。

顧泯推脫不了,只好坐下,就在老人對面,和那個少年相鄰。

少年突然問道:“道友如今境界,到了什麼地步?”

在這座崖城裡,大多數人需要境界達到重意境才能進入,可還有不少人,不用如此,只靠山門關係,便可進入其中,就好像是如今少年一般。

顧泯搖頭,要是境界點破,這天就聊不下去了。

老人搖頭訓斥道:“出門在外,該怎麼說話,你是一點都沒學到。”

少年趕緊致歉,倒也是個溫和性子,不像是大多數的少年那般叛逆。

萍水相逢,其實何必問那麼多,只要相談開心,那就好了,其實除此之外,真的沒必要,去想那麼多的事情。

然後老人親自向顧泯致歉,一點都沒有千秋境劍仙的架子。

顧泯笑道:“本是小事,老劍仙不必如此。”

老人聽著老劍仙這麼個稱呼,笑了笑,倒也沒多說什麼。

一場酒,喝了差不多大半天。

老人沒起身,只是讓門口兩人,將少年帶回去。

少年沒說話,只是

起身走出酒鋪子。

那兩個中年男人也不敢說些什麼。

到了這會兒,老人才看向眼前的顧泯,笑著說道:“聽說天驕榜榜首不僅是個劍修,而且是個很俊俏的年輕人,怎麼我一看,不是這回事?”

之前一剎那的劍氣外洩,其實老人便已經知曉了顧泯身份。

這麼年輕的風亭劍修,除去那位天驕榜榜首之外,他真的想不出另外的人。

顧泯微微一笑,“皮囊無用,何須在意,終究是沒能瞞得過前輩。”

老人笑道:“要不是之前感受到了一抹劍氣在這邊轉瞬即逝,我也不敢確定。”

顧泯微微思索,已經明白,其實就是昨夜,謝寶山讓他去看那柄劍,有劍氣沖霄,或許當時便讓眼前老人給看到了。

老人正襟危坐,問道:“據說戰場的最後一戰,有一場年輕十人之戰,你們有沒有把握?”

顧泯搖頭道:“前輩自然不是第一次知曉戰場的事情了,這樣的事情,何必來問我?”

老人嘆了口氣,“也是,我們這邊的修行者,其實再如何天才,和對面比較,仍舊有著差距。”

顧泯忽然問道:“還不知道前輩的姓名?”

眼前一位劍仙看透自己,但自己對他還一無所知,顧泯覺得這不是件好事。

老人搖頭道:“不必知曉我的姓名,其實說起來,在大戰的時候,我卻不曾去到戰場,也是無臉說自己的姓名了。”

顧泯默不作聲,對此不發一言。

老人笑了笑,“但今天你我相見,有些緣分,既同是這片天地的劍修,我也很想做些什麼,我這裡有一冊劍經,送給你,希望你在這之前,又有進展,能在戰場上活下來。”

老人屏退那些人,就是為了在這裡拿出這東西。

一本劍經,此刻就放在桌上。

顧泯搖頭道:“這是前輩畢生精血,為何這麼輕易便送出了?”

老人搖頭,“不是輕易,這一代所謂劍修凋零,其實不是胡話,在你之前,哪裡有劍修能站在高處?如今你出現了,又要為一座天地的人們而戰,助你一把,我覺著是理所應當。”

“你不必擔心洩露的事情,若是以後碰到資質尚可的劍修,傳承下去便是。”

說完這句話,老人端起酒碗,一飲而盡。

不等顧泯說話,老人就自嘲道:“我們這把老骨頭,真是丟臉,拼命的事情不敢自己去做,卻偏偏讓你這樣的年輕人來做,實在是丟臉。”

說完這句話,老人驟然消散,再不給顧泯說話的機會。

顧泯看向那本躺在桌面上的劍經,沉默半響。

賣酒女子突然說道:“別死。”

顧泯無奈,但也感覺有些開心,在戰場上經歷了不少勾心鬥角,其實顧泯對於這個世界還是有些失望的,可此時此刻,他忽然又有了些希望,大概這個世上是真有那麼些人在,才能讓諸如寧啟帝在內的一眾前輩,都仍舊抱有希望。

拿起那本劍經,顧泯開始翻看,裡面是那個不知名老人一身的劍道精要,有好些地方,是顧泯之前都沒有想過的。

可以說,這世上的劍仙,沒有任何一個人的劍道是相同的。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不過要是在自己的路上去看一看別人是怎麼走的,也會對自己大有裨益。

所以這本劍經,雖說可能無法為顧泯帶來非常大的提升,但絕對也是有用的東西。

這一點,毫無疑問。

顧泯對此很開心。

光是琢磨這劍經,就用去了他一個月的功夫。

等到正式將這本劍經合上之後,距離百日之期,也差不多就只有二十餘日了。

所有人都知道這個年輕人,又要獨自一人踏上戰場,只是這次誰都沒來說些什麼,不過即便不說,眾人都是擔憂眼前這個年輕人的。

顧泯毫不在意,每日該做些什麼便做些什麼。

等到大概還有十日的功夫,蘇遮雲出現在了小巷那邊。

顧泯也知道,該走了。

他朝著巷子眾人微笑招手,只是沒說話。

胭脂鋪婦人張了張口,最後也是沒能說出什麼來,至於其餘眾人,也都是如此。

顧泯轉身,和蘇遮雲並肩而行,離開小巷那邊。

——

有個離開彼岸的紅袍男人,在返回家鄉之前,其實也有些猶豫。

本來依著他這樣的修為,想要返回那邊,雖說有些困難,倒也不困難,只是真等到他看到那些熟悉的景象之後,又有些邁不動步子了。

北海底下的氏看著那片蔚藍的海水,看著那個猶猶豫豫的紅袍男人。

要不是之前寧啟帝已經打了招呼,晚雲真人只怕早就被他轟回去了,雖說晚雲真人比起來當初硬闖的李玉堂是真的要厲害許多,但對他來說,差別也不會太大。

不知道過了多久,晚雲真人終於從海面上浮起,看了一眼那個正看著他的氏,後者淡然無比,轉身重新回到王座之上坐下。

晚雲真人緩慢的走了起來,境界在不斷的往下壓,到了最後,便成為了一個金闕境的修行者了。

來到上面,看著那個坐在廢墟裡的氏,晚雲真人笑道:“辛苦了。”

氏根本沒有理會他。

不過晚雲真人也不生氣,他很快便從這裡離開,來到了北海之上。

一片冰天雪地之間,晚雲真人卻舒服的笑了笑。

從這邊來看,晚雲真人離去,不過數百年的時間,但是在那邊來說,晚雲真人早就已經遊蕩了幾千年。

這兩方時間流速的不同,實在是讓晚雲真人覺得有些麻煩,其實如果是這邊的靈氣足夠,在這裡修行,是有極大的好處的。

踏上北海,晚雲真人看到許多大船在海面航行,那些大船上,都豎著楚字旗。

當年的大寧王朝,如今的大楚王朝,其實都是一個意思,畢竟做皇帝的都是流著同樣鮮血的那堆人。

晚雲真人嘟囔道:“不過怎麼看,都是寧字更順眼。”

隨著這句話說出,他身形驟然消散,下一次再出現的時候,整個人都已經到了鹹商城那邊。

如今的鹹商城,早已經不是當初的大祁王朝帝都,但仍舊繁華,往來的客商絡繹不絕,街上也有修行者,不過卻沒有了數百年前晚雲真人所見到的那般,不把普通百姓當人看,肆意欺辱,甚至有好些百姓,都敢和這些修行者開玩笑,絲毫沒有任何的畏懼。

晚雲真人挑了挑眉,這樣的王朝,是千年之前的那座大寧王朝巔峰時候也沒有做到的,當然了,也是因為寧啟帝根本就不在這上面花什麼心思,要是他願意的話,大概也會如此。

不過即便如此,晚雲真人還是很高興。

因為這樣的世界,曾是他就想看到的世界。

一草一木,都那般可愛。

在鹹商城停留片刻,晚雲真人繼續南下。

然後便到了郢都,

這座大楚王朝的帝都。

晚雲真人藏在雲海裡,看著底下的一切。

他看到了皇城裡的那個小姑娘,看到了那位以皇后之身處理政務的柳邑。

“狗日的小子,眼光還真不錯,怪不得對別的女子都不動心。”

晚雲真人有些氣憤,不過也是轉瞬即逝,畢竟柳邑也算是他好多代以後的孫媳婦兒了。

在郢都停留不久,晚雲真人來到柢山。

當初像是和尚腦門一樣光禿禿的柢山,如今卻是一片紅綠,晚雲真人有些意外,但還是比較高興,其實當初他也不願意在柢山多待,也是因為這地方實在是沒什麼好看的。

看起來如今,卻是有差別。

晚雲真人看遍柢山,然後有些悵然若失,山不是當初的山了,而人也自然無了。

說起人,晚雲真人便去了朝暮劍派。

他在雲海裡俯瞰這座只有女子劍修的劍宗,不時點頭,“不錯,很大。”

霧清真人從大殿裡走出,忽然心有所感,抬頭看去,只是雲海太厚,她根本就沒能看透雲海,更不知道在雲海裡的那個男人就在這裡看著她。

“這小姑娘,小時候就不討人喜歡,長大了更是這樣。”

晚雲真人搖搖頭,然後轉身就走。

而後他去了千丈山。

在山頂的地方,有座涼亭,是才修好的,寧啟帝在這裡等著他。

晚雲真人落下來之後,還沒說話,寧啟帝便開口問道:“如今這天下,你覺得如何?”

晚雲真人點頭道:“那小子做皇帝比你用心,不過沒做幾年,倒是有些可惜。”

寧啟帝一笑置之,只是說道:“去三千世界都看看,你知道朕的意思。”

晚雲真人有些惆悵,“誰知道那些地方有沒有像是北海那個男人那樣的存在,我要是去了回不來,怎麼辦?”

寧啟帝說道:“這麼遠,朕也無法為你收屍。”

晚雲真人翻了個白眼。

寧啟帝笑道:“往前走便是如此,反正都是要走,何不再做些事情,等過些年,那小子也長起來了,咱們就可以將那些事情,全部解決。”

晚雲真人感慨道:“我覺得你做皇帝才了不起,反正總能憑著一張嘴,就讓人給你賣命。”

寧啟帝不說話,只是伸手,在天幕上為晚雲真人開啟一條通道。

金光燦燦的。

“去了儘量活著,也儘量快一些。”

晚雲真人看著天幕上的通道,認真道:“等我回來了,你能不能換個態度和我說話?”

寧啟帝想了想,說道:“朕的態度已經很好了,你還不滿足?”

晚雲真人呸了一聲,走出涼亭,頭也不回的走入通道之中,顯得十分瀟灑。

寧啟帝揮手。

算是告別。

其實他的後人裡,哪裡只有顧泯這麼個傢伙讓他覺得驕傲了?

晚雲真人早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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