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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四章 長安未眠

元日之夜,長安未眠。

金吾不禁、燭火不息,長安城的夜煥發著與白日裡截然不同的華彩。

俯瞰而望,坊道燦若星河、縱橫交錯,將長安城分割為一百零八坊,仿若一張金色棋盤。

人處其間,正如棋子。

“棋子”如織,正有一少年緩步而行。

任憑人流穿行不止,少年的臉上卻無半分喜色,更多的是一種莫名襲來的焦慮,和不安。

酒肆樂坊之內的鶯歌燕舞似乎都與這少年無關,唯有身後在坊道上投去的那道隨行不棄的身影,漆黑如夜,煢煢孑立。

此刻的李湞已來不及去顧及儲君之位,儘管自己的目標從一開始便是如此,但這世上總有些事是人力無法改變的。

更因為此刻李湞的腦海之中縈繞著的唯有一個名字,再容不下其他。

這個名字叫做:仇士良。

但真正讓李湞感到無助的是,仇士良快死了。

這並非李湞想要的,儘管自己最終還是要他死。

但過程卻不一樣。

“崇仁坊......”

冥冥之中,李湞的腳步在一處裡坊前停了下來,

奚琴琵琶切切如語,羌笛箜篌蕭蕭似鳴,即便那花燈之內搖曳的燭火,都較其他裡坊更為嫵媚一些。

不遠處有幾群孩童,圍著火堆正將截好的嫩竹投入其中,嫩竹遇火爆裂,噼啪作響,竟絲毫不比後世的鞭炮遜色多少。

“那位可是李將軍!?”

正在此時,只聽身後一聲輕喚,李湞回身望去,只見一名青年手捧著幾個油紙包,正笑吟吟地衝自己走來。

“哈哈哈,小人見過將軍!”

正是延慶公主府的王總管。

“呵呵,原來是王總管!”李湞笑道,而後指了指其手中的幾個油紙包,問道:“王總管這是......”

王總管笑道:“殿下突然想吃輔興坊的胡麻餅,不敢耽擱太久,便去買了些回來!將軍可是要去公主府麼?”

李湞聞言後這才想起,延慶公主早已搬到了崇仁坊,隨即笑道:“也罷,那便去看看公主殿下!”

......

公主府。

“嘖嘖,本宮這裡有日子不見生人了,卻不成想今日竟來了稀客!”

人還未現,聲音先至,客堂正門輕啟,一陣香風撲面而來。

李湞見狀趕忙起身行禮:“李湞見過殿下!”

或許是因為元日佳節的緣故,今日延慶公主穿得格外喜慶,硃紅色襦衫,外套一件淡粉色披帛,下著紅色瘦長裙,腰間金絲佩綬,頭頂飛仙髻,飾以鑲金孔雀步搖。

眉間花鈿似血,雙腮斜紅如霞,隱隱之間粉胸微現,半掩半映處更是憑添了幾分春色。

延慶瞥了一眼李湞,雖然語氣中顯得有些不悅,但從其目光中看得出,更多的還是難以名狀的複雜。

“李將軍大駕,怎麼想起在這個日子來看本宮了?”延慶說著,示意李湞入座。

李湞正要坐下,卻只聽延慶又道:“本宮知道你的癖好,莫要裝模作樣的,坐那案上吧!”

李湞聞言微微一愣,而後看了看一旁的王總管,笑道:“王總管,可讓太醫看過了?”

王總管聞言頓時一頭霧水,道:“看......什麼?”

不料延慶公主卻是笑罵道:“若非今日不宜見血,本宮定將你那舌頭割了,免得你再胡言亂語!”

李湞訕笑一聲,道:“若割了湞的舌頭,那殿下豈不是更寂寞了?”

說罷之後,李湞方才意識到自己的失言,王總管在旁聽得卻是心驚肉跳,生怕延慶盛怒之下做出什麼事來。

但延慶公主聞言後卻先是微微一怔,而後雙頰緋紅地端起茶盞掩面輕啜。

王總管見狀不禁詫異地看了看李湞,臉上寫滿了疑惑。

而李湞則乾笑幾聲,一時也不知說什麼才好。

“聽聞前些日子你去了東都?”

延慶有意岔開話題,輕聲問道,儘管她對李湞的去向早已一清二楚。

“哦,湞還要多謝殿下仗義相救!”李湞趕忙順勢說道。

“不知你對陛下說了什麼,竟讓陛下改變主意留用李德裕!”延慶隨即笑道。

李湞正要答話,卻只聽延慶緊接著說道:“本宮不問朝政,你也不必多說!”

李湞點了點頭,笑道:“看來殿下已經明悟了!”

“還不是拜你所賜!”說罷之後,延慶公主稍稍一滯,而後緩緩說道:“自父皇駕崩之後,本宮府上清靜多了,如今就連陪本宮飲酒作詩的人都尋不到一個了!”

李湞聽得出,延慶公主的語氣中帶著一抹淡淡的憂傷,看似不在意的背後,卻隱藏著世態炎涼的漠然。

“只要殿下不嫌李湞聒噪,湞隨叫隨到!”李湞笑道。

延慶公主聞言抬眼望著李湞,眉目之間隱著一抹痴色。

李湞臉色一紅,趕忙舉起茶盞一飲而盡。

“呵呵,只可惜你也在京城待不了幾日,否則本宮倒還是想與你再比上一比!”延慶輕笑一聲,媚眼如絲,不禁讓人意亂心迷。

“說說吧,有什麼心事?”延慶不再看李湞,專心侍弄著案上白瓷瓶內插著的幾束紅梅。

“殿下說笑了,湞並無什麼心事啊!”李湞笑道。

延慶隨即看了一眼李湞,而後對著手中花瓶柔聲說道:“花不能語,故以香悅人,人如此花,即便你再想遮掩,但這香氣卻是無論如何也遮不住的!”

李湞聞言隨即面露惆悵,搖了搖頭道:“殿下慧眼如炬,湞卻是有些心事,但此事殿下還是不要知道的好,免得日後受此牽連!”

話音方落,只聽“啪”地一聲,延慶將那白瓷花瓶重重放在案上,鳳目輕挑,冷聲說道:“說與不說隨你,只是本宮見不得別人這幅模樣,說是來看本宮,卻是一臉愁容,便是笑都勉強,好似本宮得罪你一般!”

李湞聞言趕忙躬身笑道:“殿下言重了,只是......”

不待李湞說完,延慶當即說道:“只是煩勞你心情好了以後再來,免得讓本宮看了憑白壞了興致!”

聞言之後,李湞怔了證,而後躬身說道:“那......湞先告退了,還請殿下恕罪!”

說罷之後,李湞起身欲走,卻不料延慶又道:“站住!你當本宮這裡是何地?說來便來,說走便走!”

李湞一臉苦笑,道:“那殿下......”

“坐下!”

延慶冷聲說道:“今日閒著也是閒著,你若不講話說明白了,便休想離開!殺你不得,打你幾頓板子相信皇叔祖還是不會怪罪的!”

無奈之下,李湞只得重又坐了回去,並非信不過延慶,只是心中之事太過複雜,一時也不知該如何開口。

“本宮給你時間去想,想好了再說!”延慶似乎看出李湞心中所想,只是語氣依然不容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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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罷之後,延慶對王總管使了個眼色示意其退下,單從此細微之處來看,延慶公主之聰慧便不遜於李湞。

“殿下......真的要聽?”李湞一改先前的戲謔之色,變得有些凝重。

延慶看了看李湞,雖然沒有說話,但那神情卻早已表明了一切。

“殿下以為仇士良如何?”李湞試探性地問道,畢竟不知延慶與這些宦官有沒有什麼交集。

延慶瞥了一眼李湞,而後冷笑道:“閹宦而已,在本宮的眼中不過都是些六根不全之人,便是閻王都不肯收的!”

聞言之後,李湞心中稍定,這才接著說道:“仇士良快死了!”

“死得好,本宮還嫌他死得慢了!”

單聽此言便知,延慶公主對於仇士良的恨,顯然不比李湞少了多少。

“可我不想讓他死!”

李湞說道:“確切地說,應該是不想讓他死得這麼容易!”

“哦?為何?”這時延慶似乎來了興趣,問道:“你與他有何仇恨?”

李湞卻搖了搖頭笑道:“殿下的秘密湞不敢多問,湞自有些難言之隱,還望殿下見諒!”

“那你打算怎麼做?”延慶追問。

李湞苦笑一聲,道:“湞若知道的話,便不會這麼容易被殿下猜中心事了!”

聞言之後延慶公主柳眉輕蹙,沉默了片刻後不禁笑道:“呵呵,空有才名卻無才實,那日你設計陷害我時腦袋怎麼那麼靈醒?”

李湞無奈地笑了笑,臉上顯得有些疲憊。

“仇士良是右神策軍中尉,就憑你是無論如何也動不了他的,既然你動不了,那便找個能動得了的人!”延慶隨即笑道。

李湞聞言似有所悟,輕聲說道:“陛下?!”

延慶點了點頭,道:“這便是了,只要陛下動了心思,仇士良又豈能善終?”

李湞聞言後不禁陷入沉默,在延慶公主點撥之下,心中似乎想到了些什麼。

見李湞不語,延慶公主接著說道:“所以你現在要做的便是如何讓陛下對仇士良動心思,但你莫忘了,以仇士良的地位,等閒罪名是無濟於事的,要做......便要做得不留後路!”

“謀逆!”李湞抬頭望著延慶公主緩緩說道,臉上泛著一抹淡淡的笑。

“這本宮便不得而知了,論挖空心思害人,你比本宮厲害得多!”延慶公主撇了撇小嘴,略帶俏皮地說道。

“多謝殿下指點,湞先行告退!”

說罷之後,李湞轉身便走,延慶見狀笑道:“本宮可什麼都沒說,不過倒是非常願意幫忙!”

“哈哈哈......少不得會麻煩殿下!”李湞大笑,邊走邊揮了揮手。

待李湞走後,延慶起身走至李湞方才坐著的那張几案前,玉指輕輕捏起那茶盞,臉上現出一抹醉人的笑。

“得罪誰不好,偏偏得罪了這災星,這仇士良怕是要死無全屍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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