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斗七星?”柳恣原本有些困, 聽到這話時也提了精神, 湊過去看了眼。
只見那人是宋人打扮, 年齡三十一歲,右眼角長了七顆痣,還真有些稀奇。
“說是北斗七星吧,像又不太像, 這麼多痣看的也挺詭異的……”柳恣瞥了眼手中的那份登記表:“叫……朱熹?”
“成績跟其他宋人一樣, 都挺慘的。”孫賜打了個哈欠,接過檔案把那份也放進了碎紙機裡。
“不過有個很奇怪的事情, ”她蹲在碎紙機旁邊琢磨道:“這朱熹是福建人,福建離咱們這好像有點遠啊……他是特意過來的?”
“這都已經異變半年多了,不算新鮮。”柳恣也跟著打了個哈欠道:“恐怕是聞風而來,想看看真龍的吧。”
時國古時候信仰克蘇之神,向來不吃章魚和類似的動物。
如果撈出個十幾米的大魷魚出海, 那就跟神靈顯身了一樣。
揚州有水龍出世的訊息一旦傳開,恐怕會添油加醋放進不少料進去。
也難怪現在湧進來的人口越來越多, 搞得厲欒平時走路都一股殺氣。
好不容易搞定的城建預設又要擴容, 夠建設部忙一陣子了。
兩人平時公寓回的少,此刻也只各自拎了個毯子在旁邊的沙發上睡一會兒。
天亮以後還有一堆事要做, 不如就在這休息罷了。
辛棄疾簽了合同之後就沒有見到過他幾次。
準確的說, 是連著兩個星期都沒機會再和他說一句話。
他倒也不覺得奇怪,只安靜的做事學東西。
雖然接聽電話、錄入資訊之類的活兒做多了就熟了,可這期間也學到了不少東西。
他如一頭敏銳的野獸,在觀察臨國人的生活方士和談吐習慣, 也在不斷地適應現代化的交流方式。
政府內部的檔案收發都是自動化,但也會列印文字備份,防止突然的斷電甚至是能源中斷。
而龐大的信息處理也在側面反應了行政效率——
宋國朝廷的人數是參政院的幾十倍甚至更多,可卻不能在短時間內處理掉這樣數量龐大的公務。
最佳化千年的科技和制度在某些方面,當真是碾壓性的。
辛棄疾本身聰穎又好奇心旺盛,才會文武雙修,博聞強記。
他在看書唸詩的同時,也跟著師父舞刀弄劍,沒少幫著劈柴做飯清理院子。
相比之下,做柳恣的學徒還有工資拿,已經是相當優厚的待遇了。
他因為要回宋國的緣故,並沒有剪掉長髮,只是如從前一般戴著發冠進出參政院。
人們雖然知道他是這院中唯一一個宋國的實習生,倒也沒幾個敢上前調侃或者騷擾的。
——這可是柳恣欽點的人,誰敢得罪啊!
時間一轉就到了五月份。
繁花盛開,鳥語相鳴,整個揚州城也進入了繁華的商業期。
柳恣沒時間管商業方面的具體情況,只吩咐新建立的國稅局暫時用寬鬆方式進行管理。
他和錢凡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一支新出現的軍隊上面。
完顏亮打了太多次的仗,也經歷過太多次的背叛與被背叛,他並不信任任何人。
正因如此,哪怕軍隊還要半個月才能抵達揚州城,他也要先自己帶先行軍過去探探情況。
耶律元宜的燒傷好的還算快,現在已經能自己騎馬跟著。
他離揚州城越近,心裡就越忐忑而畏懼。
上一次地獄火海般的場景還刻在他的腦中,甚至一想起來都會下意識的打個寒噤。
完顏亮雖然知道耶律元宜身上已經被燒的跟個癩蛤蟆似的,可心裡只覺得這尚書真是個窩囊廢,帶著先行隊加快速度趕了過來。
他從那輛卡車和其他人手中得到了不少臨國人的衣物,特意找人尋了幾個機靈的探子跟著那魏原學舉止談吐,等著提前放進城中探探訊息。
魏原到底是假裝的奴顏媚骨,還是真的就是個扶不上牆的貨色,完顏亮根本沒興趣去猜。
他直接吩咐人把那人五花大綁了以後跟著中軍後發過來,別餓死就行。
眼下是過來刺探情況確定戰術的,絕不能讓任何一個畜生擾亂了他的計劃。
這兩千人的先行隊過來的時候,幾乎只在夜裡和清晨趕路,路邊偶遇的漢人要麼充軍要麼殺掉,絕沒有放走的可能。
他們從徐州以南的水路過來,甚至沒有驚擾到駐守泗州的軍隊,如夜魅一般在接近那個黃金國般的地方。
殊不知,由於技術和能源供應的改進,現在的攝像頭已經放到了國境前。
在完顏亮還有十天才能抵達揚州邊緣的時候,柳恣這邊就已經看見了清晰的影響。
錢凡休息了許久,此刻終於碰見了對手,只判斷了幾秒鐘就開口道:“不是一般的軍隊。”
“嗯?”
“是過來刺探訊息的——”錢凡指了指高處拍的俯瞰圖:“你看,組成部分和之前完全不一樣,一輛攻城車都沒有帶,而且全部都是騎兵,為的就是能夠速來速去。”
柳恣點了點頭,喚孫賜把郭棣和孫道夫叫過來。
在那只金人的軍隊飲水休整的時候,路邊的攝像頭已經清晰的採集了絕大部分人的臉部特徵,此刻已經整理出來存在了資料庫裡。
根據郭棣的解釋,孫道夫和他都和金國的貴族、皇帝有所接觸。
既然如此,那就可以透過照片來判斷這些人的身份。
孫道夫這些日子都悶在府裡讀臨國的書——還是彆扭了許久找郭棣幫忙借的。
此刻他再來參政院時,見到那亮著人頭的水銀鏡,已經沒從前那樣發憷了——只是仍然不敢站在近處。
“不認識。”
“不認識。”
“不認識。”
錢凡挑了個看起來穿著和配飾都格外奢華的,再放大給他看。
孫道夫一眼看清這是完顏亮,嚇得往後連退了三步:“這是——這是金國的皇帝!”
“哦?”柳恣饒有興致道:“這皇帝身材還不錯啊。”
錢凡瞪了他一眼,繼續問道:“他們帶了兩千人過來,估計是偵查之意——你覺得,這次金國人大概會帶多少的兵力?”
郭棣琢磨了一下,解釋道:“之前一戰死傷兩萬,按照完顏亮的性子,不會把所有的軍隊都押上來,但也絕不會放過揚州。”
任何狂傲自大的人,都帶著股鑽牛角尖的性子。
凡是讓他們碰了釘子的東西,都極有可能會最後死磕到底,絕沒有忍忍算了的道理。
“他們合計三軍,一翼受挫,那估計就會帶中軍過來。”郭棣思索道:“大概有十萬到二十萬左右——”
金國的總兵力,有一百萬有餘。
但是因為佔下的州縣太多,而且後院起火,領土內處處都是起義反抗的宋人,所以要消耗近半去鎮守各處。
而兩都都要禁軍守備,還有病弱充數的成分在裡面,實際上能夠被完顏亮隨意派遣的也只有三十至三十五萬左右。
柳恣深呼吸了一刻,開口道:“恐怕是他們擔心夜長夢多,想直接把我們拿下了。”
柳恣在這幾個月裡,所有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加快揚州城的守禦和軍力的發展上。
他去鍊鋼廠和軍工廠的頻率比工程局的任何人都要多,一手督成了鍊鐵廠鍊鋼廠的強力供應,監控著江銀揚州兩城的煤炭儲備——現在已經可以用到兩年以後了。
由於和杭州那邊建立了外交關係,他們開始出賣少量不影響軍機的東西,換取大量的金錢加強軍力的儲備。
也正因如此,軍工廠到五月初才剛剛建好,剛開始投入生產第一批火焰/噴射/器。
想要發展到能批量生產機/槍的水平,還遠遠不夠。
柳恣在搶時間,他最擔心的不是金國和宋國哪一方對揚州開戰,而是任何一方發現,他們必須要阻止臨國的發育,不能放任其做大。
如果這個完顏亮足夠聰明,就已經能夠從先前一次的戰報中覺察到風聲。
——一個國家如果在守備上都如此恐怖,在一個士兵都沒有出現的情況下就能幹掉兩萬有餘的人,那這種戰力轉化成進攻,只會更加具有破壞性。
錢凡很清楚柳恣在想什麼。
他也在擔心同樣的事情。
這一次,這金國皇帝完顏亮親自帶兵過來勘察,恐怕就是動了抹殺臨國的心思了。
時至如今,臨國已經對金宋的局勢和歷史都有深入的瞭解。
金國留著南宋不殺,一方面確實因為剛打完北宋,需要恢復軍力休養生息,另一方面也有把羊養肥了再宰的道理。
可臨國不是羊。
恐怖的,不是完顏亮發現這臨國不是羊。
而是他認為,臨國是守著寶藏的龍。
如果他們的軍隊殺破揚州的守衛,攻入後方的江銀城。
那所有時國的兒女,都將屍骸無存。
-2-
完顏亮審視著面前臨國人大半的短髮探子,頗覺得有幾分滑稽。
這臨國的男人留短髮就算了,怎麼聽說連女的都有短髮?
那豈不是不陰不陽,跟受了刑似的?
“去吧。”他懶洋洋道:“別讓他們捉了去。”
揚州城佔地廣闊,前後東南西北有六個門。
根據斥候的情報,現在東邊已經封死,西邊瘴氣瀰漫且有妖異之象,只能從南北進。
如果要繞路從西邊走,極有可能受到機關的埋伏。他們先行軍並沒有帶足夠多的人,不能貿然的去試探深淺。
正因如此,只能從北門扮作出去探親的宋人和臨人,總之要想著法子送人進去。
一共四個探子準備就緒,在城門門禁開啟的時候混進了等待的隊伍裡。
實際上,臨國有龍的訊息已經由無數人傳到了大江南北,連金國舊都那邊都已經有人聽說了。
一開始只是傳說有御龍之人,能化那環城河的流水如天龍,且能左右驅動甚至喚其攻擊眾人。
再然後,就變成了就火龍水龍交織而行,還說那臨國之主是騎著青鸞進城的。
在後面就說那臨國人都有三頭六臂,眨眨眼都能殺人了。
雖然完顏亮這種聽慣妖異之言,自己都是傳說中野狼轉生的人當然不信。
但是老百姓們信啊。
自北往南逃難的人本來就多,一聽說揚州城有祥瑞相護,更是趁著金兵撤軍的空檔往這邊鑽。
但是柳恣厲欒那邊已經下令了要控制人口,也沒幾個人敢違抗法制去放難民們進來。
天下人都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誰都救不了誰。
柳元首自己站在萬人之上都沒法找人替他加班,誰能可憐可憐他啊。
眼下北城外排起長龍似的隊伍,都是過來盼著進城避難的。
這揚州深夜的大火,還有金軍的受挫,可是有多少只眼睛在悄悄地看著呢。
那北門上豎了個電子屏,上面在用漢字實時顯示臨時居住證的剩餘數量。
只要從零跳到一,就可以放一個人進去。
在佔城之後,全揚州都進行了一次人口普查,所有人都領到了自己臨時和長久的居住證。
最開始時因為有大批人口在南門那進進出出,還不太好管理。
但現在人口沉澱下來,相對而言每天的流動量已經好多了。
凡是在南門進出的非原住民都需要有對應的身份印記,並且要有照相的存檔。
——雖然他們並不知道自己被拍下了樣子。
南門走十個,北門才可以放進來十個。
排隊多久能進去,還當真是個不定數。
探子去排了一下午的隊,派了個人回來稟報完顏亮。
“什麼?”皇帝的眼角抽了一下:“進城還要排隊?領號?領什麼號?”
“那……還排嗎?”
“排!排他媽的!”
完顏亮白天不敢貿然地出去,只在晚上夜深了才帶著親信去探探附近的情況。
眼瞅著萬籟俱寂,只有門口那還排著長隊,完顏亮叫上了早就準備好的分隊,帶著認路的耶律元宜過去。
左右兩側都是地雷區,已經被臨時屏障圍了起來,只在中間留了一條極細的小路。
難民們在別的地方未必守規矩,可這禁區之類還倒著好幾具屍體無人管理,實在是再好不過的警戒。
耶律元宜一路都在假裝修養,實際上在思考怎麼才能讓自己和族人都活下來。
他直到被完顏亮拎出門,才發現那鐵幕中間被拆了一塊,白天可以放人進來領號排隊。
眼下還有長隊在等待著進門的機會,相比白天已經好了許多。
但這些人已經被紗網狀的門關在了鐵幕以內,而那紗網前放了一人高的四個大字。
“碰·門·會·死”。
完顏亮認識漢字,看見這四個字的時候心裡嗤笑了一聲。
碰下那紗網門又如何,碰了馬上就跑,難道你說會死就會死?
他身邊的下屬不知是該去勘查那鐵幕還是那奇怪的紗網門,略有些踟躇的看了眼主子。
“你,從這個漁網門上翻過去看看。”完顏亮隨便挑了個,自己卻沒有貿然靠近那個漏了無數縫隙的網門。
這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
遠處警戒哨的人已經透過監控系統看見了那幾個人,直接開了喇叭驅趕道:“已經停止領號了!要排隊明天再來!”
那聲音從兩側的喇叭裡傳出來,嚇得完顏亮猛退幾步,一臉驚異的看著空無一人的四周,只連聲催促道:“快點!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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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排隊排的都睡過去的難民們紛紛扭過頭看向他們,場面一度有些尷尬。
那下屬哪裡敢怠慢,直接衝過去想攀爬上那電網門。
他的指尖剛碰到那電網,整個人就如同在霹靂之中過了一道,被電的搖晃不止,直挺挺地被擊暈在了地上。
控制著電壓的守衛不耐煩的咳了一下,再次告誡道:“你們幾個!說了離電網遠一點!”
完顏亮使了個眼色,直接帶著人匆匆離開,把那不知死活的小廝也拖了回去,免得被人發現了情況。
這還真是從來沒碰見過這種情況。
警戒的哨口沒看見人,但是卻能聽見被放大數倍的洪亮聲音。
不僅如此,那門竟然跟被附了鬼魅似的能傷人!
耶律元宜躲在他們之中,心裡暗暗松了一口氣。
官家看到這樣的場景,應該就知道自己沒撒謊了。
這揚州城如今被搞得和聖城一樣,難不成還真有真龍庇佑不成?
幾個人繞過了半圈,從側面接近了那鐵幕。
完顏亮四下一望確定沒有人,拿那手電筒往上照去。
——竟完全照不到盡頭。
耶律元宜跟著抬起頭來,這才意識到不對勁。
“主上——”他寒聲道:“那之前被我們攻破的幾個豁口,竟然全都被修復了。”
這才——這才過了一個月不到啊!
要知道這一路上,完顏亮挑的都是最快最烈的馬,要的就是第一時間過來勘察情況。
可是——可是!
他明明見到,之前數萬人如螻蟻般攀附上那鐵幕,甚至讓十幾個不知名的東西墜落而下,壓死了不少人。
怎麼如今一切都跟沒發生過似的!
完顏亮並不知道自己和其他人都在攝像頭的監視之中,只繼續打著手電筒看附近的情況。
直到那手電筒掃了一圈,其他幾人也變了臉色。
這鐵幕上,凝著厚重的血跡。
明顯這是上次戰役之中滾落崩塌的方塊被重新壘了起來,此刻依舊不動如山地守在這裡。
旁邊的耶律元宜在看清楚牆上糊著的黑漬時瞬間想起了過去發生的種種,此刻直接在旁邊乾嘔了起來。
“閉嘴!”完顏亮喝道:“再發出聲音直接廢了你!”
他一臉的不信邪,繞著那漫無盡頭的鐵幕走了過去。
他粗厚的大掌撫過那冰冷的鐵牆,雙眸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他們用什麼東西,鑄了這樣高的一堵牆?”
這完全不可能啊。
就算如耶律元宜所言,這些東西都是箱子,可又是如何讓人搬到數丈之高的地方?
這一個月裡,所有的東西都恢復原狀,光是靠人力也絕不可能。
更何況這附近連施工用的木架都沒有看到,難不成真有神仙做法不成?
他原先以為是這尚書軟弱無能,跟下屬編些瞎話來糊弄自己。
可事到如今,完顏亮自己的心都開始一寸寸的沉了下來。
這都是怎麼做到的?
這揚州城,還打不打?
他往後退了數丈,再次用手電筒照向那鐵幕的盡頭。
太高了。
哪怕搬登雲梯過來攀附,還是會如上次戰役一樣,造成崩塌再碾死一堆的人。
完顏亮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這踏馬的該怎麼搞?
中軍還在來的路上,根據訊息這臨國也和宋國打成一團,不知跟金國這邊是個什麼態度。
旁邊一片靜默,明顯也不知該如何打算,全都在等待著完顏亮的反應。
“回去吧。”他淡淡道。
耶律元宜心裡竊喜,總算能保下這條命來。
還沒等他開口贊同,耳邊又傳來了完顏亮的聲音。
“召集中軍擄掠中原苦力和牛馬。”他抬起頭來,咬著牙道:“掘土搬沙裝卸成袋,統統用車和人力運載過來。”
這沙袋可以堆積在城牆之下,待上去以後再一袋袋的往腳下扔。
他完顏亮,就從來沒有慫過!
監控螢幕前,錢凡吐了個菸圈。
“四個狙擊手,就盯著他幹。明天只要他敢混進去排隊,就直接等死吧。”
今晚沒有直接派人圍住他們,是因為那兩千人就守在旁邊,而且金人的馬提速快變道利落,揚州城以北地貌複雜,抓不住不說還容易打草驚蛇。
柳恣站在另一側,皺眉道:“不太可能,他們估計今晚就撤了。”
“如果郭先生猜的沒錯,他們過來看了鐵幕之後,會想著法子帶大軍來攻城。”
他抬起頭,語氣頗為冷峻:“該叫你的狙擊手在直升機上練手感了。”
作者有話要說: 食用愉快_(:3∠)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