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問題其實就是一個字。”
“賭。”
“賭我不願意放棄銀杏衚衕，賭我不在乎這幾千萬把塊錢，賭我不想浪費時間準備快刀斬亂麻。”
“不過張三，你似乎忘記了一件事。”
蘇秦看著張三，他那對充滿靈性的目光牢牢鎖定在張三的臉上。
彷彿破開黎明的曙光，讓一切黑暗無所遁形。
張三被蘇秦盯得渾身不自在，他主動躲開蘇秦的眼神，迴避對方的視線。
“哪怕這是一場賭局，可你又拿得出來什麼籌碼呢？”
“你一個老光棍，拖著這幾家人和你一起賭。要是賭贏了，大家自然皆大歡喜。要是賭輸了，反正你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在差也不過和現在一樣混日子。”
“那另外幾家有家要養，有老有少的人又該怎麼辦？陪你一起喝西北風嗎？”
“我要是把銀杏衚衕其他地方的產權都買下來，唯獨留你這89號院不買，對我來說其實也沒什麼損失，不過是重新做一份建築方案罷了。”
“可是對你們呢？守著這獨門老院，和一個不存在的敵人抗爭到底？”
“一邊是錢途光明的陽光大道，一邊是孤注一擲的拼死賭博。”
“划得來嗎？”
這些話是蘇秦對著王家國家和李森家說的，這兩家的問題最簡單，也最容易解決。
果然，在蘇秦說完這段話以後，王建國和李森默契的狠狠瞪了張三一眼，然後兩家人的表情肉眼可見的發生了變化。
蘇秦對著身後的秘書團點了點頭。
兩位手捧資料的秘書出列，各自走到王建國和李森面前。
“王先生/李先生，這是我們集團針對你們各自家庭的收入水平和工作性質，專門制定的理財方案。”
秘書將資料遞給兩人。
“這分理財方案由我們蘇總親自認可，是邀請華夏頂級經濟學者專門為你們打造的私人訂製。只要你們按部就班的去做，十年之後不說收入翻十倍，至少三四倍是沒有問題的。”
“要不您看，咱們進入裡仔細談談？”
王家人和李家人看著手中的資料，回憶起剛才蘇秦說的那些話。
幾乎沒有什麼猶豫的就離開了天井，返回自個兒的屋裡。
這兩家都是拖家帶口的，自然和張三這種光腳漢不同，有一條穩定的發財路子在前面，又何必去趟一灘汙水呢？
而且，蘇秦從進入開始的表現他們都看在眼裡。
在見到真人之後他們就明白，蘇秦能打下這麼大一片基業，絕不是易於之輩。
與其愣著脖子和這種人死犟，接受對方的善意才是最好的選擇。
等王家、李家人一走，院子裡就剩下張大海和張三兩家人了。
從現在開始，可能就需要大惡人登場了。
蘇秦不打算做惡人，所以下面這個階段，他只是個看客。
王家、李家兩家人前腳剛一進屋，後腳陳旭就再次站了出來。
他手中捧著厚厚的資料，也不說話，一步一步上前，眼神一直盯著張三臉上。
張三：……
怎麼今天都盯著我看啊！
走到天井中間，陳旭從資料裡抽出一疊寫滿資料的A4紙，遞給了在場的所有人。
“張大叔，都說故鄉難離，不捨鄉親。我知道您在這裡住了很多年了，不過您先看看這份資料。”
張大海接過A4紙，上面寫著‘銀杏衚衕拆遷調查意見表。’
“那啥，這上面寫的什麼，我這也看不太明白啊。”
陳旭親切的笑道：“沒事兒，我給您解釋解釋。”
“此前我們對銀杏衚衕的所有居民進行問卷調查，根據問卷顯示，衚衕居民對補償金的滿意程度是百分百，對拆遷意願也是百分百。”
“這個資料什麼意思呢？意思是指哪怕您老選擇繼續留在這裡住，您的街坊鄰居也都會搬走。”
“一個不留，全部搬走。”陳旭強調了一句。
都要搬走嗎？
街角喜歡到處溜達的老劉，剃了一輩子頭的黃師傅。
隔壁的老孫一家，還有老陳、老夏……
都不想留在這裡嗎？
這裡可是他們住了一輩子的地方啊。
怎麼可能呢！
一定是這小子在騙我！
陳旭彷彿知道張大海在想什麼一樣，馬上接著解說：“根據另一個調查顯示，衚衕裡的居民有5層以上都考慮搬到隔壁街那個幸福小區裡。”
“與其說他們搬離了銀杏衚衕，不如說他們只是換了一個條件更好的地方繼續生活。”
“人還是那些人，鄰居也還是那些鄰居，只是從東街挪到了西街罷了。”
這一句話，就讓張大海陷入了沉默。
陳旭不再多說，而是將目光放在了他身邊的婦女身上：“劉大娘，我這樣稱呼你沒問題吧。”
劉大娘，就是張大海的老婆劉翠珊。
“好的好的。”劉翠珊有些拘謹的揉了揉手，不知道眼前這個年輕人為什麼提自己的名字。
“劉大娘最近一段時間很辛苦吧。”陳旭儘量把聲音放輕。
“還行……不辛苦。”
“兒子去年出了事故，家裡的頂樑柱倒了。孫兒太小，離不開兒媳照顧，所有整個家庭的重擔都壓在了你們這輩人的身上。”
“您那麼大的歲數了，本該是過著退休在家享親福的日子，可現在還得在飯館打零工，身體還撐得住嗎？”
“撐得住的……”劉翠珊回答的聲音很低，低到身邊人都聽不清。
“就算現在撐得住，又能撐多久呢？三年，五年，還是十年？到時候您身體要是出了問題，又指望誰來照顧你呢？是剛剛進入學校的孫子，還是從來沒有好好休息過的兒媳婦？”
陳旭雖然面帶笑容，說話的聲音也很溫柔，可話裡的每一個字卻都像刀子一樣鋒利。
字字誅心。
兩句話下來，劉翠珊眼眶裡浸滿了淚水。
她抬起那張粗糙的大手往臉上一抹，強行不讓淚水流出來。
陳旭對劉翠珊說完，又將目光轉向了張三的母親李香蘭。
前面的赫赫戰績讓李香蘭對陳旭不自覺的產生了一絲恐懼。
看見陳旭朝自己看來，李香蘭害怕的將頭低下。
“李大娘，您別緊張，我又不會吃人。”陳旭儘量做出溫和友善的表情。
這時候，張三突然插嘴道：“有事兒你衝我來，別衝我媽去。”
陳旭掃了一眼張三，不屑的說道：“快四十歲的人了，成天無所事事，靠六十多歲的老孃賺錢養家。平時不見你關心一下你娘，現在開始裝孝順了？你這是準備裝給誰看啊？”
“你個小比崽子，嘴巴放乾淨點啊，信不信爺們兒削你！”張三做出一副兇惡的表情，彷彿下一秒就要動手一樣。
“張三！”不等陳旭反應，一旁的劉所長大喝一聲，然後迅速從凳子上站了起來。“削啊，你倒是給我削啊。長能耐是了嗎？”
張三縮了縮腦袋，對著劉所長嘀咕了一句：“剛才這小子損我的時候也沒見你管他啊。”
“損你？人小夥兒說的那句話不是事實，如果說實話也是損人的話，那就是你活該被損。”
張三不敢和劉所爭辯，不服氣的恨了陳旭一眼，這才不情不願的重新坐回凳子上。
“李大娘，我吶就長話短說，您也不用回答。覺得我說的對，您就往心裡放放，要覺得我說的不對，你就把它當耳旁風，轉頭忘了就行。”
李香蘭不著痕跡的點了點頭。
陳旭繼續說道：“您歲數也不小了，再加上年輕時大病了一場，身子骨本來就虛。我說句難聽的話，他張三願意當釘子戶硬抗十年二十年的，您能抗那麼久嗎？”
此話一出，李香蘭的十指猛然緊扣，顯然陳旭說道了點子上。
“小王八羔子，你這是在咒我媽哪！看我TMD不削死你！”旁邊的張三聽不下去了，一把抄起屁股下面的凳子就往陳旭所在的位置扔過去。
“張三！你有完沒完！”劉所也怒了。
轄區派出所所長坐你面前，你又是罵人，又是扔凳子的，這是完全不把我放眼裡了啊。
“你們兩個把他按住，他再動手，直接送所裡冷靜。”劉所對著身後的兩民警吩咐道。
兩個民警上前，重新拖了一張沒人做的凳子塞在他屁股下面，然後一左一右的把張三夾在中間，那模樣就跟門神似的。
陳旭將自己腳下的凳子扶起來，輕輕推到一邊，絲毫沒有被張三剛才動作嚇住的樣子。
“話糙理不糙，生老病死都是人之常情。張三，你今年三十七了，你媽二十四歲的時候生的你，現在也六十一歲了。”
“看看李大娘這憔悴的模樣，別說六十歲了，說七八十都有人信。”
“根據我國去年統計的資料顯示，華夏女性平均壽命是72歲。也就是說哪怕沒災沒病，李大娘也算是進入生命週期的晚期了。”
“這話在這兒說確實不太合適，不過張三你就不想想，我為什麼要說這些？”
“還不是因為你不這個混蛋兒子不爭氣，把你母親連累成這樣，你真TMD是個畜生！”
張三指著陳旭大吼：“他罵我了，你們聽見了嗎，他剛才罵我是畜生。”
他剛準備站起來，就被身邊的兩位民警按了下去。
“好好坐下。”
張三詫異的看著身邊的民警，指著陳旭說道：“這小B崽子剛才罵我是畜生，你們沒聽見嗎？跟我在這兒使什麼勁，你們管他啊。”
“人家說的是實話，我憑什麼管他。”其中一個民警回答道。
“你管別人那麼多幹嘛，怎麼不先管管你媽。”另一個民警也差不多是同樣的口吻。
陳旭沒有搭理張三，而是重新看向李香蘭：“李大娘，我知道你放心不下這個兒子，可就像我剛才說的那樣，您是管不了他一輩子的。”
“咱退一萬步說，就算你活著的時候一直管著他，等您百年之後哪？到時候又有誰來管他呢？”
李香蘭低下頭，花白的頭髮在這個角度下看過去顯得格外稀疏。
她佝僂著身體，身體微微顫抖，嘴裡發出哽咽的聲音。
“可我，可我就只有這麼一個兒子了……”
此情此景，讓在場所有人動容。
除了張三，他光顧著和身邊兩個民警鬥氣，眼裡根本沒有他的母親。
蘇秦也不禁搖頭，真是一言難盡啊……
讓張三變成這樣的，除了他自身因素以外，和李香蘭的溺愛也脫不開關係。
可這又能怪的了誰呢？
怪一個在青春期失去了父親，在叛逆的道路上越走越遠的成年巨嬰？
還是怪一個失去了丈夫，和兒子相依為命的母親？
“所以啊，李大娘，我這有一個建議，您看行不行。”
“咱們把現在這套房子賣了，在遠點的地方買一三室兩廳的大房子，剩下的錢開個小賣部啥的，順便在給張三討一門媳婦兒。”
“要是時間抓緊一點，說不定您還能看著小孫子長大呢。”
也許是孫子這個詞語刺激到了李香蘭，又或者是陳旭給出的建議確實擊中了她的命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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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香蘭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對未來的憧憬。
陳旭給李香蘭留出了思考的空間，轉身走到張三面前。
“小比崽子，今天要是政府的人不在，看我不弄死你。”張三依舊還在叫囂。
陳旭沒有理他，而是對張三身邊的兩位民警問道：“警察同志，能不能給我們留一點私人空間，我有些私密的話想和張三聊聊。”
民警沒想到陳旭會提出這種要求，他們互相對視了一眼，轉頭看向劉所長。
“麻煩你了，劉所長。”陳旭向劉所懇請道。
後者點頭同意，於是兩位民警也從張三旁邊退開了。
“小子，有話就說，你三爺做事從來都是光明正大的。”
光明正大？
陳旭輕蔑的看了他一眼，然後主動將腦袋籌到張三耳邊，輕輕說了一個地址：“，四年前，黃果樹大街，47號院。”
張三本來還一臉桀驁的樣子，在聽見陳旭說出這個地址後，馬上變成了一副見了鬼的樣子。
“你……你怎麼。”
“噓……”陳旭豎起一個食指放在嘴邊
“張三，現在你還要反對拆遷嗎？”
陳旭臉上露出莫名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