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唐鏡一怔，這是便宜老丈人不爽，變著法子要修理自己麼？
宣殿試三甲進殿內覲見?
眾文武一臉迷茫！
似乎金殿傳臚根本沒這個流程好吧？
一般唱名後，緊接著就是禮部張金榜於長安門外，眾進士做好準備後便是狀元誇街這一流程了。
可現在天子召三鼎甲入殿，顯然就是君前奏對的節目。
眾官都是一臉豔羨有加，要知道成化皇帝可是出了名的宅男，登基以來除了朝會之外，接見外臣的機會屈指可數，即便是三閣老六部堂能得到與皇帝單獨奏對的機會也是少之又少，更別說其他的官員了。
很多大員在京為官十多年，幾十年的都有，也沒能幾次面聖，這乃是天大的恩榮啊。
不過再一想到，這屆科考出了一位“三元及第”的狀元，乃是世所罕有的科舉盛事，天子召見，這是向天下讀書人彰顯自己的愛才心切，也是應有之義，這又是眾人羨慕不來的。
御道上，少年一步步走向金鑾殿，陽光照在臉上，有一層淡淡的光輝，愈發地襯托出君子如玉，眾人心底裡無不喝彩，這才是自己內心裡最完美的狀元形象啊！
“好一個翩翩狀元郎，三元及第，當今文魁！”
金殿傳臚之後便是聖上問策，這可是一段開科考先例的佳話，若非是三元及第，別人斷不會有此殊榮。
當方唐鏡進入金鑾大殿時，殿上文武官員同時轉頭看了過去。
所有人都想看看這位包攬了“大四喜”的狀元，究竟有沒有外間傳的那般神乎其神？
要知道，方唐鏡聯合趕考士子編纂《幼學瓊林》《小學數學》兩書，尤其是以一已之力完勝戶部工部數十名老帳房的事，早已傳遍士林，誰不知道新科解元是神童，現在成了狀元，正是不負眾望。
但見這位狀元果真如傳言一般相貌出眾，年紀只十七八，步履從容，守中而行。
大殿之中的官員都是四品及以上的大員，威勢赫赫，而天子威儀更是如山如嶽，但這少年舉止絲毫不亂，明顯與他身後兩位額頭冒汗的榜眼探花拉開了兩個檔次。
“此真我大明狀元郎也！”萬安這一句可真是道出了眾人心聲，人人點頭，萬老賊秉政以來，總算說了一句人話。
“當日前十的文章其實難分高下，任陛下選了誰都不意外，然則今日看來，只有這少年才最具狀元之相，陛下聖心獨具，果然眼光宏遠。”
劉吉劉閣老緊跟著拍了一記皇帝馬屁，當然，他當日點的乃是“尖”，此時也算是補救。
劉次輔沒說話，只是不屑地撇撇嘴，當日閱卷，自己是第一個給方唐鏡打“圈”的，可見這份眼力人所不及，你萬安當時給出的可是“叉”呢！這算不算事後補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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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安不知怎麼想的，點贊後又挼須晃腦嘆道：
“從容穩重，讓人忘了他還是個十七八的少年郎呢，相比某些人活了五十多年，仍是一瓶不滿，半瓶醋晃盪，偏偏還要時常自鳴得意……嘖嘖，這才是真正的國家大才啊！”
眾人一愕，這話裡有話啊！看了看劉次輔，眾人下意識地微微挪後半步，兩位大佬又要開始撕弊了，躲遠點，莫要殃及池魚。
劉次輔一頭黑線，我……去，這臭不要臉的萬老賊是在說我啊！
劉次輔剛才正習慣性地思索怎麼開口嘲諷萬安，不料便被萬安搶先一步打臉，是可忍孰不可忍！
劉次輔乃是正統十三年進士及第，一甲第二名，榜眼！
與狀元只半步之遙擦肩而過，一直是心頭最最遺憾之事！
可再怎麼說也是一甲第二好不好，怎麼就被老賊諷刺成了一瓶不滿了？
若老夫一桶水不滿，你這二甲第七，勉勉強強進前十的吊車尾駑馬算什麼？
可偏偏劉吉這貨說什麼“前十文章難分高下”，這擺明了就是說自己這個“探花郎”乃是僥倖的囉？
而萬安也不知吃錯了什麼藥，仍在大肆吹捧新科狀元郎，說什麼“五十年一出的真狀元，餘者不足道也，即便是老夫那一科的狀元與之相比，亦要失色太多，泯然眾人矣……”之類的話.
萬安，劉珝，劉吉三位閣老乃是同年進士，既然萬安說他們那科的狀元泯然眾人，那劉珝這個探花的水平還用說嗎？
彷彿他們正統十三年的進士科，便只有他萬安和劉吉才是有真材實學的，餘者連給他們提鞋也不配的樣子。
這傢伙現在乃是首輔，他這麼說，別人自然不好說其他人才學猶在他之上，劉次輔這窩囊氣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聽到這裡，劉次輔內心裡已是怒氣值滿槽。
劉次輔此時再看方唐鏡，頓時就懷疑不已，萬老賊為何態度瞬間就來了個大反轉，當日給試卷打叉不算，還想著脅迫別人也跟著打叉來著的，現在怎麼會……？
莫非這狀元郎是個無恥的阿諛之徒，這兩天已經抱上萬老賊的大腿了？
正所謂愛屋及烏，恨屋及鳥，劉次輔此時再看方唐鏡，頓時就覺得看起來很是不順眼。
方唐鏡在禮官員引導之下，來到殿內一處站定，身後王華曾彥兩人隨後站定。
御座上的成化皇帝目不轉睛地看著三人，饒有興致的樣子。
方唐鏡三人再次行三跪五叩之禮。
禮畢，御座上的成化皇帝點了點頭，對方唐鏡問道：“方卿家既是天下文魁，可有良策以教朕？”
成化皇帝聲音並未有傳說中的口吃，清朗從容。
這反倒令梁芳，萬安等人吃了一驚，皇帝只有和極熟絡之人說話時才會如此流暢，平時朝會都是要內侍代言的，很少親自開口。
方唐鏡眼含一汪熱淚，朗聲答道：
“臣方唐鏡，雖是科試第一甲第一名，此乃皇恩浩蕩，臣萬萬不敢稱天下文魁。臣心裡感激陛下恩典，感激朝廷掄才，不勝惶恐，不敢或忘，唯謹記謹行先祖家教，‘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福禍避趨之’而已。”
“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福禍避趨之！”
這……
成化皇帝……
文武百官……
所有文官們都是臉皮抽搐了一番，這話說的，太狀元了有木有？
當然，眾人都不由自主的認真多看了方唐鏡幾眼，這少年，前途不可限量啊！
尤其是皇帝身邊的內侍，包括梁芳在內，都覺得今後凡是事關這少年的，都當多留心一二了，若能結個善緣的就要趁早，若不能……。
武官想的就樸素了許多，難怪人家是三元及第，這水平，槓得不行啊，簡直是口吐蓮花！
試問滿朝文武誰第一次御前奏對就能說出如此感人肺腑，情真意切的話來？
不要說第一次見皇帝，就算是無數次，有些人一輩子都說不出一句如此令人動容的話來。
這句話簡直絕了！
萬化皇帝臉皮又抽了抽，實屬無奈，原本是想敲打一下這小子的，誰知這小子說話太漂亮了，自己總不能懟回去讓他不要如此拼命為國吧？
這就是要把天聊死的節奏啊！
成化皇帝當下肅容道：
“愛卿真好家教啊！卿家今日三元及第，足可告慰先祖。朕要感謝卿之祖父輩有此家訓，替國家養育英才。”
說到這裡，皇帝對著臺階下的萬安道：“朕欲表彰方氏一門，立石坊，將‘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福禍避趨之’銘刻於上，同時追封三代為六品承務郎，萬卿家以為如何？“
“此乃吾皇仁政，亦為激勵天下士子，臣以為大善。”萬安道補充：
“狀元本亦應建牌坊表彰，更何況此乃三元及第之盛事乎？此事由工部一本辦了即可。”
成化皇帝笑著點頭，不過想想自己本來是要教訓這小子的，現在反而吃了暗虧，豈能輕輕放過！
於是成化皇帝又道：“卿且莫謝朕，朕觀卿殿試策論，結語時有一句‘……然則何時而樂耶？必期天下大同之日乎？’，朕總覺得卿家似是意猶未盡，定有良策要教朕吧？”
成化皇帝與方唐鏡這番奏對，自有書記官筆走龍蛇記錄在案。
皇帝此一問，頓時令得眾清流官心頭大振。
很好，皇帝禮賢下士，果然有中興氣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