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傑聽費薩爾已經在和酋長們談什麼“你欠我幾匹駱駝”、“誰家的姑娘嫁給誰家的男子”之類雞毛蒜皮、和自己提出的問題完全不相干的事情了。
在座聽得懂阿拉伯語的基督徒們都皺起了眉頭。
一直到天完全黑了，那幾個人還在聊。
羅傑現在知道了，費薩爾剛才說的“最快速度”，確實不是吹牛。
等這些貝都因人作決定，有時候確實是一件很需要耐心的事情。
羅傑一直等到大半夜，才等到了這些貝都因人的最終決定。
他們同意作為傭兵，接受羅傑的指揮。
於是羅傑得到了1000個駱駝騎兵。
但羅傑已經笑不出來了，他已經被拖得什麼情緒都沒有了，他困得要死。
其他基督徒貴族、軍官早就去睡了，只有亨克，作為羅傑的護衛，耷拉著腦袋強撐著。
羅傑懷疑自己給貝都因酋長們喝咖啡就是一個錯誤。
或許就是這玩意兒導致他們精神太過旺盛，如果換成涼白開，或許他們可以更早一點做出決定。
同時羅傑覺得費薩爾作為臨時盟主也真是不容易。
他看費薩爾跟每個酋長磨，都是一些特別雞毛蒜皮的事。
各方的利益要平衡，對方的心情要照顧，簡直就像幼兒園的老師帶一幫熊孩子一樣艱難。
羅傑覺得換成自己絕對做不了這事，所以他決定原諒費薩爾的姍姍來遲。
就在羅傑覺得事情已經結束，可以去睡覺的時候，一個皮膚有點黑的酋長爆了一個大料出來：“努比亞人在亞喀巴。”
羅傑感覺自己腦子脹脹的，他甚至懷疑那個酋長什麼都沒說，那句話只是自己的幻聽。
他問：“什麼？你再說一遍，我剛才沒聽清楚。”
那個酋長重複了一遍：“努比亞人，那些黑哥，月神的信徒。
“他們在亞喀巴，南邊，靠著紅海的亞喀巴。
“我的人看到他們了，他們在那裡附近建造了一個巨大的營地。
“每天都有埃及人的海船抵達，運來了很多努比亞黑哥，還有糧食和物資放在那裡。”
羅傑現在知道自己的耳朵是可靠的，但他的腦子有點暈。
他說：“你等等，讓我捋一捋，我有些疑問，我們一件件來。
“首先，我剛才聽到了‘埃及人的海船’，所以這事和埃及人有關，對吧？”
那有點黑的酋長非常言簡意賅，他吐出一個“對”。
羅傑捂著腦門說：“埃及人現在正舉國動員，向我們基督徒發動聖戰。
“所以他們應該沒有閒工夫去做一些別的事情。
“那麼他們把這些努比亞黑哥運過來，顯然是派來攻打我們基督徒的，對吧？”
“對。”
羅傑問：“這些努比亞黑哥從哪兒冒出來的，他們是埃及人嗎？”
有點黑的酋長左右看著，似乎不知道該用“對”還是“不對”來回答這個問題，或者他根本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邊上那個去過巴格達的白髮酋長介面道：“關於努比亞人，我聽過一些他們的傳聞。
“這些人生活在尼羅河上游，很早很早以前就在那裡了。
“他們和生活在尼羅河下游的埃及人打過仗，和睦過，又打過仗，又和睦過，恩恩怨怨不知道持續了多少年頭。
“直到現在，他們和埃及人的關係，還是時好時壞。”
白髮酋長轉頭對有點黑的酋長說：“你之前說努比亞人是月神的信徒，這並不正確。
“他們以前信奉月神，但在大約500百年前，他們改信了基督，一直到現在。
“所以他們有時候會因為信仰的原因，和埃及人作戰。”
羅傑忍著頭脹，搜尋著前世的記憶，他想到了位於尼羅河上游、與埃及接壤的蘇丹共和國。
那個國家的首都喀土穆位於白尼羅河和青尼羅河之間，似乎爆發過起義，趕走了英國殖民者。
那裡的黑哥，戰鬥力好像並不差。
但他們似乎信仰的是伊蘭斯教而不是基督教。
羅傑晃晃腦袋，把想不清楚的東西拋開。
他知道自己歷史不行，前世的記憶和現在相差了一千年，這期間發生過什麼，他並不清楚。
羅傑再次確認道：“你確定他們信基督教？”
白髮酋長點頭道：“這是毫無疑問的，不過，據說他們的教義和你們的，並不是完全相同。”
羅傑想，耶路撒冷城裡已經有七個基督教派了，再多一個也沒啥稀奇的。
他幾乎是自言自語地問道：
“埃及人發動聖戰，把信基督的努比亞人運過來幹嘛？給我們作援兵嗎？”
費薩爾插嘴道：“關於這個，我聽說過一些傳聞。
“據說埃及部隊裡不止一次出現過努比亞人，他們經常僱傭努比亞人作戰。”
羅傑點著頭想，就像自己僱傭信仰伊蘭斯教的貝都因人一樣，埃及人也能僱傭信仰基督教的努比亞人。
他想，戰爭，不管是不同信仰的人互相間的廝殺，還是相同信仰的人互相間的廝殺，亦或是尋求不同信仰的人幫助、去和相同信仰的人廝殺，歸根到底，都是為了利益。
他想，所以，這些努比亞人，不管他們信仰什麼，當他們搭乘埃及人的海船，渡過紅海，踏上西奈半島的那刻起，他們就是自己的敵人了。
羅傑喊來侍從，命令對方拿來地圖。
他叫人把桌子收拾了，然後把那個藝術家的作品攤在木桌上。
他看到在紅海北部，那裡如同蛇的舌頭一樣分叉出兩條海灣，其中在東邊亞喀巴海灣的北部頂點，有一個標註著“亞喀巴”的黑點。
從亞喀巴去阿什基倫，似乎不需要經過阿裡什，只要筆直朝北走就可以了。
但這兩個城市之間，是乾旱的內蓋夫沙漠和西奈沙漠。
羅傑沒看到代表道路的黑線。
他指著地圖問：“這裡有路嗎？”
一幫子貝都因酋長大眼瞪小眼，最後費薩爾指著地圖上的駱駝說：“這是駱駝。”
羅傑“啪”得拍了下自個兒腦門，他想，自己也真是糊塗了，居然叫這幫文盲看地圖。
他直接問：“從亞喀巴有路去阿什基倫嗎？”
費薩爾嘚瑟著說：“有駱駝，沙漠裡到處都是路。”
羅傑佩服，他說：“那是你們，我不信這些努比亞人能像你們一樣，帶著駱駝在沙漠裡到處跑。”
貝都因酋長們大概覺得羅傑這話是在恭維他們，都高興地笑了。
那個白髮酋長想了想說：“你說的路，是有的，不過知道的人很少。
“那路名叫‘摩西古道’。
“相傳很久以前，一個叫‘摩西’的人，帶著猶太人從埃及出來，跨過紅海到達西奈，然後走到迦南，也就是耶路撒冷那裡。
“他們走的路，就是‘摩西古道’。”
羅傑醒悟過來，這不就是《聖經·出埃及記》裡記載的事嘛，自己讀過的。
這段路程由以色列人的先知摩西，帶領不願留在埃及為奴的以色列人，透過荒野到西奈山，再前往耶和華應許他們的國度-迦南地，也就是死海附近，包括耶路撒冷城在內的地區。
羅傑喝了口咖啡提提神，然後回憶著聖經裡的內容，再看眼前的地圖。
他發現有些地理特徵很明顯的地方，比如紅海亞喀巴灣頂部的亞喀巴，確實與聖經裡記載的一致。
但更多的地方，因為地名稱呼的不同，以及沒有明顯的地理特徵，所以羅傑無法在眼前這份過於藝術的地圖上確定其具體位置，他也看不出來，當年摩西到底是怎麼走的。
但他想，信仰基督的努比亞人，肯定是知道這條古道的，不然他們不會選擇搭乘埃及人的海船渡過紅海，在亞喀巴登陸。
羅傑不由慶幸，幸虧從貝都因人口中得知了這條訊息，要不然自己非吃大虧不可。
他想象著那樣的場景：
......
阿什基倫城外的兩道壕溝中間，自己正在基督徒大軍前意氣風發地演講：
“同信基督的弟兄們，勝利就在眼前了。
“埃及人的軍隊，在我們的壕溝外面，狼狽不堪無力攻擊。
“阿什基倫人則像烏龜一樣，把頭縮在殼裡，膽戰心驚不敢出擊。
“這一切是如何形成的？
“都是因為我！是我的策劃和指揮造就了今日的局面。
“是我，讓耶路撒冷渡過了這個難關。
“是我，讓你們見證了如此偉大的勝利。
“而我還將帶領你們，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將更多的榮耀，獻給上帝！”
“羅傑萬歲！”“你是我們的王！”“我們永遠跟隨你！”
在眾人的歡呼聲中，一個傳令兵高喊著跑來：
“努比亞人攻陷了耶路撒冷！！”
於是眾人的歡呼，頃刻間變成了聲討。
“是你！讓耶路撒冷落入敵手！
“是你！讓我們見證了如此巨大的失敗！
“是你！讓上帝蒙羞！
“今日的這個局面，都是因為你的策劃和指揮！”
“去死吧！”“狗屎羅傑！”“把這個混蛋送進地獄！”
......
羅傑一個哆嗦，額頭上冒出了冷汗，連睡意都散得一乾二淨。
他不能接受這樣的結局，他必須想出辦法應對。
但首先，他需要更多的情報。
羅傑問道：“那些努比亞人有多少人？裝備如何？”
那個有點黑的酋長想了想說：
“他們人很多，又一直在增加，具體人數實在弄不清楚。
“我和族人曾經靠近他們，但被他們用武力驅逐。
“我看他們黝黑的皮膚外面就套了一件白色的無袖長袍，一個個都剃著短髮，沒看到有人穿盔甲。
“有些人手裡拿著長劍和小圓木盾，有些則拿著短矛和小木盾，還有些人拿著打獵用的弓箭，連盾牌都沒有。
“他們沒有陣型，亂糟糟、一窩蜂地撲過來，氣勢倒是挺足的。
“不過他們沒有騎兵，追不上騎駱駝的我們。”
羅傑心頭大定，他想，這不就是一群暴民嘛。
長劍、短矛、獵弓，明顯都不具備破甲的能力。
這些人又不懂得陣型，難道以為憑著血肉之軀就能夠擋住重騎兵的集體衝鋒？
羅傑想，這樣的敵人，來多少都不是武裝到牙齒的基督徒重騎兵的對手。
但問題是，他們並不到阿裡什來，而是直接繞道去耶路撒冷城。
現在，自己的騎兵集團和這些努比亞人中間，還隔著浩瀚的西奈沙漠。
羅傑琢磨著，埃及人的先遣部隊剛剛被自己打垮，剩下的也逃回去裡，他們的主力就算集結了，應該也沒那麼快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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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自己可以暫時離開阿裡什，越過沙漠，去亞喀巴打一仗，把努比亞人擊潰，然後再回來阻擊埃及人的主力部隊。
他越想越覺得這個計劃可行，畢竟有貝都因人在，穿過沙漠並不是做不到的事情。
但出於謹慎，羅傑還是把這個臨時想到的計劃提了出來，詢問費薩爾等人，是否可行。
費薩爾沒有立刻答覆，他反問羅傑：“你打算帶多少人過沙漠？”
羅傑說：“獅子搏兔還要用盡全力，我要在不清楚敵軍人數的情況下，一戰搞定努比亞人，當然是帶的人越多越好咯。
“我現在手下有2040個重騎兵，580個輕騎兵，1580個弓騎兵，再加上你們1000個駱駝騎兵。
“我打算留下100個人防守阿裡什，其他的都帶上。”
費薩爾開始扳手指，他一個人手指不夠，又招呼其他酋長幫他一起算。
最後他告訴羅傑：“不行，人太多了，路上綠洲裡的水不夠喝。”
羅傑問：“那最多可以帶多少人？”
費薩爾答不出，幾個酋長你看我我看你，最後那個白髮的酋長說：
“在西奈沙漠，我們從來沒有集結過那麼多人的隊伍，沒有經驗可循。
“我曾經帶過最大的一支商隊，有三千多人，一萬頭駱駝。
“但是駱駝過沙漠不需要喝水，你們的馬卻需要，而且馬喝得比人還多。”
羅傑想，人和馬每天飲水量差別先不去管它，簡單點，算它相同，那足夠3000人喝的水，只能折算成可以供應1500個騎兵。
這個數量太少了，可能無法一戰打敗努比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