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傑大言不慚地說道:“難道你沒聽說過那句名言嗎?
“最熟悉你的,除了朋友,還有敵人。”
他又一次捧住了瓦爾卡的腦袋,湊近了,如同最親密的朋友般勸慰道:
“所以我很清楚她愛你,所以你應該親口去問她。”
但瓦爾卡如同扶不上牆的爛泥般,又陷入了頹廢。
他喃喃著說:“還有什麼好問的,都已經這樣子了。”
羅傑“啪啪啪”地扇著瓦爾卡耳光。
然後他湊近了對方的鼻子,唾沫噴到了對方的臉上,幾乎是吼一樣的說道:“你是個懦夫!”
羅傑靈敏的耳朵聽到周圍瓦爾卡的親衛在騷動。
他有些擔心親衛中的哪一個會不顧一切地對他發動攻擊。
但他還是能強忍著,沒向周圍看。
他只是緊緊地盯著瓦爾卡的眼睛。
他如同連珠炮似一口氣說道:“你知道嗎,當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我覺得你很勇敢。
“你一個人就敢在被敵軍控制的戰場裡衝進衝出,拯救同胞,你是個英雄。
“在第二次看到你的時候,你也很勇敢。
“馬蘇德都逃了,你卻還在繼續戰鬥。
“所以我一直覺得你是一個勇士。
“但現在,我覺得我看走眼了,你就是個懦夫!
“你不敢面對現實,你害怕親耳聽到古爾莎對你說,她不愛你。
“但她是愛你的,當她聽到你死了,你想想看她會有多傷心、有多痛苦!
“她甚至可能會為你去殉死!
“你希望她痛苦地死去嗎?!”
瓦爾卡如同機械般重複著:“不,不。”
羅傑已經完全掌控了談話的節奏。
他如同發命令般指導道:
“你現在就去找她,去直面她,去親耳聽聽她對你的宣判。
“如果她說不愛你,儘管這根本不可能,但你也可以坦然地去死了,不用擔心古爾莎會因此而痛苦。
“如果她說愛你,你就應該帶走她,幫助她離開那個奢華的牢籠。”
有那麼一瞬間,羅傑覺得自己已經成功了。
他看瓦爾卡的神色似乎已經被他說動。
但隨後瓦爾卡又陷入了沮喪。
他含著淚苦笑著說:“就算她愛我,我又能帶她去哪兒?
“她的父母不會允許我們回到部落。
“馬蘇德也不會容忍我們倆繼續待在羅姆王國。
“甚至整個阿拉伯世界,都無法能容納一個叛逃的王妃和她的情人。
“她跟著我,只能過上居無定所、不斷逃亡的日子。”
羅傑誠懇地建議道:“那你可以去基督徒的世界。”
瓦爾卡從苦笑變成慘笑,他說:“基督徒的世界怎麼可能容納我們兩個羅姆人,更何況我手上沾滿了基督徒的血。”
羅傑循循善誘道:“如果我說,有一個地方,在那裡,基督徒和穆林斯和睦共處,他們的教堂比鄰而居,信徒們開開心心地生活在一起,沒有仇恨,沒有紛爭。
“那樣的地方,你願意去嗎?”
羅傑看到隨著他的講述,瓦爾卡臉上明顯露出了嚮往的神色。
但對方還是帶著疑惑問道:“你說的是你們基督徒的天堂吧,這世上不可能真有這樣的地方存在吧?”
羅傑把住對方的肩膀,很肯定的告訴他:
“有,就在地中海的中心,那裡有一個叫西西里的島。
“那裡的領主雖然是基督徒,但是他的手下,既有穆林斯,也有猶太人。
“那是整個基督教世界唯一沒有對阿拉伯人宣戰的伯爵領。
“在那裡,所有的人不分信仰,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你可以帶著古爾莎去那裡。”
瓦爾卡猶豫著說:“這是真的嗎?真的有那樣的地方嗎?”
羅傑苦口婆心地勸說著:“為什麼不親眼去看看呢?
“當你到了那裡,隨便找一座清真寺進去禱告。
“然後你和伊瑪目聊聊,聽聽他是怎麼評價西西里伯爵的。
“你可以不相信我的話,難道伊瑪目的話你也不信嗎?”
羅傑滿臉真誠地說著,他心裡卻在想,西西里所有清真寺裡的伊瑪目,如同所有教堂裡的神父,以及猶太會堂裡的拉比,早就被我收拾得服服帖帖了,誰敢說我的壞話?
瓦爾卡明顯心動了,他眼中透出了光,將原先瀰漫在眼眶裡的死氣一掃而空。
羅傑趁熱打鐵,他拔出了劍,倒轉劍柄,遞給了瓦爾卡。
他說:“我和西西里伯爵的關係非同尋常。
“你拿著我的這把佩劍去找他,他一定會幫助你和古爾莎。
“我向基督發誓,他一定會像對待朋友一樣對待你們。”
瓦爾卡接過了劍,他看著劍柄上的琥珀,曬然一笑道:“你這劍檔次有點低啊。”
羅傑臉紅了,他說:“只是個信物,你計較個啥?”
於是瓦爾卡提著劍一躍跳出了坑。
他回頭對羅傑說:“謝了,兄弟。
“如果古爾莎願意跟我走,我就帶她去西西里。
“如果她不願意,我就用你的劍終結我自己。”
於是瓦爾卡帶著他的親衛離開了。
羅傑一屁股坐倒在坑底。
他抬頭仰望著蔚藍的天空。
他想,我活下來了。
羅傑一直等到瓦爾卡走了好久才緩過來。
他讓亨克蹲下,自己踩在對方的肩膀上,想要爬出坑。
當他上半身露出地面,正準備把腳跨上去的時候,他靈敏的耳朵聽到小樹林裡面“譁啦啦”似乎有人在走動。
他頭轉過去,看到了一點寒星。
他背上“電流”亂竄。
寒星在迅速地變大。
羅傑立馬一個屁墩坐下。
他撞得下面的亨克撲倒在地。
一隻羽箭“嗖”得從他頭頂飛過。
羅傑手忙腳亂爬起來。
他想著,不是已經搞定瓦爾卡了嘛?
難道瓦爾卡的手下又來找自己的麻煩?
他手趴著土坑邊緣,他的腳胡亂之間踩到了什麼東西,正好墊著讓他能探出頭去張望。
然而他的頭剛剛冒出土坑邊緣,他靈敏的耳朵就聽到了“嗡”的一聲。
幾乎是下意識的,羅傑就蹲了下去。
“嗖”的又是一隻箭,從他頭頂上飛了過去。
羅傑什麼都沒看到。
但他大致判斷出,對方應該只有一個人。
羅傑苦惱地思考著這下怎麼辦?
他的腦子急速運轉。
他似乎聽到了亨克的哼哼唧唧,好像是在和他說話,但他沒空搭理,他正忙著思考對策。
但亨克越叫越響,如同越來越近的雲層中的悶雷。
“團長、團長,疼、疼。”
羅傑不耐煩地說:“我正在思考,別打斷我!”
亨克還在哼唧哼唧的。
羅傑想出了一個辦法。
他摘下頭盔,用手捏著邊緣慢慢的探了出去。
“嗖”
羅傑只覺得手一麻,他捏著的頭盔“鐺”得一下就被打飛了出去。
羅傑立刻探頭往外看。
他看到在樹林的邊緣,有一個身著羅姆男裝,但眉眼間卻透著一股英氣的俊朗女子。
對方正抽出一支箭往弓上搭。
羅傑看到她迅速地拉開了弓,他趕緊縮回了頭。
他想,這女人是誰?
不像羅姆人的士兵。
自己以前應該沒見過。
難道是不經意間欠下了債?
自己一直潔身自好,什麼時候欠下過債,這女人不會是認錯人了吧?
羅傑被自己的想法氣得直跺腳。
這時候他又聽到亨克咕咕噥噥地喊:“團長,團長......”
羅傑焦躁地說:“你別煩,我正忙著思考呢!”
亨克委屈地咕噥著:“團長,你思考的時候麻煩別跺腳,我頭疼。”
“你頭疼?我才頭疼呢!
“你個憨貨又不動腦,你知不知道勞心者有多痛苦!
“我現在煩得頭都要炸了,你卻在和我說你頭疼?!”
隨後羅傑才意識到,他一直踩著的是亨克的頭。
他趕忙跳了下來。
但他現在顧不上對亨克道歉。
他用阿拉伯語對著樹林那邊喊著:
“別射箭,大家有話好好談不行嗎?”
那個女人嘰裡呱啦說了一通,羅傑一個字都聽不懂。
羅傑猜測是突厥語。
他用阿拉伯語“哇哇”地喊:“聽不懂啊,你說的話我聽不懂,能不能說阿拉伯語?”
但對方似乎也聽不懂阿拉伯語,還是在用突厥語嘰裡呱啦地說,語氣中含著明顯能聽出來的焦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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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傑急死了。
他想著,果然多學一門外語,多條活路。
語言不通,真的是要命啊。
他想,我會這麼多語言,居然也會碰到這種事情。
羅傑自暴自棄地用所有他會的語言輪流喊著:“別射箭,有話好好談。”
他用了諾曼法語、拉丁語、阿拉伯語、希臘語,甚至還用上了普通話。
林子那邊似乎沒了動靜。
過了一會兒,那個女人用乾巴巴的希臘語說:
“你把瓦爾卡怎麼了?”
羅傑心中一喜,對方會希臘語,估計是因為羅姆人的領地裡有大量希臘人的緣故。
雖然對方說得不太好,但至少可以溝通了。
隨後他很是惱怒。
什麼叫“你把瓦爾卡怎麼了”?
明明是我差點被瓦爾卡的手下給幹掉了,好不好?
這時候從地上爬起來的亨克,踮起腳來探頭往外張望,似乎看看到底發生了啥事。
羅傑一把拽倒亨克。
一支羽箭“嗖”得從亨克頭頂上飛了過去。
然後羅傑聽到樹林那邊又有乾巴巴的希臘語傳來:
“不許你們傷害瓦爾卡。”
羅傑想,這娘們怎麼這麼狠,沒見過這種先射箭再問話的。
她是準備和死人說話呀。
羅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想,這女人口口聲聲瓦爾卡,看來和瓦爾卡關係非同一般。
剛才看她歲數似乎並不是很大,應該不是瓦爾卡的媽媽。
羅傑想到之前瓦爾卡曾經說過,古爾莎曾經女扮男裝逃出敵軍軍營的事情。
他腦中有了個猜測,莫非這女人就是古爾莎?
於是他高喊了一聲:“古爾莎!”
林子那邊的女人答應道:“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羅傑心中惱怒,他想,一對狗男女,這是在輪番折騰我嗎?
但既然知道了對方的身份,剩下的事情就好辦了。
羅傑對著林子那邊,“哇啦哇啦”地把瓦爾卡想要尋死,又沒死成的事情,快速簡略地講了一遍。
他也不管對方是不是聽明白了,他高喊著:“瓦爾卡去找你了,他去安卡拉的城堡找你了。”
隨後羅傑聽到林子那邊“譁啦啦”一陣響動,似乎是那女人走開了。
可想到那女人先射箭再說話的習慣,羅傑又不敢貿然探頭去看。
他又等了好一陣子,他靈敏的耳朵反覆掃描樹林那邊,似乎只剩下風吹樹葉的聲音。
羅傑猜測那邊應該已經沒有人了。
他讓亨克蹲下,然後他摘了亨克的頭盔,踩著亨克的肩膀,慢慢用手把頭盔探出了地面。
好一陣子,也沒有箭射過來。
於是羅傑把頭盔戴在自己頭上,冒險探出了頭。
他迅速地探頭,又迅速地縮回去,好似一隻小心翼翼的土撥鼠。
林子那邊沒有任何動靜。
然後羅傑把頭慢慢地探了出去,直到眼睛貼平地面。
他緊張地張望著,林子那邊除了樹什麼都沒有,顯然那女人真的跑了。
羅傑長出一口氣。
他想,又活下來了。
羅傑罵罵咧咧地爬了出去,然後拉出了亨克。
兩個人一身泥土,狼狽不堪。
羅傑再也不敢託大在地面上行走,他乖乖地順著原路返回了地下城。
在白髮老頭的幫助下,羅傑總算從正確的洞口回到了自己的隊伍裡。
他看到商隊的人已經不見了。
奧丁告訴他,那些東方人已經補給好走了,走的不是去伊康的方向。
他聽到夏娜在邊上沒心沒肺地打趣亨克:
“你和團長是在地下打洞嗎?怎麼弄得這麼髒兮兮的?像只大老鼠。”
羅傑沒好氣地瞪了夏娜一眼,他說:“走了,回營。”
……
回到伊康城下的羅傑,發現情況相比他走之前,似乎有了一些變化。
伊康城牆前的空地上一片狼藉,乾透的血液混合著泥土,結成了無數的硬塊。
似乎是經歷過了一場大戰。
有一段城牆被燻得黑乎乎的,牆角下血跡斑斑。
但插在牆上的旗幟並沒有更換,依然是綠底白星月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