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嚴而繁複的彌撒臨近尾聲,8名教士協力將一個巨大的香爐掛上手腕般粗的吊繩。
羅傑看那香爐和中國道士煉丹的鼎爐有些相似,只是上半部鏤空。
他估計這香爐高約1.6米,自重大概80公斤,應該是用黃銅和白銀製造的,通體呈金黃色。
羅傑靈敏的耳朵聽到教士稱呼這個香爐叫“Botafumeiro”。
羅傑問邊上的人,那人告訴他這是加利西亞語,羅傑根據那人的解釋,覺得大概是煙霧噴射器的意思。
羅傑看教士們往香爐裡裝入了木炭和乳香,他估摸著有40公斤。
主持彌撒的神父點燃了爐內的聖香。
明火從香爐裡騰起,隨後漸漸的火焰看不見了,濃濃的白煙冒了出來。
8個教士便奮力拉動吊繩,總計大約120公斤的金黃色大香爐徐徐晃動起來。
隨著香爐晃動的角度越來越大,它晃動的速度也越來越快。
每次香爐帶著一陣香風刮過羅傑面前,羅傑都感覺如同一輛時速70-80公里的摩托車飛馳著從身邊擦身而過。
當香爐擺到最高大約21米的位置時,羅傑看它幾乎就要碰到教堂的屋頂了。
羅傑再看那8位拉動香爐的教士,他們每次發力,地中海腦門上都是青筋暴露。
而當香爐飛到空中最高端時,這8位教士幾乎又被這個煙霧噴射器拖得雙腳離地。
於是乳白色的煙霧迅速擴散開,變成無色的香氣瀰漫了整個教堂。
原先因人多而顯得嘈雜的教堂漸漸地變得規律。
大香爐擺動的“呼呼”聲,和人群中響起的讚歎聲、吸氣聲,漸漸的達成了相同的節奏。
羅傑聽到有教士在悄悄說:“香菸越濃,廢話越少。”
此時管風琴聲響起,悠揚的樂曲飄散出去估計整個城鎮都能聽到。
羅傑看那不知道有幾百根管子組合成的巨型樂器,佔據了教堂整整一面牆。
整個教堂內部都在共鳴。
羅傑覺得自己像是一隻鑽進大提琴琴箱裡的螞蟻。
無比神聖的感覺讓他難以形容。
他的眼睛被教堂精美的裝飾填滿,耳朵被宏亮的音樂震懾,鼻子裡充斥著乳香的美妙。
音樂,歌聲、紅花、綠葉、裝飾、蠟燭、香菸、晃動的大香爐……
羅傑已經無法思考,唯有感到莊嚴、神聖,宛如身臨天主面前。
他整個人都浸沒在超然的世外氣氛中,他感到了自身的渺小。
他都不知道彌撒什麼時候終結的,他眼中滿是淚水。
他看那些歷盡千辛的朝聖者們,個個熱淚盈眶。
他看他們祈禱,祈求天主的恩寵,讚美天主偉大至善、超凡入聖。
最後他茫然地隨著人流走出教堂。
回客棧去的路上,山區的涼風終於讓羅傑過熱的頭腦冷靜下來。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他對同行的米萊狄說:“貝殼忘記拿了。”
米萊狄被羅傑叫回了神,她回答道:“聖地亞哥並非朝聖之路的終點。
“真正的終點是一處叫菲斯特拉角的所在。
“它位於加利西亞的西海岸,是伊比利亞半島的最西端,再往前走就是大海了。
“羅馬人統治伊比利亞半島時菲斯特拉被稱為天涯海角。
“貝殼是要到了那裡才撿的。”
羅傑默唸著“菲斯特拉”,他懂拉丁語的,他知道這詞的意思就是“陸地的盡頭”。
“遠嗎?”
“不遠。”
於是又是兩天的山路。
……
穿雲而出的陽光,宛如一條條神奇的光帶,融化了鉛灰色的天空。
遠處海天交接的地方是一片迷濛的灰。
這灰色的海面一直到近處才看得出藍。
被一縷縷陽光照耀到的海面則是璀璨的深藍。
海水靠近岸邊就變成了綠,再也藏不住底下一塊塊黑色的礁石。
海浪衝到羅傑所處的山崖腳下時,已經是完全透明了。
透明的水幾乎不可覺察地爬過了黃色的沙灘,撞在裸露的黃褐色礁岩上。
於是,白色的泡沫好像憑空出現。
一塊伸向海中的巨巖上,菲斯特拉角的燈塔獨自面對著大西洋的風浪。
迅猛的海風中,有兩個朝聖者以緊緊擁抱親吻的方式,慶祝自己最終走完了聖地亞哥之路。
凜冽的海風吹走了羅傑心中所有的迷茫與困惑。
這一刻他不是想通了,他只是什麼都不在乎了,他心中空空如也。
他想,無論一個人出於什麼樣的目的去走聖地亞哥朝聖之路,當他最終站在這塊標誌著地之盡頭的巨巖上時,他都完成了自己人生中的一次壯舉。
至於心靈能否收穫幸福和滿足,那就因人而異了。
羅傑聽到一個朝聖者在訴說自己的感悟:
“當你到達世界的盡頭,你會發現上帝的足跡;當你到達心靈的盡頭,你會發現上帝就在那裡。”
羅傑在最後一個十字架的基座上放下一塊石頭。
然後他和米萊狄帶著各自的護衛,離開了那個如同牛角一般伸入海洋的山崖,以及那些還在歡快慶祝的朝聖者們。
回去的路上他們不斷碰到疲憊而堅定的行路人。
“Buen o!”
“Buen o!”
......
在這個牛角形半島的內側,與“菲斯特拉”同名的小漁村裡。
岸堤上露天擺放著木桌,木桌上堆著漁民一早趕海採集上來的葡萄牙牡蠣,木頭杯子裡倒滿了加利西亞幹白葡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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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傑坐在桌邊簡陋的木凳子上,放鬆地抖著腳。
陽光已經猛烈到把雲層都撕碎成了一小塊一小塊的白棉花。
羅傑越過如同藍寶石般平靜的海面,眺望遠處微微起伏的綠色大陸。
一條漁船緩緩進入他的視野,猶如風吹著在水面上飄過的落葉。
羅傑用隨身的小刀撬開肥厚的葡萄牙牡蠣。
淺綠色的牡蠣肉散發出一股強烈的海腥味和淡淡的金屬味。
羅傑一邊品嚐著加利西亞幹白葡萄酒,一邊享受著多汁的蠣肉。
他從每個貝殼中吸出那冰涼的汁液,美美的來一口味道清新的葡萄酒,一飲而盡。
空空如也的感覺消失了。
然後他學著邊上的米萊狄,隨手把吃完的葡萄牙牡蠣殼拋下岸堤。
殼在海水裡折返著,折返著,好一會兒才沉到清晰可見的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