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留守府,外人看來,依舊是那般歌舞縱情的場景。
烏延謨接過眼前黑衣人手中的黑布包,然後示意那人離開。他開啟那包裹,瞧了眼裡面的物件,又小心翼翼地收好。
烏延謨穿過走廊,到了完顏雍的書房外,“主上,唐括察方才回來了!”裡面傳出一聲“進來吧”。
烏延謨進入書房,把那黑布包遞給完顏雍。完顏雍接過布包,拿出裡面的物件,仔細地瞧了瞧。那是一個不算太精緻的金鐲子,看上去有些年頭。“烏延謨,準備準備,五日後出發。”
東京的這個時節,更是冷得令人發顫,尤其是夜裡。完顏雍出了書房,不知是無心還是有意,輾轉來到耶律臻休息的院子。
藉著月色,完顏雍看見耶律臻站在院牆下,雖是披著披風,但瞧著還是有些單薄之感。完顏雍躊躇了一番,還是走上前去,解下身上的大氅,悄悄披到耶律臻的身上。
臻兒轉過身看見了完顏雍,訝異至極,慌忙想要行禮。完顏雍衝她搖了搖頭,然後收緊了大氅,繫好了帶子。“如此夜涼,還站在外面?是想家了嗎?”
臻兒搖搖頭,看著中都的方向,說道:“不想!何況那也稱不上家。”
“為何?”完顏雍今夜許是來了興致,竟意外地想聽聽別人的故事。
“我阿耶是天祚帝之子耶律寧,其實我同兄長算不上胞親,阿孃只是府上的粗使婢女。”臻兒的眼光悠遠而空曠,“我們的日子過得雖談不上多好,卻也不苦,阿耶從小就教我騎射馬術,他說契丹兒女當勇猛果敢。只是未曾想到,兄長的復國之心一直未死。”
“你兄長謀反之事···”此話從臻兒嘴裡說出來,不知怎地,完顏雍內心竟有點害怕,也不知是在害怕什麼。
“就算是皇族之後又怎樣?朝代更替那是天意,安份地當個副指揮使竟也那麼難?”臻兒縮了縮手,把外披的大氅收緊了些。
完顏雍見狀,抓過臻兒的手,果真是冰涼冰涼的。臻兒被嚇懵了,想要縮回手,無奈完顏雍力道頗重,擺脫不了。
完顏雍捧起臻兒雙手,揉搓著,漸漸地臻兒也不掙扎了。二人就這樣面對面站在院牆下,許久後,完顏雍拿出那個黑布包,遞給臻兒。
臻兒接過布包開啟一看,那手鐲她再熟悉不過,是她阿孃一直戴著的。“主上怎會有我阿孃的鐲子?”臻兒又喜又驚,嘴皮子也不利索了,“她···她還活著嗎?”
完顏雍沒有說話,只是看著臻兒,重重地點點頭。“活著就好!只要活著就好!”臻兒緊緊捏著那手鐲,自言自語道。
自打到了東京後,臻兒一直冷著那張臉,完顏雍倒從未見過她今日這般訝異中帶點雀躍的表情,但又壓抑著,不想讓別人瞧出來。完顏雍的嘴邊不禁上揚些,連他自己都沒發現眼前這人或多或少左右了他的感情。
“那阿孃她···”臻兒抬起頭,注視著完顏雍,又生生把後半截話咽回去,“我不該祈求那麼多!主上能把我從浣衣院解救出來,已屬不易。”
“你阿孃在御史府內,既是充入奴籍,日子自然沒以往那般優越好過。”完顏雍並不打算隱瞞臻兒,“好在,如今的侍御史同我有些交情,才能向你阿孃討要這鐲子。”
“多謝!”臻兒不敢再盯著完顏雍,眼中蓄滿的淚幾乎就快掉落。“主上若有需要,臻兒定當以命相報。”
完顏雍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惶恐,繼而說道:“我做這些並不是想要你以命來報,是我···”
“我知道,你別說!”臻兒打斷了完顏雍的話,她來東京一年多,這留守府的故事多少有些瞭解。她從管事的那裡打探過,完顏雍的妻子在六年前奉旨入中都為質,卻在途中香消玉殞。而她能入得了完顏雍的眼,或許只是眉眼間與他妻子有三、四分掛像,又或許她二人都騎射不凡。
完顏雍看著眼前的人兒,負罪感陡增,他拉起臻兒的手,“夜深了,快回屋歇息吧!”臻兒點點頭,二人並肩往回走著,到了屋外,臻兒解下大氅,遞給完顏雍。
完顏雍站在屋簷下,與臻兒一門之隔,屋內燃起了燭火,映出屋內人的身影。完顏雍垂下眼簾,抿了抿嘴,默默念道:是我欠了你!
許久後,臻兒扒在門上,隙開一條縫,屋外早已沒了那人的身影。她緩緩轉過身,背抵著門,低語著:就算是替身,那也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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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日未到,完顏雍便帶著臻兒南下,留守府內的一眾歌女舞女,除了目瞪口呆便是氣急敗壞。這留守府缺女主人已有六年,怎料想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竟得主上青睞,同遊同住。且那管事及眾侍從皆對臻兒有敬有護,說不準以後她便是這留守府的新女主人吶。
完顏雍本想帶臻兒騎馬,一路南下。可冬日嚴寒,時不時又飄起大雪,實在不是騎馬的天氣。
馬車內,臻兒坐得離完顏雍遠遠的,但車內空間只得那般大小,再離得遠也感受得到邊上那人傳來的氣息。臻兒的手一直絞著衣角,有些惶恐不安,卻又不敢搭腔。
“你再動就掉下去了,我要吃人嗎?”完顏雍看著臻兒的舉動,有些苦笑,口氣無奈地說道。
“我還是出去騎馬吧,”臻兒有些彆扭道:“這有損主上···”
完顏雍掀開車窗簾子,外面又飄起了小雪,他合上簾子,說道:“下雪了,外面凍極了!”然後又瞧了一眼臻兒,問道:“我有何可損毀的,清譽嗎?”話音落,自己便笑了起來。
臻兒也被他的笑感染了,忽然覺著眼前這男子莫名有些溫柔、特別。思及此,又把臉埋下去,怪自己怎會有如此妄念。
“主上,我們此去何地?”臻兒覺得同處一室,各自沉默有些不妥,便開口問道。
“濱州,齊州,再到開封,中原可比東京美多了!”
臻兒輕輕撩開一絲窗簾,望著那輕揚的雪花,眼睛微微眯著,藏不住的愉悅從嘴角流露出來。完顏雍仿若看見了六年前的寶貞,倘若她還在世,必定也是這般歡喜雀躍吧!
完顏雍帶著臻兒一路南下,在路途中渡過了元日和上元節。二人放花燈、遊街、吃元宵,宛如一對平常的中原夫妻那般。臻兒從一開始的惴惴不安,小心翼翼到如今會在完顏雍面前嘻笑、撒歡、佯裝生氣;完顏雍會在二人並肩時鬼使神差地抓起臻兒的手;會在臻兒逗他時,任她在自己身旁左竄右跳;還會送一對精美的珍珠耳墜討對方歡心。
從東京到開封,完顏雍帶著臻兒遊玩南下,足足走了將近兩個月。臻兒在北方時,周圍只有黑土勁風,到了開封,聞得鳥語花香,看得燈紅柳綠,詫異不已。完顏雍同臻兒住進了開封的太平樓,這酒樓從汴京存續到如今。暮色降臨,開封城內的彩燈花燈陸續被點亮。臻兒站在完顏雍身邊,二人佇立在太平樓三樓的欄杆邊,俯瞰著街市上遊玩的人兒。臻兒簡直被目前的景象驚呆了,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在東京的這個時辰,只留得巡防的侍衛,哪如這中原地區,一片奼紫嫣紅、熱鬧喧囂。
“那是?”臻兒指著對街的一幢樓問道。從窗戶望進去,裡面觥籌交錯,歌舞齊歡,光是看著那光景,彷彿聞著了裡面的酒香與花香。
順著臻兒手指的方向望過去,完顏雍的眼底透出一股莫名的情緒。“擷芳居!開封的風流雅士、世家公子皆傾往之。”
臻兒一聽,立刻明白是怎麼回事,這中原地區果然是花樣繁多呢。“開封城內少不得十數家擷芳居,只不過名目不同罷了。”
完顏雍看著臻兒,停滯了許久,悠悠地說道:“我有個故事,你要聽嗎?”
臻兒回過頭,不知是該點頭還是搖頭,未作聲。完顏雍便自顧自地講起來。“有一北方男子,生性浪漫,喜好遊歷,對中原文化風貌亦是向住。他在遊歷中遇見一位中原女子,二人一見傾心,吟風弄月,原本是一對令人欣羨的眷侶。”
見完顏雍停頓下來,臻兒好奇問道:“莫非是二人身份地位懸殊太大,受到阻礙?”
完顏雍搖頭,繼續講著故事:“男子向心愛之人盟誓:待到科考及第,必按中原婚俗三書六禮娶之過門。唉,世事難料,待男子中進士後想要下聘時,那女子連同一家人皆消失了。”
臻兒心裡泛起疑問:若是科考進士,必定是朝堂中人,會是誰呢?完顏雍講這個故事給她聽,有何用意?
“後來呢?”臻兒又問道。
完顏雍把眼光從擷芳居挪開,轉頭望著臻兒,撫了撫她的髮梢,說道:“故事而已,你總愛刨根問底。回房休息去吧!”
“你呢?”臻兒如今同完顏雍講話的口氣似乎逾矩了不少。
“莫非臻兒想讓我一同回房?”完顏雍這話似是撩撥眼中又顯露真誠,這副情景嚇得臻兒連連後退,落荒而逃。望著臻兒那如山間羚羊般跳脫的背影,完顏雍的嘴角又不自覺地微微上揚。近來,他如此怪異的舉止真是越發頻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