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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故夢(十)

人群一下變得安靜,白夢語的聲音異常清楚在人群中響徹:“讓他養好傷,我看著他離開後就會實現諾言。”

此後白夢語被關押在城中牢獄之中,其實以她的力量那些木頭做的牢門根本一點作用也沒有,但她只是那麼靜靜坐著,好像不久之後祭天的人不是她一樣,那樣安靜的樣子彷彿與世無爭。

門口響起腳步聲,她皺了皺眉,緩緩睜開雙眼看向牢門口走來的人,又垂下眼簾。

“聖女大人。”

她抬起頭,眼神像刀一樣在那人身上掃過,地上的枯草動了動,又隨著白夢語垂下的眸子變成了死物。

斷了一隻手的隗邕臉色青灰,咬牙切齒地看著那沉靜如水的人:“你可別亂說話,不然我一定想法子弄死他。”

白夢語臉色難看了幾分:“他跟你沒有仇。”

隗邕一拳頭打在獄門上:“你只管把嘴閉緊,別讓我聽到什麼瘋言瘋語。”

“你走吧。”白夢語緩緩閉上了眼睛:“只要他平安,我不會動你。”

罵罵咧咧的聲音逐漸遠去,白夢語抬頭望向牢房上一扇小窗之外,那裡有她想要的自由與未來,可是從此以後卻與她再沒有任何關係,她一生被困,若命運如些安排,死亡倒確是一種解脫。

眼淚從眼角流了下來,一滴兩滴落在衣襟上,像是一朵朵暗色的花。

時間如光般流逝,一月光景,秋收在即。

郡守站直身子,不知在想些什麼,好一會才說道:“他傷已大好,你見過他之後……”

白夢語緩緩從地上站起來:“我知道。”

她看著郡守帶人離開,目光停在拐角處的石壁上,手上隱隱用力,獄門上的木柱子抽出幾支帶著綠葉的枝條。她倏的鬆手懈力,眼見著那些剛剛長出的嫩葉又枯萎下去,合著枝條紛紛掉落。

睜眼到第二日,她見到了那個她心心念念想要見的人,坐在曾經的聖女府外院中,一臉憔悴,面色灰敗,一隻沒有手掌的手臂被發黑的布條包住。

她心頭猛地縮緊,嘴唇抖動起來,片刻後看了看門口站著的人:“你們先退下吧。”

兩個侍從躬身道:“聖女,郡守大人說我們不可離得太遠。”

易沛聽不太明白,還以為是因為他的原因。

白夢語冷笑一聲:“郡守大人要出爾反爾嗎?”

侍從對視一眼,忙退了出去。

白夢語將目光移到自己的指尖,有一種想要摧毀一切的衝動,她不敢看易沛,強忍住眼中的淚水:“你走吧,離開這裡。”

易沛愣在當場:“我們說好要一起走的。”

白夢語沒有說話,目光死死的盯著自己緊握住的雙手。

易沛沒有注意到她的神色,只是愣愣地看著她一張白得沒有血色的小臉微微皺眉,伸手想將她攬入懷中,她卻急忙起身,生生地退後一步,蹙起了眉頭。

他抬頭,不解。

看著他詢問的眼神她側過頭去,冷冷地道:“這個月下旬就是秋收祭,我沒時間再找你談話,今日便想同你說明白,以後你便不要再來找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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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乎是懂了,點點頭:“那好,秋收祭之後我再來。”

“別來了,經過了這次的事我才知道,我們根本就不可能。”她居高臨下地看向他:“你這樣無用,連保護我也做不到,也是我讓你也忘了規矩。以後,我有我的路,你走你的路,莫要再成為我的恥辱。”

他一臉茫然,臉上湧上一種難以言說的難過,那如黑曜石的眼睛變得空洞。

她故作冷漠地看了他一眼,疏離之意明顯。彷彿沒有看見他眼中的痛苦,冷清清地說道:“你我身份懸殊,是我在修練中沒有省好己心,以後離開蒲國,不要辱了我的眼睛。”

白夢語一臉厭棄地背過身去,便再也控制不住悲痛,強裝的表情碎了一臉,身後傳來易沛充滿絕望的聲音:“我不相信,是他們要你不許走的,是他們想拆散我們,是不是……”

“說什麼傻話!”白夢語怒喝一聲:“以前是我犯痴,這一次的事也算懸崖勒馬讓我看得清清楚楚的了,還是做聖女吧,擁有無上的尊崇,受城民的喜愛,仔細想一想,要是真跟著你走了,不知這一生要過得多麼頹敗。”

背後是一片靜寂。

她說:“離我遠遠的,別再讓我看到你。”

痛,讓人無法呼吸的感覺從內向外湧出,她似被置於冰火兩重天中,受烈火灼烤,受冷寒冰凍,萬劍穿心般的撕裂開她的心,痛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她不敢回頭,不知道身後的人何時離開,直到那兩名侍從再次走到她身邊,她才虛脫了一般地跪了下去。

半晌,她從地上爬起,嗓子處全是腥甜味,聲音變得嘶啞:“帶我跟著他,看他離開石城。”

這樣艱難的一個抉擇,她下了決心要確保他的安全。十六歲的少年還那麼年輕,他還有那麼長的人生,總有一天,他會忘記她,開始一個新的人生。

這就是她想要的,只要他能好好活下去,哪怕現在受了傷,可時間總會沖淡一切。可是她忘記了,時間不僅僅會沖淡一些事,也會讓一些事積澱得越來越厚重。

行刑的地點並沒有公開,必竟白夢語的力量還是讓人忌憚的,這件事準備在了杯舉村的神樓之中,在連白夢語都不知道神樓居然有的地下一層。

看樣子屋裡做了新的佈置,牆面上的新鉤子上掛著些繩子,屋前方有一小方臺階,上面堅著一塊大大的十字木板,臺階下方兩邊各有一座蓮花燈盞。

白夢語抬頭看著她的宿命,沒有畏縮,沒有猶豫,一身素衣緩緩走上臺階。底下站著的郡守閉上了眼睛,似乎有些不忍心,讓看到這個神情的白夢語不禁心中發出一聲譏笑。

在神樓中做事的僕人口中唸唸有詞,說了些什麼她全都沒有聽到,眼前的人影晃來晃去,不知是過了多久,有人用繩子將她捆了起來,兩側手被被死死綁好。

有東西被釘入手心,一股鑽心的痛竄了出來,痛得她腦門生痛,遍體生寒,接著第二股痛從另一只手心傳來,腳下也傳來噬心的痛楚。

白夢語雙手雙腳都被成年男子手指粗細的鐵釘死死釘住,那鐵釘上抹了毒,讓她鮮血無法凝固而且痛不欲生,便是放盡汙血,向神請罪。她忍耐著,牙齒咬得死死的,閉上眼,只想著快點死去,可死去,也變成了一種奢求。

第二日,神樓的僕人又到白夢語面前念了一大串詞,同白夢語一樣痛得快要暈死過去的南宮鑰連看都不想看過去,倒是白夢語抬起無神的眼睛看了一眼昏暗的房間,心裡想著易沛大概已經走出很遠了吧。

第三日,神樓的僕人依舊前來,郡守也來看了一眼,像是看到了那流了一地的鮮血,不知是個什麼神情,呆了不過片刻便走了。

第四日,白夢語已經眼睛發黑,什麼也看不清了,神樓的人來做完事便走了。時間在奪走白夢語的生命,她似乎不怎麼能感受到痛疼,不知道冷熱,只有一絲意識還不肯離去。

門不真切的響了一聲,有誰拖著什麼重物走了過來,她看不清,可鼻子裡卻鑽進來一股青草的味道,混入這滿屋子的血腥氣中。她驀地睜大眼睛,眼前的重影最終合到一起。

是隗邕,像個索命的惡魔一步步向她走來,手中拖著的人從遠及近拖出一條長長的血痕。那被拖著的少年雙臂從肩膀處被砍斷,滿面鮮血,一雙如黑曜石般亮晶晶的眼睛這會只剩死氣。像是迴光返照一般,白夢語猛地清醒過來,手腳處的疼痛翻天倒海的刺激著她的腦子。

這種死亡是一個漫長的痛苦過程,本也許是要到盡頭了,可眼下,她整個身體被戾氣瞬間充斥,像是活了過來,眼神淬了毒一樣狠狠盯著隗邕。

那無恥卑劣之徒扇了扇鼻子,將易沛的屍體往她腳下一摔:“給你送個禮,讓你路上也有這情人作陪。”冷笑道:“你斷我一隻手,我便斷他兩隻手,這小子太傻了,居然跑回來找你。哈哈……”

“為什麼!”白夢語的聲音像是被撕裂開的破布中穿插而過的狂風,那被沙粒磨過似的嗓子裡全是怨毒的氣息:“他做錯什麼了!”

隗邕正要說話,便見著白夢語的雙眼一下睜大,一雙眼睛瞬間變成黑色,有黑氣在往外一絲一絲地冒出來,他嚇得往後一退,本來帶在身上折磨過易沛的道具全都落在了地上。一片響聲,撒了一地。

白夢語眼中流下血淚,仰天發出一聲聲淒厲的大叫,聲聲悲切,全是無盡的哀痛與恨,便見著以她為中心源源不斷地竄出黑氣,向著四面八方以鋪天蓋地的架勢迅速散開。

地上正嚇得大叫不止的隗邕全身出現血洞,皮肉潰爛腐敗,不過一會兒便極度痛苦的死在了白夢語面前。

這是南宮鑰眼中最後所看到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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