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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抽絲(三)

再醒來時天已經黑了,她回到了家裡,屋子裡依舊靜悄悄的沒有人一個人在,桌子上放著一碗冷稀飯。

她從床上爬起來,胡亂洗了一把臉,將頭髮扎好,再換了身乾淨的衣裳。一雙腳上全是血口子,她的鞋子跑丟了,只得找了一雙她母親的鞋子,穿在腳上時碰到那些傷口痛得她倒吸了一口冷氣。

打開門,抬頭看了看漆黑的天空,走到隔壁輕輕地叩響了房門。

好一會兒,才有人拖著鞋子慢慢走過來,開啟了個門縫往外瞧,見到是她,“砰”的一聲又將門關上了。

阿花的心跟著那關上的門往下沉,她僵硬地抬起手,再一次叩響了鄰居的房門。可是沒有人來開門,她不死心,叩門的聲音越來越大,終於還是將門給敲開了。

這次出面的陶老頭,沉著一張臉堵在門上。

阿花說:“陶大叔,我娘那晚究竟是怎麼沒了的?”

對方眼神閃躲:“你不是知道了嗎,是你爹將你娘殺了的。”

阿花哭出聲來:“不可能,他們是去你家勸架的,怎麼就變成我爹殺了我娘呢!”

陶老頭將臉往一邊轉了轉:“就是你爹殺的,我們親眼見著的,是你爹惹了那些盜賊不高興,要他殺了你娘就放過他,他就……”

“不是,不是,不會的。”阿花哭出聲來:“你說謊!你告訴我真相,告訴我真相。”

裡面有另外幾個聲音:“大哥,跟她廢什麼話呢,關門,關門。”

“事情都落案了,別說了,快關門。”

屋裡的力氣一下大了起來,門最終又死死的關上了。阿花心底一片死灰,眼神黯淡,她低下頭在門外站了好一會,這才拖著身子往城外的亂葬崗走去。

那一夜究竟發生了什麼,她在心底問著,一路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

她已經二天沒有吃過東西,走上一段路就有一種虛脫的感覺,踉踉蹌蹌地跌到了好幾次,破舊的衣裳上全是灰塵草屑。

心裡不僅僅是絕望,她此刻還很彷徨,阿花不相信她父親會真的如同陶家說的那樣,也不明白為什麼陶家的人現在要這樣躲著她。

明明平時關係很好的兩家人,在她父母去世後卻像變了一副嘴臉,她實在不知道這一切是因為什麼。

天邊響起一陣悶雷,一滴豆大的雨水落在阿花臉上,接著是二滴、三滴……那天像是破了一個口子,天河從上空傾斜而下,將阿花與整個世界隔開在兩個地方。

道路變得泥濘,她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一刻也沒有停歇。

南宮鑰從阿花那小小的身軀裡只感到絕望,一種比她當初被判了死刑尤甚的絕望,她隨著阿花跌倒再爬起,感受不到那混著雨水的眼淚是因為雨水而那麼冰涼還是因為阿花心如死灰而沒有溫度。

天微微泛亮的時候,雨逐漸停了。南宮鑰也記得這一場雨,那個時候她還同澤弘躲在一個山洞裡,從天空瀉下的雨水絲毫也不影響她睡上一個好覺,那“嘩嘩”的雨聲像是夢中浮現的一口泉,而她正在那泉水邊編一個花環。

而那個她安靜睡覺做夢的夜晚,這個同她一般大小的少女卻穿著溼透的草鞋,空著肚子滿懷著絕望去尋找她父親屍體。

終於走出了鎮子,爬過了幾個山坡,走過一片荒蕪的林子,再後面,便是散發著腐敗味道的亂葬崗。

地方很大,雜草叢生看不到頭,除了些散亂的墳包和骨頭,便只有一具新死的屍體,還是因為那處圍了好幾頭嗚咽著搶食的野狗她才得以發現。

阿花顫抖著撿起地上一根樹枝,雙手握住,也不知哪來的勇氣,嗓子裡發出一陣聲嘶力竭的吼叫衝了上去。她出了一頭的冷汗,雖然睜著眼睛卻像什麼也看不見,只有不停往頭頂上衝的憤怒與恐懼。

南宮鑰看著她左右揮舞著棍子渾然不知那幾隻野狗呲著牙圍著她發出低吼,阿花一直叫著,發了瘋一般地揮著棍子。

南宮鑰的心越提越高,眼看著那野狗已經撲了上來,嚇得她都大叫了起來,可是沒有用,她發不出聲音也作不了任何改變。

幾道冷冷的光從她面前劃過,晃得南宮鑰眯了眯眼睛。再睜開時發現四周多了幾條野狗的屍體,鮮血從那幾條死不瞑目的野狗脖子上汩汩地往外冒個不停。

陽光從天上撒下來,地上很溼,帶著些冷意,空氣裡全是臭味,狗身上的,地上的,全都蒸騰著往鼻子裡鑽。

兩個執劍的人進入阿花的視線中,南宮鑰在心中暗歎,這兩個人隨時都蒙臉也不知道熱不熱,在這樣一個節骨眼出現多半都是不懷好意。

其中一個人蹲了下來,伸手將阿花的視線擋住,聲音清冷中帶著些溫和:“不要看。”

阿花顯然已經崩潰了,不知所措地伸手握住伸到她眼前的手:“不是我爹,不會是我爹。”

那個人輕聲說道:“你娘是其他人害死的,你爹也是一樣,是被那個草菅人命的都尉害死的。”

阿花心裡一下抓緊,幹得脫皮的嘴唇一張一合:“我就知道,不會是我爹,我娘是被別人害死的……”

“我可以幫你報仇。”

阿花的手將那人抓得更緊,聲音裡有憤怒,有緊張:“我爹是清白的,我爹孃都是枉死的,我要伸冤,我要伸冤。”

那個人嘆了一口氣:“怎麼可能伸得了冤,但我有別的方法幫助你,只是要你配合,你就能報仇。這樣,你願意嗎?”

手後的人身體開始發抖,那絕望的情緒又漫了上來,阿花思緒混亂時那黑衣人又說道:“你答應了就可以為你爹孃報仇,你若不同意我們就離開。”

南宮鑰聽到阿花顫抖著開口:“你們是誰?為什麼要幫我?”

“我們……”黑衣人聲音涼涼的,不知道阿花有沒有聽出來那裡面並沒有感情,就連那些溫柔也帶著浸骨的寒意:“是看不慣惡人行事,只想幫你一把而以。”他接著說道:“我會幫你父親斂了屍骨,將他同你母親埋在一起。”

“我娘。”冰涼的淚水從臉上滑落:“我不知道我娘在哪裡。”

“你母親,我們已經幫你葬了。”

淚水止也止不住的往下流,不停地流,浸溼了那人的手掌,那人的聲音帶著蠱惑:“願意嗎?”

“嗯。”阿花將嘴唇咬得發白,狠狠地點著頭,怕自己沒有表達清楚又說道:“我願意,願意!”

再看到的場景,是城外一條清澈河邊,老柳樹下堆起的新墳。

阿花撲在墳上哭了好久,身後的兩個黑衣人一直站著等她,到她哭夠了,取了一枚黑色的藥丸放在她手中,阿花眼含淚水,目光中帶著堅定,橫了橫心,一口將那藥丸吃了下去。

倒真是沒有什麼痛苦,只是覺得想睡覺了一樣,身子越來越輕……

南宮鑰突然被一股力量拉了出去,立在半空,看著地面上平躺在地上的阿花。她實在是不清楚眼下發生了什麼情況,輕輕握住了左手手腕上的石扣。

等了一會,並沒有不適的感覺傳來,也沒有發生什麼不好的事情,南宮鑰放鬆了一些,但仍是不敢將手拿開,隨時做好同魂魄殘識分開的準備。

地上的黑衣人在說些什麼,可是她聽不清楚。好一會,那兩人拿出一堆符紙,那些黃色的錦布符紙上用朱沙畫了好些奇怪的符紋,兩個黑衣人將那些符紙一張一張全貼在了阿花的身上,最後拿出一把泛著紫光的石劍插入阿花頭後的泥土裡。

隨著那兩人口中唸唸有詞,符紙“譁啦啦”地翻飛,又是一股力量將她往阿花體內扯了過去。

南宮鑰感覺到腦子發出一陣刺痛,她睜開一隻眼,眼前的景象全變成了黑白色,她還在阿花的體內,可是卻感覺不到阿花任何情緒的變化,。

眼前一晃而過,是兩個黑衣人在說什麼,可是聽不到,什麼也聽不到。

所有的景物都是錯位的,如同拼接的圖片放錯了位置,眼前是另一個從未見過的陌生世界,一個荒謬、無聲、無色、怪誕的世界。

像是被誰引導著,又像是漫無目的,只是眼前錯位的圖象讓南宮鑰看不清,直到秦都尉的出現。

不知道是阿花的執念還是其他原因,南宮鑰猜測這個時候的阿花已經死了,雖然她心如止水,但卻目標明確,知道自己要幹什麼。

接下來的事,秦都尉被咬死,嘴裡浸進血肉的噁心感讓南宮鑰忍不住地顫抖。

再接下來阿花又去了什麼地方,有黑衣人的聲音,斷斷續續……耳邊傳來叫聲,圖面開始變得清晰,在面前放大的是隔壁陶嬸驚恐扭曲的臉,地上還躺著好幾個正在抽搐的人。

阿花退出了屋子,走回了自己家中,兩個黑衣人緊跟著潛了進去。

還是那個說話帶著蠱惑意味的男子,他甚至伸手摸了摸阿花的頭髮,聲音依舊輕輕柔柔:“報了仇的感覺怎麼樣?不會痛的感覺怎麼樣?”

黑白的畫面,阿花就那麼緊緊盯著對方,在對方再一次伸手的時候一口咬了過去。

“不好!”另一個黑衣人從袖中抽出一沓符紙,力道精準,像是利器一樣,貼在了阿花身上,那些符紙瞬間燃起橘色的火焰,但卻沒有灼傷阿花的皮膚,只是那股力量再一次出現,將南宮鑰使勁往外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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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她將左手的石扣壓緊,一絲輕微的刺痛,她眼前一黑,再睜開已經回到了本體。

澤弘還是一臉擔憂的樣子,看她醒來先給她一個笑容,再幫忙將她扶起來,然後毀滅證據,整個過程行雲流水,又快又利落。

南宮鑰最後看了一眼地上那個再不鮮活也永遠不會動的阿花,從屋裡尋了一雙不合腳的布鞋穿到她佈滿傷口的光腳上。

直到走出去站了很久她才回答澤弘的話,她迎上他那雙明亮的眼睛:“走吧,這事還沒完。”

澤弘茫然道:“去哪裡?”

南宮鑰深深吸了一口氣:“隔壁”

澤弘走在她前面,看著外面依舊深沉的夜,南宮鑰此刻就如同這樣的夜,面色深沉,聲音冰冷:“隔壁捱得最近,聽到這麼大的聲響為什麼不出來,我想是找到答案了。”

澤弘大概也想到了什麼,並沒有多問。隔壁那扇薄薄的木板門用手一碰便垮下一半,顫巍巍的自動開啟了。

澤弘皺了皺眉,抬起手捂住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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