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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 黑色的獻祭

聽之不明的低語在耳畔縈繞,揮之不去的沉鍾在天地鳴響。

無源無根的黑暗瀰漫著,見不到光,也聞不見希望。

尼爾飄蕩在一條隧道裡,一條很長很長很長很長的純黑的隧道,長到足以讓人忘記時間,忘記空間,忘記目的,忘記自己。

他忘了自己,忘了尼爾.布萊克或是別的什麼代號與姓名,然而隧道還是沒有終結,於是他開始忘記飄蕩。

咣……

是什麼在鳴響?

樂器!

什麼是樂器?

什麼是什麼?

咣……

振動,紋,波,聲樂……

聲樂是這一切傳播的具象,因為人總需要為那些意象的東西安上具體的可以想象的東西。

就像上帝一樣。

咣……

鍾在鳴響,有什麼在敲打,在前方敲打,我飄蕩在隧道。

咣……

尼爾睜開了眼睛。

他躺在郊外,空氣很潮溼,四周能聽到灌木的沙沙聲,身邊的草葉柔軟而貼合。

他的身下有一塊古老的祭壇,有碑,有臺,祭壇的四周圍成一片圓形的灰色的石塊。

他認識這兒。

這裡是阿卡姆的無名荒島,密斯卡託尼克河上唯一的島,島上沒有什麼樹木,卻長著濃密的會開出紅色小花的低矮灌叢。

阿卡姆的市民們從來不喜歡這座島,因為這座小島透著不祥。

這裡的灌木像被人工修剪過一樣永遠留著二或三條一人通行的天然小徑。

小徑的位置每一季都變,但沿著小徑卻總會來到位於灌木中心的,同時也是島中心的那座古老的圓石陣祭壇。

就是他身下的這座。

考古學系曾登上過島,教授們猜想這裡是12-15世紀印第安巫師祭祀神明的地方,可研究表明這些石和祭壇的歷史更早,還有更早期的文明在使用它們。

神秘學系的學生曾一度很喜歡這裡,每年都要在固定的時間到這裡集會,祭殺一些買來的動物。

傳說他們也獻祭過人。

那次獻祭最終變成了一起謀殺,密大對此諱莫如深。

尼爾從自己當年的神秘學老師那聽說過那件事,聽說至少有一個學生被判處絞刑,三個人坐牢,十個人被學校勸退。

那是至少6年前的事。

事件的當事人早已隨著時間湮滅,那位多嘴的並不博學的老師也不幹了,在離職前還信誓旦旦告訴過尼爾,這座圓石陣祭壇已經被政府搗毀。

是誰重新修好了它?

尼爾很疑惑。

他想站起來探個究竟,看看那些石制品是否仍是以前的古物,可他的行動卻失敗了。

不能起身,不能動彈。

他明明孤身呆在這片詭異的荒島,卻發現自己的身體像被人制住那樣一動也不能動彈。

束縛?

思維戛然而止,他又一次醒了過來!

他醒過來,身下的石陣和祭壇都不見了蹤影。

他仰面躺在無名小島中央的那片圓形的柔軟草地上,四肢被人強行開啟。

在圓的邊緣有十一個穿黑袍的人,他們跪坐在地上低語祈禱,還有兩個人特別地突出於祈禱的佇列,一個在尼爾頭頂的方向扶膝跪坐,一個在尼爾腳後的方向捧鍾正襟。

還有火把。

祭祀的現場有13支熊熊燃燒的火把,正被人用一種特殊的排列擺放在圓的內側。

外六支對稱地排在邊線,厚重的基座上掛著粗大的鐵鏈,鐵鏈纏繞著尼爾的脖子、腰和四肢,把他五花大綁地固定在草地上。

內七支則以尼爾為中心排出不對稱的【?】形,弧邊有三支,直邊有三支,垂點有一支。

它們插在鎏金的繁複的基座上,花紋的中點扯出細而長的精巧銀鏈,結在一起編織成網,那張銀網就放在尼爾的胸上。

看到銀網,尼爾發現自己也穿著一樣的嶄新的黑色長袍。

它有寬大的兜帽可以藏起頭,有肥大的袖子可以縮住手。

那些鬼祟的人跪在那裡,看上去就像衣服在憑空低語,哪怕是藉著火光,也絲毫看不出人的輪廓。

他們在做什麼?

祭祀。

為什麼祭祀?

召喚。

召喚誰?

舊日支配者祖謝坤。

鮑曼醫生的話一下子解答了尼爾的疑問,隨之又有更多的疑問撲面而來。

尼爾試著掙扎了一下,突然……

咣!

毫無徵兆的,腳後的人用巨大的力氣砸響了鍾,頭前的人在鐘聲中站起來,露出一雙用黑藤編織的粗糲拖鞋。

咣!咣!咣!

敲鍾人奮力地鳴鐘,跪拜者大聲地祈禱,黑藤的拖鞋踩著鐘點向尼爾走來,居高臨下的,鏘一聲從袖子裡抽出一柄短劍。

一掌長,二指寬,無萼的手柄以顱骨裝飾,輕薄的劍刃鏽跡斑斑。

尼爾看到黑藤的拖鞋小退了半步……

不好的感覺立刻像螞蟻一樣爬過尼爾的脊背。他拼了命掙扎起來,張開嘴高聲斥問。

“你們要……”

噗!

劍刺下來!

那持劍的人像是聽不見尼爾說話,在鐘聲的高潮中兀地出劍,噗一聲就從銀網的中心刺入,一劍扎透了尼爾的心窩!

心臟被刺穿了……

尼爾能明顯地感到自己的心臟被那一劍刺穿,濃稠的血湧向傷口和喉嚨,隨著心臟不甘的搏動,一股一股地向眼睛和嘴泵來。

咕咕咕咕咕咕……

劇痛也來了!

遲來的劇痛像海嘯一樣淹沒了尼爾,他想要掙扎卻不能動彈,想要慘叫,卻連一個音節也發不出來。

他淹溺在自己的血和疼痛裡,挺著胸,瞪著眼,佈滿血絲的眼球凸出眼眶,血絲擴張成血線,血線從瞳的四周聚向瞳仁。

“祖謝坤!!!!!!!!”刺穿尼爾的兇手突然膜拜!

他膜拜起來,那撕扯吼叫的樣子明明用盡了渾身的力氣,但發出的聲音卻細若蚊吶。

“祖謝坤!”

“我的主,我的父,人世和宇宙的終點,萬物與紀元的歸宿!黑暗中的沉寂者啊,您的僕人在呼喚您!”

“黑暗中的沉寂者啊,您的僕人在呼喚您!”敲鐘的人敲響了最後一下。

咣……

“黑暗中的沉寂者啊,您的僕人在呼喚您!”祈禱的人念出了最後一聲。

咣……

何來的鐘聲?!

刺在胸膛的劍發出了鍾的嗡鳴,尼爾的身體猛地一窒,旋即就像被敲響的鐘壁一樣顫抖起來。

他咕咕地噴著血,無窮盡的濃稠的血隨著顫抖從傷口和七竅湧出,流淌在草叢,匯聚成血窪。

他的意識飛速地消散。

血窪越聚越深,意識越消越散,他感到自己飄起來,再一次飄蕩進那黑色的隧道,向著不可知不可覺的盡頭飛奔。

只是這一次的隧道似乎格外地短……

僅僅是一恍神的功夫,也許是一瞬,也許是一秒,也許是一天、一年、一個世紀,一次宇宙的生滅……

他被隧道拋了出來,像魚餌一樣拋到一團無邊無垠的沉默的黑暗中心。

這是什麼樣的黑暗啊!

尼爾的眼前密佈著一種像糖蜜一樣稠密的純粹的東西。

它們是粘稠的,是流淌的,是冰冷的,是黑暗的。

黑暗成為了黑暗的形容詞,因為這團黑暗是有靈的,它無時無刻不在生長,它沉默著,卻像鐘鳴一樣鼓盪。

尼爾不認識它。

尼爾確信自己的生命裡從未遇到過與這團黑暗相類似的東西,但只是看到它,尼爾就不可扼止地喊出了那個禁忌的名諱。

祖!謝!坤!

祖謝坤向尼爾湧過來。

它填進來,鑽進來,變成漩渦,捲起激流,就像他是空間中唯一的核心,所有的黑暗都想在這核心中聚合。

尼爾看到了一片冷和寂的世界,世界的邊沿在崩解,世界的中心佈滿了黑色的死亡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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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啦!

有什麼碎了。

天地間明明沒有任何聲音,尼爾卻聽到了聲音。他明明聽到了聲音,可心裡面卻無比確信,天地間沒有絲毫聲音。

這樣的矛盾讓他惶恐,讓他無助,讓他折磨,讓他彷徨。

他感受到無邊無際的痛苦,就像正在被湧入的黑暗吞噬,先是血肉,再是細胞。

可明明是他在吞噬黑暗!

矛盾的感覺更強了,痛苦的感受更重了。

那種痛苦是如此地清晰,他完全沒有昏迷的可能,也尋不出抵抗和逃避的可能。

他張開嘴慘叫!

無聲!

黑暗無止盡地湧向他,湧向尼爾,湧向黑色漩渦中心的克萊因瓶,黑暗在湧向他,他卻似乎永遠也不可能被填滿。

他突然感覺什麼在拉他……

這是長久的痛苦之外他感受到的第一個感覺,他驚醒過來,慌忙抬手。

有一條銀鏈的虛影正在手臂中心顯形。與此同時,另一只手、他的雙腳、頭和身體同時有上百條銀鏈顯形。

它們結成網,包裹著他的身體,拉扯著他,把他拉向虛空的盡頭,尼爾看不到,卻感受到了“隧道”的存在。

這是……釣魚?

痛苦忽然減輕了,因為他開始思索。

有了思索就有了目標,有了目標就有了希望。他早就知道,希望是抑制絕望與痛苦的良藥!

尼爾努力地思索起來,在痛苦中竭盡全力地思索起這個看上去毫無意義的問題。

這確實是一場垂釣。

他是魚餌,內藏魚鉤,銀鏈是早已經串上的漁線,線上的盡頭或許還藏著等待漁獲的漁網。

那些邪教徒居然在釣他們的主……

拉扯的感覺越來越強了。

無窮盡的黑暗湧進尼爾的身體,可那一團飄浮的濃稠的沉默的黑暗看起來依舊沒有任何損失,甚至都不屑於給出那麼一丁點的反應。

這就是舊日支配者麼?

尼爾強迫自己思索起新的問題。

祂的威能如此強大,人類哪怕窮盡手段,可那些伎倆在祂而言卻依舊像是蚍蜉撼樹。

祂們切實地存在著!

祂們是誰?祂們在哪?祂們是否也在覬覦人類,就像人類在陰謀的角落覬覦著祂們?

尼爾的腦子裡突然冒出一大串問題,可還沒等他決定思索,最強的拉扯已經從身後傳來。

他無力反抗,只能拖著被扯動的黑暗,咻一聲鑽回了無盡的隧道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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