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顯那不似作偽的輕語卻是如同最為振聾發聵的巨音，整個模擬機艙內陷入了詭異的靜謐之中。
徐顯抬著眼皮，面向航安司司長：“怎麼？還要再來一個科目？”
航安司司長如夢初醒，連忙道：“不，不！好了，好了。”
說著，連忙指令在座的兩個機長收拾東西，自己也開始埋頭整理臺面上的紙質材料。
原本這次帶過來很多評估表，結果驗證環節連起初的風切變都搞不定，一疊厚厚的評估表愣是一個字都沒寫，當真是頗為諷刺。
航安司司長要收拾的東西還是少很多，相比而言，在座的兩個機長要搞得東西就多不少了，比如簡介卡，正常檢查單，非正常檢查單，各類航圖等等。另外個人耳機，電子平板也要放在專門的地方，這就導致速度慢了很多。
等航安司司長搞定之後，前面兩個人都還在忙著，氣氛略有些尷尬。航安司司長憋著難受，小心詢問：“徐先生，你覺得這個科目很簡單嗎？”
“你覺得難嗎？”徐顯面無表情地扭動著手腕關節：“很久不碰民航的駕駛盤了，倒是有些生疏了，處置起來拖拖拉拉的。”
“這還拖拉？”航安司司長驚了。徐顯的改出風切變的速度已經是最快的了，即便連帶上徐祁業的實際處置案例。這主要得益於徐顯極其大膽的姿態選擇！可即便如此，徐顯依舊覺得這個處置速度太慢了。
“當然了！”徐顯淡然道：“要是我以前，直接一把拉到初始抖杆的位置，然後頂回俯仰極限指示器的位置，如此反覆。這不比始終維持在俯仰極限指示器上要改出得快？不過，我快有十年不碰民航飛機了吧？稍微有些手生，只能選擇稍微保守一點兒的方式。不過，這模擬機能不能模擬出氣流分離的過程，我也不知道，所以那個方法還是不要用的好。”
從飛機抖杆失速到飛機墜落是有一小段時間的。在飛機失速的時候，原本貼合翼面流動的氣體開始和翼面出現分離的情況，這樣的情況便會降低飛機的升力。這就是為什麼飛機在失速的時候會往下掉的原因。
可是氣流分離是需要一小段時間的，這也就意味著在即便飛機在短時間內抖杆，但不會立即往下掉。徐顯就是要抓住這個極短的時間，趁飛機還沒有反應過來，再將迎角減小到臨界迎角之下，這樣飛機就不會深度失速了。
這是徹徹底底的在死亡的邊緣瘋狂試探！也只有徐顯這種藝高人膽大的高手才敢這麼做，普通人別說這麼做了，連個類似的想法都不會產生。
艙內其他人無不沉浸於徐顯的驚人之語中，反倒是徐祁業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他小聲插了一句話：“如果是在真實飛機上，你是透過操縱面抖振來判斷失速的情況嗎？”
在氣流分離之後，分離處的空間會被紊亂的渦流所填充，這時候，受到紊流影響，操縱面會反應出幅度不等的抖振，這跟抖杆警告的狀態是不同的。
“這就要看你的手感了，畢竟失速警告的抖杆幅度已經很強烈了。你能不能摸出來由於紊流而產生的抖振，那是需要功夫的。”徐顯倒是言無不盡。不過，當他根據聲音的方向轉向徐祁業的位置時，很快就被徐祁業那雙異瞳色的眼睛給吸引住了。
徐祁業是認識徐顯的，但是徐顯卻不認識徐祁業。當時徐顯在龍宇航空基地招飛會上站臺，遠遠地跟徐祁業對視了一眼。不過當時距離太遠，徐顯並沒有將徐祁業的容貌看得太清楚，更別說這雙異瞳色的眼睛了。
“異瞳色......”徐顯的思緒不知道飄到了哪裡，竟是微微有些失神。
“想不到徐先生對異瞳色這種事情還感興趣啊。”在徐祁業的印象裡，徐顯這種曲高和寡的人物，那都是感覺只對家國情懷或者陽春白雪的事物感興趣。像異瞳色這種無聊的新奇玩意，實在配不上徐顯的身份。
徐顯從恍神中清醒過來，擺擺手：“就是感覺好奇而已。小兄弟，我們以前是不是見過？？”
“徐先生，之前你去龍宇航空的招飛演講時，我恰好就在基地。”徐祁業說道。
“龍宇基地？哦，那次啊！”經過這一提醒，徐顯立馬想到了曾經在龍宇航空招飛演講時無意中跟一個年輕的飛行員對視，沒想到就是徐祁業。不過，徐顯要的答案並不是這個：“我是說更早之前有沒有見過？小兄弟，你現在多大？”
“啊？”
別說徐祁業感覺萬分詫異，就連驗證小組的其他人都頗為好奇地在徐祁業和徐顯之間來回掃視。
徐祁業摸不清楚了狀況，不過想來自己的年齡也沒什麼隱瞞的必要：“我......二十五啊！”
“二十五？不應該啊！”徐顯皺著眉，追問道：“你父親呢？你父親也是異瞳色嗎？”
“這......”徐祁業真的有些迷惑了，徐顯這是擱著查戶口呢！
而在一邊的陳超則是眼中異彩連連。看徐顯對待徐祁業的態度，似乎兩人之間有些聯絡啊。如果真是這樣，那事情就有些難辦了。
徐顯在民航界的地位非常高，跟他沾染一些關係，那自己就要好好考量考量徐祁業的份量了。
徐祁業擠著臉，猶豫了下，還是老實回答了：“我爸沒有異瞳色，兩隻眼睛都是正常的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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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異瞳色？”這下徐顯就有些迷茫了，不過徐顯的定力還是很好的，短時間內，臉色恢復正常：“不好意思，可能我認錯了，沒事了。”
說完，徐顯沒有再跟徐祁業說話，拉過來小孩子，將他安排到騰出來的右側座位上，之後開始自顧自地忙起來了。
“什麼啊？”
徐祁業撓撓頭，看徐顯沒有跟他再說話的意願，撇撇嘴，跟隨著驗證小組的人員離開了模擬機艙。
出了模擬機機房，驗證小組的眾人臉色都有些尷尬。原計劃在完成驗證之後，航安司的司長還要代表局方稍稍給徐祁業提一提對他的處理結果，至少讓徐祁業有一個心理準備。
不過，提前準備的處理結果航安司司長真的是不知道怎麼說出口了。
局方說徐祁業處置程式有問題，可是人家徐祁業有理由了。你們連一開始的風切變都搞不定，更別說後面的程式違不違規了。局方有什麼立場，有什麼臉面還來處理徐祁業？
事情好像有些不太對了！
出來的眾人先行到了休息區，剛剛負責操縱的兩個機長都是接水去了。剛過去的兩個小時對他們倆兒的身體和精神都是極大的煎熬。如今，他們只感覺喉間如火，滿紙杯的水那是一杯接一杯，不帶停的。
而航安司的司長則是不發一言地坐在沙發上，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倒是徐祁業和陳超兩人心領神會般地一齊去了樓梯口，兩人開始盤算賭約的事情了。
一到樓梯口，陳超四處張望了下，確定沒有人在附近之後，連忙說道：“你輸了！”
徐祁業聞言大怒：“放屁，我TM怎麼就輸了？那兩個機長不都沒飛下來嗎？”
“可是最後徐顯飛下來了啊！後面的單起落架落地雖然有些難度，但你以為徐顯先生還搞不定？”陳超得意道。
確實，相比於起飛後的超強風切變，之後的右側起落架折斷著陸的難度並不算特別高。這點兒及時是徐祁業也認同的。關於這點兒他沒有反駁，但是徐祁業完全接受不了陳超將徐顯的功勞攬過來的行為。
“徐顯不是早不在民航了嗎？這也能算？”徐祁業狠狠瞪了他一眼：“你不會是想耍賴吧？”
“我怎麼就耍賴了？徐顯先生雖然不飛民航了，可依舊是咱們民航的旗幟性的人物啊！他來代表國內民航，沒什麼問題吧？”
徐祁業火氣瞬間就上來了：“你這不是強詞奪理？你說要不要找你們小王總評評理？”
“不是！你到底跟我們小王總什麼關係？”陳超直接無語了。徐祁業一搬出來王誼的名頭，陳超立馬就蔫巴下來了，就跟霜打的茄子一樣。原本還準備狡辯狡辯，畢竟剛才在模擬機艙琢磨了好久。可小王總一提出來，陳超那是一點兒辯駁的動力都沒有了：“你到底想怎麼樣嗎？你真要讓我退出飛行圈子那就明說！”
“那你還想繼續飛嗎？”徐祁業突然笑道。
“你說我想不想繼續飛？廢話！”他現在除了飛行還會幹什麼？回家帶孫子不成？
“那這麼樣吧！咱們各退一步！”徐祁業笑道：“用徐顯給你當擋箭牌，這種事估計你自己都覺得勉強。不過，我這人很好說話，我也退一步，做個交易如何？”
陳超狐疑地打量著徐祁業：“什麼交易！我跟你說，不準讓我做什麼我辦不到的事情，也不能是違法犯罪的事情。”
“放心，放心，我沒那麼無聊。不僅你能辦到，而且難度不高，更不會有什麼違法犯罪。”
陳超半信半疑：“那你說是什麼事？”
徐祁業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我就明說了！你就給我......十萬塊吧！”
“什麼？十萬？”陳超聲音一下子尖銳起來：“你搶錢呢？十萬？沒有！”
“十萬都沒有？以你的級別一個月十幾萬不是妥妥的？給你要不到一個月的工資，你就這麼摳摳索索的，是不是想著去你們小王總那邊評評理了？”
陳超聽著都氣笑了：“你就會拿小王總壓我了是吧？”
“沒辦法！這傢伙確實好用。”徐祁業無奈道。
陳超臉色鐵青：“讓我想想......”
......
金塘療養院。
在花園涼亭裡，閆寧罕見地心情極佳，在她的對面，正站著一個身材魁梧的中年人，此人正是閆寧的哥哥。天水閆家的第一順位繼承人，閆勝。
“小寧，你這地方倒是雅緻得很。徐陽那家夥還算是用心了。”閆勝背對著閆寧，說起話來，甕聲甕氣的。
跟閆寧溫柔典雅的風格不同，身為親兄妹的閆勝體型壯碩無比，渾身充滿了爆炸性的力量，彷彿一頭狂野的巨獸。在氣質上，這兩兄妹簡直是天差地遠。
閆寧輕嘆：“再漂亮，那也不是家，有什麼意思？”
閆勝渾身輕顫，這個如鋼鐵般的漢子此刻也流露出一絲無助。他是知道閆寧的病的，而且這個病即便動用了閆家龐大的資源人脈，依舊束手無策，這幾乎就成了閆勝的心病。
不過，閆勝並沒有沉浸其中，很快就丟棄了這個情緒，轉換了一個話題：“你讓我弄的東西我都弄來了，一部分已經拆解運來國內，還有一部分在海外，後面也會陸續運過來。”
“嗯，我聽陸姨說了。資金方面不用擔心，由我們這邊負責。”
“嗯！”閆勝點點頭：“最近幾年在海外花了不少，資金方面確實比較吃緊，沒有你們支援，很多東西還不好買。”
“哥！”閆寧忽地收斂笑意：“這次回來你就別回去了，就在國內待著。日喀那邊的工程你去盯著吧！”
“日喀？”閆勝挑著眉，顯得頗為訝異：“你不就是讓我把國外運來的物資送到日喀那地方嗎？你是選擇那地方作為避難所？”
“沒錯！”面對自己的親哥哥，閆寧沒有任何保留：“還有一年，一年之後，世界會變成什麼樣，誰都不知道。可能是世界末日，可能是別的。不過，不管如何，我們都要做完全的準備。不僅僅是你，後面也要讓父親過來。”
“十幾年了，你還在執著於那個夢！”閆勝緩緩轉過身來，刀砍斧劈的堅毅面龐上覆蓋著一層漠然：“為了你那個虛無縹緲的夢，我頂著巨大的風險往國內運輸了大量的違禁品。”
閆寧堅定道：“哥，你要相信我......”
閆勝擺擺手：“小寧，我不是要怪你。你想要做的，就算是一個夢，我也聽從你。但是，如果你真的願意相信那個夢，那不是應該相信它的全部嗎？”
閆寧臉色大變，冷喝道：“哥，別說了！”
“小寧，如果你的夢是真的，那就是必須要面對的。”閆勝寒聲道：“我相信你說的一年之後世界將要迎來末日，那夢的另外一部分呢？徐祁業那小子怎麼說？”
“什麼怎麼說？”閆寧的眼色微微有些閃躲，語氣之中更是缺少些底氣。
“小寧！你這是選擇性的忽略一些事情。”閆勝怒吼道：“你不是說以後徐祁業會成為弒親之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