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祝嘉魚拔劍自刎,墜下城牆之後的第三個月,將軍府紅燈高掛,綵綢四垂。
大鄴朝中,最為驚才絕豔的少年將軍,容衡,將迎公主為續絃。
玉京城裡所有的世家夫人,文武大臣都對這樁婚事極為看好:容衡天資出眾,能領兵打仗,又通文墨功夫,為人中正平和,乃是君子。而名動玉京的端華公主呢,生得姿容清麗,打理宮中事物也好,學習宮規禮儀也好,無論做什麼,她總是最拔尖最出挑的那一位。
這兩人配在一處,那才真正叫做佳偶天成,神仙眷侶。
至於曾經那個鄉野之地,商戶出身的將軍夫人呢,也就是死時得了一些感慨喟嘆,如今日子流水一般過去,早已經無人想起,更無人關心,甚至探究過,她在這繁華靡麗的玉京城中,是如何變得心如死灰,甚至能捨了唾手可得的榮華富貴自戕城頭。
唯獨容衡。
容衡畢竟與她少年夫妻,雖然他自知這其中沒有多少真心在裡面,但到底兩人朝夕相處這些年來,祝嘉魚溫婉賢淑,也與他歷經生死危難,未曾棄他而去。
自她去後,他有時候枯坐簷下,也會想,祝嘉魚確實是很好的女子,只是可惜了。
可惜她沒有足夠的家世,也不擅後宅交際,否則,他應該能容她更久。
飛鳥漸往南去,風聲一日比一日緊,欽天監夜觀星象,測得這年九月十八角木蛟星動,宜嫁娶婚姻。於是容衡與公主的婚事,便定在這一天。
拜過天地雙親,喝過合巹酒,在前廳又受了眾人道喜後,已經是暮色四合時候,霧藍的天幕低垂,雲開月出。
容衡走出宴廳,望了眼燈火通明的院子,說不上心裡翻湧著如何的一股心緒,正巧這時又有人喝醉,前來挽他的手,他便半推半就地回了廳中,繼續與眾人喝酒。
直至夜深,紅燭漸短,眾人顧念著獨守空房的公主,終究不敢鬧得太過,又見容衡仍然與人推杯換盞,沒有要走的意思,於是紛紛合計,起身向容衡告辭。
方才還十分喧嚷的宴廳裡,驟然冷清下來,連明亮的喜燭好像也黯淡了。
小廝終於敢來扶容衡,卻被他揮手推開。
他腳步踉蹌地往廂房去,停在外頭好半晌,最終還是沒能抬手推開那扇門。
悵惘的愁情籠住了他,他轉身在門外的石階上坐下,腦海中倏然想起祝嘉魚的臉。
她身著紅裙,在彩樓上閉目拋繡球時忐忑又期待的神情,睜開眼看見是他接住繡球,於是輕呼出一口氣。
後來他在大喜之日揭開她的蓋頭,她睜著明亮而盈潤的眼睛,鄭重地說:“夫君,幸好是你。”
他不愛她。
或者說,他這一生,從未愛過任何人。
連他自己也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在這樣的日子裡,想起她明亮的雙眼,翻飛的紅裙。
“將軍,公主候您多時了,您看……”喜娘終於忍不住,來催促容衡。
容衡仰頭,望了一眼天邊的月亮。
他聽見自己溫和的聲音響起:“我知道了。”
他起身進門,拿起紅漆托盤裡的玉如意,挑開新嫁娘的蓋頭。
公主仰起頭,盈潤的眼裡盛滿笑意:“我還在想,你什麼時候會來。”
容衡為她取下鳳冠,俯首下去,吻上她微閉的雙眼,溫聲道:“是微臣的不是,勞公主久等。”
“只要是你,我等多久都無妨。”公主緊緊捏著衣袖,甜聲道。
她有些緊張,卻仍然強裝著鎮定。
嬤嬤說第一次會很疼,但她須得忍著受下,如此才不至於掃了駙馬的興。她當然會忍著,她是公主,無論在什麼時候,都不會失了公主的身份。
正在她抿著唇的時候,卻忽然感覺到身前的人起身離開,他微冷的呼吸消失在耳邊,昏暗的陰影消失在眼前。
她睜開眼,看見她的駙馬目光柔和地看向她:“微臣去沐浴,公主早些歇息。”
公主怔住,一時有些想不明白他這是什麼意思。
直至她在婢女的伺候下沐浴更衣,躺在床上,她才終於懂得了容衡的話。
他沐浴歸來,在她身邊躺下,然後閉眼睡去。
……
成婚後第二個月,容衡被擢升為太尉,掌西北兵權,自此,朝中武將莫不以他為首。若有忤逆者,則下場悽慘。
他仍然沒有碰過公主,但每晚與她同眠榻上,給了她應有的尊重與體面。
公主想不通這是為什麼,但她也願意忍受。
反正她已經習慣了忍受。年幼時忍受母親的苛責學習宮規禮儀,及至年長,又開始忍受兄長們的陰謀算計,他們都想以她做籌碼,拉攏世家權臣。她忍過了這些,成為了宮中最負盛名的公主,以此為倚仗,向父皇討了恩典,嫁給了喪妻的將軍。
總歸在將軍府的日子,比在宮中好太多。她想,忍一忍也無妨。人該學會知足。
更何況,平素裡容衡也待她溫柔體貼,更不在外沾花惹草。單從這一點來說,她已經足夠滿意自己選中的夫婿。
日子逐漸變得清閒起來,公主百無聊賴,開始學習廚藝。
她有一回偷溜出宮,嘗過宮外的餛飩,雖然不如宮中味道精細,但吃起來,也別有一番滋味。個頭不大的餛飩入肚,再飲罷清湯,不僅暖了腸胃,也暖了心。
所以她準備第一回就學煮餛飩。
先學擀皮,再學調餡,最後學包。湯也有講究。零零總總學下來,便學到冬天,終於出師。
只是等她滿心歡喜地捧著自己煮出來的餛飩奉到容衡面前時,卻沒能等來他的誇獎。
容衡正在處理公務,見她端來餛飩,幾乎是一霎就變了臉色。
他抬手掐上她的脖頸,神情未見變化,仍如往常一樣溫和,他淡淡地笑著說:“公主,扮好你的將軍夫人,不要再做多餘的事。”
【穩定運行多年的小說app,媲美老版追書神器,老書蟲都在用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他的手漸漸收緊,公主被掐得幾乎喘不過氣,她驚恐地看著他,手裡的餛飩早已經因為惶然灑在地上,湯水濺了兩人滿身。
有那麼一瞬間,她真的覺得自己快要死了。
然而她仍然想不通,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麼。
然後容衡鬆開了手,面容沉靜地喚侍衛進來,將她扶了出去。
書房的門再度被關上,容衡凝望著地上的殘籍,靜止片刻後,他緩緩坐下,閉上眼,輕喘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