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顧重彥顫顫巍巍地上了馬,祝嘉魚忽然拔下鬢邊金簪,猛地朝馬兒脖頸上斜刺了下去,溫熱的鮮血迸濺出來,駿馬受激,也彷彿發狂一般在長街上狂奔起來。
不過奔出幾里之距,便將顧重彥猛地從馬背上摔了下去。隨即駿馬也屈蹄倒下,跪在地上久久嘶鳴之後,終於筋疲力盡,昏死過去。
從一開始到現在,顧重彥愣是半點沒反應過來,被這麼一摔,他只覺得自己膽汁險些都要都摔出來,五臟六腑移位了似的難受,小廝見狀,連忙想要追上前去,下一瞬卻聽得耳邊風聲呼嘯,定睛一看,卻是衛夫人策馬奔襲而去了。
緩了好一會兒,顧重彥總算覺得腦袋不那麼暈乎了,準備和衛夫人這個陰險又狠辣的女人算賬,卻沒成想自己不過腦子稍稍清明些,便見著身著松青色長裙的衛夫人馳馬而來,那馬蹄揚起的塵土幾乎都快撲進他嘴裡了!但是衛夫人卻絲毫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危難之際,他終於意識到,原來這衛夫人只怕是一早便打定了主意,什麼考慮,什麼打賭,只怕都是為了這一刻她騎馬踏死他做鋪墊。
他命休矣!
一陣潮水般的絕望從他心頭掠過,將他狠狠地壓住,他這時候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什麼身份體面都被他拋在了腦後,他的手不斷地在地上摩擦著,雙腿不斷地蹬動帶著身子往後縮,整個人如同一天蠕動在地上的的蛆蟲。
若是平常,他是決計不可能這樣的,但現在,他只想活下來……
近了,越發近了……
他幾乎能看清馬掌上細微的鏽跡,黑馬呼吸的氣息也打在他臉上,他抬起頭,看見上方那匹馬溫馴的眼睛,以及坐在馬上神情漠然的年輕夫人……
他從來沒有這麼清醒過,他明悟了,那女子哪裡是什麼神女天妃,分明就是索命的惡鬼!嗜血的羅剎!
色字頭上一把刀,他今日真正懂得了!
可是已經晚了……
他閉上眼,身體緊繃住,胯下卻瀉出溼意……
馬蹄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住,飛揚的塵土沒有了,帶著鏽跡的馬掌落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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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重彥不用死了。
可這一刻,渾身洩氣的無力感湧出來,望著地上一灘水跡,他真恨不得就這樣死了……
他的尊榮,他的體面,全沒了!
祝嘉魚攥住韁繩,俯下身去看他,笑意盈盈:“世子殿下贏了呢,但您怎麼這麼狼狽,莫不是害怕死在我的馬蹄下?玉京城乃是天子腳下,天子勤政愛民,玉京城民風淳樸,我身為首輔之妻,如何敢罔視律法,當街殺人?您呀,多慮啦。”
圍觀眾人霎時發出一片笑聲。
沒有人責怪祝嘉魚先前金簪刺馬的舉動。這平南王世子初來玉京不過三兩天,卻時刻仗著自己的身份橫行霸道,作威作福,攪得他們苦不堪言。祝嘉魚今日狠狠讓他栽了個大跟頭,在百姓們看來,這首輔夫人是在給他們出氣呢!
面對這些粗鄙之人,卑賤之民,顧重彥知道今天自己是討不回公道了,可他也不願意就這麼受他們奚落,索性兩眼一翻裝死。
祝嘉魚也懶得再與他多做糾纏,騎著馬回了國公府。
她回去沒多久,婆母王氏便吩咐人給她送了盞參湯來,讓她補補身子。
祝嘉魚知道,這是婆母知道永安街上的事,也是這時候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嫁作人婦了,她今日實在算得上是胡鬧。接過參湯飲罷,她便整理了一下儀容,起身去了前院請罪。
王氏正在廊下逗弄著畫眉鳥,聽身邊的女使說兒媳來了,便讓人傳了她進來,笑著問她:“參湯喝過了?”
祝嘉魚紅著臉福身:“兒媳今日魯莽行事,很是不該……”
王氏笑著拉她起身:“我讓下人給你送參湯,是想著你辛苦了,可不是問罪的意思。照我說,你做得倒是很好,既懲戒了顧重彥,又不至於落人口實,很給衛家長臉!”
“早先同你說過了,我們衛家不是什麼規矩森嚴的人家,你嫁進來,喚我一聲母親,我自然將你當女兒看待。衛家這樣的榮華地位,若是女兒想做點什麼都要被規矩拘著,那豈不是太沒用了?”
她拍了拍兒媳婦的手背,溫聲道:“想做什麼儘管由著心意去做便是,衛家到底擔待得起。往後再有這種事,也不必忐忑與我請罪,我年輕時,也做過更荒唐更出格的事呢。”
……
不一會兒,永安街上的事便也傳進了宮中。
聽完內侍的稟報,皇帝眉眼微肅,看向對面正在執黑子思考落處的妻弟,惱怒道:“這平南王世子,未免太猖狂!”
衛清樓落罷子,方才微微抬眼:“不知陛下何出此言?”
皇帝於是將內侍的話說給他聽。
衛清樓聽罷,連忙起身,掀開緋紅官袍跪下:“內子無狀,懇請陛下寬宏,勿計較內子……”
他話還沒說完,便被皇上攙了起來:“你這是做什麼……歸根結底,是重彥那小子先惹事端……”
衛清樓心中微冷,明白皇上話裡的意思便是阿瑜究竟不該如此行事,畢竟身份有別,顧重彥再過分也是天家貴胄,而他的阿瑜,終究不過臣子之妻。
他早已知道,君臣之下,便再無親友。可如今耳聽得皇上這般言辭,他卻還是無可避免地感到齒寒。
他心中思忖片刻,面上便做了惶恐的神情:“陛下言重,若是微臣早知平南王世子已然進京,定當囑咐內子多加避讓禮待,說來是微臣疏忽,這才致使世子受驚。”
衛清樓確實不知平南王已經帶著兒子入京,他的人去探聽訊息,只回報說是人還在路上……看來,這平南王是有意避開他的耳目進京了,就是不知道,這次平南王帶著世子進京,除了向太妃賀壽之外,是不是另有所圖……
他心裡琢磨著平南王的意圖,而對面,身著明黃長袍的帝皇也在琢磨著妻弟的話。
衛清樓,他的妻弟,他欽定的首輔,當朝最年輕最尊貴的一品權臣,在他之下,文武百官皆要仰他鼻息。而平南王世子入京,他竟然也要吩咐夫人對其避讓禮待?
這平南王,究竟有著何等滔天的權勢?有著何等懾人的手段?這平南王世子,又該是如何的囂張跋扈,恣肆無忌?
他心中念頭流轉,輕笑一聲,問道:“說起來,晏和,你還不知道平南王此次進京,是想求一個世襲罔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