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您總算回來了。”
祝府的院門大開,綠箏坐在門檻上,不知道低著頭數了多久的螞蟻,聽見粼粼的車馬聲,總算滿懷期待地抬起頭,小跑著到了馬車旁,待祝嘉魚一下馬車,她便笑著迎上去這般說道。
祝嘉魚笑著看她:“怎麼了?”
綠箏踮起腳,輕聲在她耳邊說:“林家來人了。現下正在廳堂裡等著您呢,奴婢沒敢告訴老爺,就等著您回來發話。”
祝嘉魚點了點頭,朝裡走去。
廳堂裡,林芳閱端坐在黃花梨木的扶手椅上,她穿著淺粉色團花紋立領對襟長襖,配月白色芙蓉紋花鳥裙,脊背挺得筆直。
今日來祝家,她心中實在很忐忑。但是哥哥說,她若是來,林家或許還能有一線希望;可她若是不來,興許林家就要永遠地沉寂下去了。
之所以讓她來,是因為哥哥覺得,她與祝家的妹妹同為女子,興許會好說話些。
但是她尚且不知祝家的妹妹是何秉性……
她面上一派淡然之色,實則絹帕都快要被她扯爛了。
正在她揣摩著祝嘉魚這個人時,下一瞬便見著有人進來,她轉頭望過去,幾乎是一瞬間,便認定這就是祝嘉魚。
她素未謀面的遠房表妹。
因為這張臉,實在是玉京少見的絕色。
她站起來,惴惴看向祝嘉魚:“祝小姐。”
原本她也是世家的小姐,更別提與祝嘉魚之間還有姑祖母這一層關係在,可如今她實在擺不起世家貴女的譜,也不敢再與她姐妹相稱——
畢竟自十年前起,林家便在玉京徹底沒落了,朝中為官的叔伯長輩,削職的削職,流放的流放,而嫁入高門的林家女兒,雖然逃過一劫,但也被勒令不可再與孃家往來,否則與林氏未嫁之女同罪。
林家過往的煊赫風光都已成過往,現在的她,面對京兆尹府上的小姐尚且須得小心翼翼,更何況祝嘉魚這樣,在玉京城中正炙手可熱的人物。
她聽聞如今的祝嘉魚,很得寧蕭兩家看重。就連久居宅中的蕭老夫人,都特地設宴為她引見一流世家的幾位夫人。
若是她能說動祝嘉魚,說不定……林家真的有起復的希望。
祝嘉魚到主位上坐下:“林小姐。”
林芳閱又開始扯絹帕。
她抿著唇,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祝嘉魚也不著急,小口小口地喝著茶水。
林芳閱眼巴巴地望著她,過了好一會兒,她終於下定了決心一般,面色鎮定:“我來祝家,是想求祝小姐一件事。”
她抬起頭,迎上祝嘉魚的目光,“我的身份,想必祝小姐業已知曉。十年前林家遭奸人陷害,落得如今淒涼下場。我來是想求祝小姐看在我們好歹是表親的份上,設法為林家籌謀一二 ……”
祝嘉魚目光淡淡,從她開口到話音落下,一直沒什麼變化,林芳閱卻總覺得她在不著痕跡地打量、審視著自己。一時連聲音都有些顫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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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該怎麼為林家籌謀呢?”祝嘉魚身子微微前傾,饒有興致地問她。
林芳閱沒想到她會這樣問自己,不由得愣住。
然而愣住之後,她很快答道:“您有寧蕭兩家抬舉,假以時日,必能與京中一些世家交好,若您能與那些夫人們交心,再將林家的事說與她們聽,她們定然會願意說動自己的夫君,聯名請命重查當年舊事,為林家翻案。”
因為迫切,她這一番話說得很急促。
祝嘉魚忍不住拍了拍手:“說得真好,聽起來真是很簡單的事,似乎不用費什麼心力,畢竟和世家夫人們交好,與我而言也大有裨益。”
林芳閱眼睛亮了亮。
她這麼說,是不是就代表她願意幫她們了?
然而沒想到的是,下一瞬祝嘉魚便話鋒一轉:“可是就算我能與她們交好,那又和林家有什麼關係?行宮的事一出來,多少人對林家避之不及?皇上當初甚至震怒下令,從你們這一輩起,林家往後三代不得為官。”
“林四小姐憑什麼認為,她們會願意幫襯林家?還是你覺得,翻案就是上下兩張嘴皮子一碰的事?你知道這裡面的水有多深,又會有多少人牽扯進去嗎?”
她嘆了口氣:“非是我不願意幫林家,只是我即便有心,卻也無能為力。”
林芳閱眼中的光一點點潰散,她端坐堂下,臉色煞白,哀求地望著祝嘉魚:“難道就沒有一點辦法了嗎?可是……祖父分明是被冤枉的啊……”
祝嘉魚搖了搖頭:“如今林家的情況怎麼樣?”
“很不好。”林芳閱抿著唇,“正如您所言,十年前行宮的事出來後,林家元氣大傷,被流放的叔伯們,如今已然沒了音訊……”
說到這裡,她已經忍不住捂著臉哭出聲來。
林家出事的時候她才八歲,正是無憂無慮的好年紀,很長一段時間裡,她都難以明白,為什麼她的家一夜之間便沒有了,錦衣玉食沒有了,僕從美婢沒有了,寶馬香車也沒有了。
如今十年過去,她也從當年少不更事的小女孩長成了如今亭亭玉立的少女,而這十年的坎坷心酸,已經足夠將她心底那點屬於林四小姐的驕傲磨滅、湮沒。
她深吸了一口氣,怕自己再哭下去惹了祝嘉魚厭煩,用一句話概括這些年來的光景:“如今京中林家僅餘三十餘人。”
“那你們如今,作何營生?”祝嘉魚頓了頓,又問。
林芳閱道:“我與母親嬸孃們會接些繡活,幾位兄長與叔伯們,有的在酒樓中做賬房先生,有的給書肆抄書,倒也還能糊口度日。”
這卻與祝嘉魚料想的差不多。畢竟林家也曾是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大家族,無論女眷男丁皆是嬌貴人物,即便家中遭逢大變,但真要他們去做粗活重活,也確不現實。
“你們也不容易。”
她這話一出,林芳閱幾乎又要感動地落淚。
這十年來,林家確實太不容易。
“林家如今主事的可是三公子?”祝嘉魚又問。
林芳閱點了點頭。
她想起來祝嘉魚方才也是一語道破她行四的身份,心中不禁思索起來:是不是正如他們暗中關注著祝嘉魚的動靜一般,祝嘉魚也留心著他們的現狀?
思及此,她忍不住又道:“還望祝小姐能考慮考慮我說的話,畢竟林家若能有沉冤昭雪的那一天,定會報答您的。”
祝嘉魚笑起來。
她笑得溫柔又豔麗:“四小姐既不是主事人,這話你說了便不能作數。下次讓你三哥來吧,或許我們能聊聊。”
林家的人如今行走市井,最適合為她打探訊息。
她不能事事依靠鬼市。換而言之,她依靠鬼市作為訊息渠道的同時,鬼市也能掌握她的動向。這對她而言,太危險了。
在玉釵鳳的分鋪沒有開到玉京來之前,她也應該想想法子,為自己培植勢力。林家就很合適。
林芳閱得了她的話,雖然不是什麼承諾,但也足夠她喜出望外。她感激地應好,又道:“我一定會向三哥轉達您的意思!”
……
“這位祝家妹妹,倒是很有意思。先殺你的威風,又關懷一番林家的情況,直到你最後說要報答,她才說要和主事人談。這一招恩威並施,確是使得爐火純青。”
林家裡,三公子林致聽了妹妹的話,狹長的狐狸眼裡閃過一絲暗沉的光。
“看來,我也確實該去會會這位妹妹。”
林芳閱聽了他的話,很是高興:“哥哥也覺得她能幫林家洗刷冤屈?”
林致目光沉沉。
能嗎?
顯而易見,他並不覺得祝嘉魚有那麼大的能耐。之所以讓妹妹上門試探,也不過是想看看她究竟有幾斤幾兩罷了。
不過眼下看來,雖然她不能為林家洗刷冤屈,但想必也能幫襯林家一二。
他垂眼,拿扇子敲了敲妹妹的額頭:“這不重要,我說了,你少操心這些。隔壁巷子姓江的書生又來了,你不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