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嘉魚想了想,也沒有拒絕,同她一道去了家裡。
在路上,婦人便與她自報了家門:“我叫潘綠袖,是山陽人氏,八年前隨夫君上京趕考,後來夫君中了進士,便在大理寺任職,我和孩子便也就在這玉京裡久居了下來。”
祝嘉魚隨她去到杏枝巷,潘綠袖笑道:“家中清貧,若有招待不周之處,還望小姐勿怪。”
祝嘉魚也彎了彎唇:“姐姐不必小姐小姐地喚我,我小字阿瑜,你喚我阿瑜便好。”
潘綠袖笑著應了聲好,帶她進了家門,一個到祝嘉魚腰間的小孩兒便噔噔噔跑過來,扯住潘綠袖的衣袖,看清有生人在,便赧然地躲到了潘綠袖身後,只露出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看向祝嘉魚。
潘綠袖拉了拉他,蹲下身對他道:“這是阿瑜姐姐,我平素怎麼教你的?快向姐姐問好。”
小孩兒於是抿著唇,來到祝嘉魚面前,向她作了一揖,細聲細氣地道:“姐姐安好。”
祝嘉魚摸了摸他的頭,看向潘綠袖:“若是早知姐姐家中還有孩子,我怎麼也不該空手來。”
潘綠袖笑著說無妨,又喚了一個老嬤嬤出來,帶孩子下去玩,自己則帶著祝嘉魚去了後院,不多時,她便取了茶葉出來,要給祝嘉魚燒水沏茶。
祝嘉魚見她忙裡忙外,便有些不好意思,徑直倒了被桌上已經涼了的白水,道:“我喝這個就好了,姐姐不必忙活。”
潘綠袖也不好意思:“你是客人,怎麼能讓客人喝涼水,何況你方才還幫了我這麼大的忙!”
她被祝嘉魚拉著坐了沒一會兒,仍想起身張羅茶水點心。
祝嘉魚卻按著她的手,道:“沒事的,我不是什麼千金貴女,不講究那些。姐姐便坐著吧,我才來玉京不久,也沒有說話的人,若是姐姐不嫌棄,我以後便常來找姐姐玩,如此便也算你報答了我的恩情,可好?”
潘綠袖沒有謙虛,她家中確實很有些清貧,茶碗上豁了口也不捨得換一套,桌子還缺了個角,外頭的水缸裡養著睡蓮,現今只飄著薄薄幾張巴掌大的葉子,水缸邊上也有缺口……這一切的一切都能看出來,她家中並不富裕。
祝嘉魚又怎麼好受下那些茶水點心?
潘綠袖道:“我雖在京中住了好些年,但平素要帶著小寶,夫君又不常回家,我也沒尋著個說話的人,阿瑜你能來陪我自然再好不過。”
話是這樣說,但她看著祝嘉魚天仙一般的人物,坐在自家缺了角的桌前,甚至喝的還是涼水,委實感到窘迫。
想了一會兒,她道:“阿瑜喜歡喝茶嗎?要不你待會兒走了,帶點茶葉回去。我不懂茶,但偶爾聞著茶香,卻也覺得清新淡雅。”
她說著,便將裝茶的白瓷盅推到祝嘉魚面前。
祝嘉魚看著瓷盅,微微愣住,她笑了笑:“我也不懂,但這瓷盅倒是好看。”
這好看卻也不是一般的好看,而是昂貴的錢財堆出來的好看。胎薄細膩,色如羊脂,觸感溫潤,外刻牡丹紋樣,走筆連貫流暢,這瓷盅,分明是產自定窯的白瓷,潘綠袖家中怎麼會有這麼貴重的東西?
她按下心中的疑惑,原本已經到嘴邊的拒絕的話也被吞了下去,只淺笑著與潘綠袖道:“我也不太懂,不過姐姐這麼說,倒是讓我有些好奇了,我可以看看這茶葉嗎?”
潘綠袖主動為她掀開了瓷蓋。
裡面的茶葉是褐色,炒制之後的葉片細細地卷起來,如同小樹枝一般,靜靜地躺在白瓷盅裡。
這是產自望月峰的寒枝茶,這茶只在秋後長成,看成色是今秋第一批,若是陳年的茶葉,這時候該變成黑色了。
今秋第一批寒枝茶……祝嘉魚想到她在茶樓裡聽喝茶的客人說,今日茶商給的價格是五十兩銀子一兩。
瓷盅內壁也刻著牡丹紋樣,瓷盅外壁清晰地倒映出祝嘉魚的眉眼,這等工藝,更讓祝嘉魚確定,這瓷盅是出自定窯。
“質韞珠光,堪作明鑑;鏤紋花鳥,俱皆傳神”的定窯。
她蓋上瓷盅,看向潘綠袖:“我也看不出來這是什麼茶,不過想來應當是不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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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綠袖擺了擺手:“我家夫君說,不過是一兩銀子一兩罷了,雖說有些貴,但他喜歡,要買我便也沒攔著。”
祝嘉魚聞言,面上的笑容微有些凝滯。
但看潘綠袖神色不似作偽,她也便沒有再多說。總歸與自己不甚相干,她實在懶得多惹麻煩。就是不知道潘綠袖的夫君究竟是什麼人,竟然喝得起這樣名貴的茶葉,用得起這樣珍貴的器皿。
日頭已經落下來,橙黃的夕陽掛在枯樹枝頭,推開後院的門,往外便是流水潺潺,有白鷺偶爾掠過河堤邊,驚起河面下游曳的魚蝦,熔金的河水於是開始蕩起一陣陣的漣漪。
祝嘉魚道:“時辰不早了,我該回去了,綠袖姐姐,我下回再來找你說話。”
潘綠袖笑著將她送出門,又道:“那再好不過,等你下回來,我帶你在院子後面釣蝦。我以前在山陽鄉間長大,沒有農事的時候,最喜歡和妹妹們去田間河邊釣蝦,等你再來,我也教你。”
祝嘉魚說好,又讓她別再送了,自己出了巷子,回了馬車上。
車伕是祝家的人,見她回來,便豎起大拇指道:“小姐,方才小的遠遠也聽見了您斷案,要不說您是咱們祝家一等一的厲害人物呢,旁人都不知道,獨您一眼看出來那錢袋的料子是什麼……紋花素錦,小的今日真是大開眼界!回頭定要與老爺也……”
“我編的。”祝嘉魚隔著簾子打斷她的話。
“也說說……什麼?”車伕回過神來,臉上一半是樂呵呵的笑,一半是詫異,“小姐,小的剛剛可能沒聽清,您說什麼?”
祝嘉魚好脾氣地重複道:“我說,我編的。那根本不是什麼素錦紋花綢,我也沒看出來那是個什麼料子。”
她如今已經很久不沾染繡坊的生意,所知道的綢緞紗錦本就不多,再加上玉京繁庶,時興的料子一月一換,她可沒那麼多功夫去在意。
方才之所以大言不慚地當著那麼多人的面瞎編,就是因為她看準了圍觀的路人裡可沒什麼貴族小姐世家夫人,否則她這話一出來就露餡。
不過,兩世為人教會她一個非常重要的事情就是,人對自己沒有涉獵、不甚了解的區域總是帶著敬畏的,這時候有誰站出來說話,他們就容易相信誰。倘若是假的也沒有關係,只要態度足夠硬氣,假的便也成真的了。
她深諳這個道理,方才一番論斷說得斬釘截鐵,果然沒遭人懷疑。
當然,後來有富家小姐聽說京中忽然興起一種叫素錦紋花的料子,差人跑遍了整座玉京的布坊成衣鋪,卻發現都沒有買到,這就是後話了。
眼下車伕仍然很有些怔愣。
在他們這些下人眼裡,自家小姐簡直可謂十分完美,模樣也好性子也好,在內能操持家事,在外能豔殺四方,又從不恃美行兇,與旁的公子小姐都清清白白,為人十分正派。
卻沒想到她今日路見不平,靠得竟然是瞎編的功夫?
祝嘉魚卻不覺得有什麼。過程不打緊,重要的是,結果確實是那店家自導自演,藏了錢袋,還汙衊潘綠袖。
編的怎麼了?這個作者整本書都是瞎編的呢。
她催促道:“別愣著了,快回去吧,一會兒趕不上吃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