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包廂，兩名女僕忙前忙後，衣裙沙沙作響，在餐桌上擺設各式餐具。
安德麗娜望著對面的索恩，微微一笑，優雅地用拇指和食指變出一團火苗，點燃燭臺上的蠟燭。
金紅相間的燭火搖曳不止，在晶瑩剔透的酒杯中反射出點點光芒。
“兩位客人，您們的菜已經上齊了，請慢用，祝您們用餐愉快。”一位頗有幾分姿色的女僕捻起裙角對餐桌上的客人俯身行禮，隨即走出燭火搖曳的包廂，順勢將房門關上。
“不習慣？”看到對面如坐針氈的遊俠，安德麗娜收起嘴角勾起的一抹笑意，投以關懷的目光。
午餐珍饌豐盛，菜式繁多。
有新鮮的鱒魚和地窖裡新啟的佳釀，肥厚的香腸和青蔬卷烤鹿肉，燒得通紅的龍蝦等等，還有塗滿奶油的烤麵包和堅果布丁，以及新鮮的水果。
“非常不習慣。”索恩拿著叉子比劃了一下，又輕輕地敲打著眼前的餐盤，叮噹作響，如實說道。
說完，便直接將眼前整齊有序卻又覺得礙事的餐具全部推到一邊，為他騰出一個位置，然後毫不客氣地伸手去拿所有可以夠到的食物，而且次數非常頻繁。
一會兒功夫。
羊排、烤鹿肉、小龍蝦、香腸片等等各種豐盛的食物像個小山似的堆在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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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如此豐盛的食物，他沒有浪費時間，立刻吃起來，僅僅片刻功夫，他就吃完了堆在眼前的所有食物。
當然，並不是說他的食量有多大或者進食速度有多快，主要是因為這些食物相較於份量，反而被無用的裝飾佔據了上風。
安德麗娜望著絲毫沒有剋制自己吃相的索恩，無奈一笑，將自己面前的食物推到他的攻擊範圍內，隨即用叉子在餐盤裡尋找肥瘦適中的肉類，小口地吃著。
金紅相間的燭火在昏暗的包廂不斷跳躍顫抖，蠟淚像小瀑布一樣流在燭臺上。
索恩小心地打個飽嗝，望著水晶高腳杯裡的半杯紅色酒液，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拿起來，在安德麗娜的注視下，飛快地喝光了杯中之酒，一滴不剩。
安德麗娜輕笑一聲，用餐巾擦擦手指，瞥一眼被清理乾淨的食物，把目光投到索恩身上，笑著問道：“味道怎麼樣？是不是比你在瀑上鎮吃的美味多了。”
索恩默不作聲地點點頭。
雖然食物的味道非常不錯，但是這個氛圍卻讓他有點束手束腳，如果給他一個選擇的話，他還是更願意去瀑上鎮的酒館。
畢竟他對於食物沒有那麼挑剔，在他的認知中，只要能夠填飽肚子就可以了。
接著索恩眼眸微垂，思索片刻，這才抬起眼皮，望著充滿笑意的安德麗娜，不解的詢問道：“你在知識神殿中說的‘理念’具體指的是什麼，我聽不太懂。”
搖曳的燭光下，此時的她看起來更加……美麗動人，找不到合適詞語誇讚的索恩只能用他最熟悉的話語在心中暗想一下。
“理念？”安德麗娜手肘支撐在桌面，纖細的手指無聊地撥弄著垂在臉頰的髮絲，略微思索一下，像是在組織語言，向他解釋道：
“在整個世界，所有被人歸納或者總結的思想、觀念、概念與法則，都可以被稱之為：理念。比如說我們的人生理念、位面認知理念、奧術知識理念等等。”
看到索恩輕皺眉頭，仍是不解的樣子，安德麗娜又補充道：“知識之神歐格瑪代表的就是知識的最高、最原始的形式，也就是所謂的‘理念’。在任何事物沒有存在前，理念必須存在。”
“這也是為什麼知識之神的信眾們堅信，知識是凡人們最偉大的工具，勝過任何由人類雙手創造的東西，對吧。”索恩揉了揉額頭，笑著說道：“沒想到歐格瑪還是一個存在主義的哲學家，有點像柏拉圖主義。”
“對啊，所以歐格瑪的信徒們都會儘可能的去傳播和儲存知識，同時消除文盲也是歐格瑪教會的重要任務。”
安德麗娜點點頭，輕輕地撩著髮絲，繼續說道：“但是歐格瑪教會對知識的極端維護和保護態度使得他們經常與其他教會和勢力之間發生矛盾和衝突。”
“是什麼衝突？”索恩好奇的提問道。
“歐格瑪教會認為沒有任何知識是應該被銷燬的，知識本身是沒有問題的。所以歐格瑪的信徒認為所有知識都應該得到傳播，將知識藏匿起來絕對無法帶來任何益處。”安德麗娜耐心的為提起興趣的索恩講述道：
“因為不管一個構想看起來有多麼虛幻和瘋狂，都不能藏匿或者掩蓋它，應該由大眾來判斷。這使得知識神殿中通常都會藏有大量被其他教會和組織認定的‘禁忌知識’。”
“看來這個知識之神的存在還帶著點反神靈的意味兒。”索恩評價一句，然後起身道：“我們可以走了吧。”
“當然可以。”安德麗娜起身點頭。
…………
破敗的下城區，蕭瑟的石屋林立，大多數看起來都搖搖欲墜，彷彿隨時都會倒塌。
熟悉的海風從封閉的港口吹來，多了幾絲鹹腥，也少了很多惡臭。
索恩領著安德麗娜來到一處破敗的居民區，望著面前近乎腐朽的房門，他準備推開房門的手突然猶豫了一下。
與此同時，腦海中再次迴盪起某句令他印象深刻的話語：“所有命運饋贈的禮物，在暗地裡都被標好了價碼。”
“怎麼了？”看到猶豫的索恩，安德麗娜關心道：“我剛才聽到院落裡傳來的聲音，也就是說你的預感沒錯，這裡的確有你想要找的人。”
“我也聽到了。”沉默的索恩微微一嘆，說道：“就是因為我聽到裡面的動靜，所以我就突然有點不知所措了。”
此時此刻的他已經確定當初傳授他九劍的老者就在裡面，同時他又回想起從地精巫師瑪爾維莎口中得知的秘密。
這些秘密讓他明白，自己似乎在無形中正被某只大手操控著按他們的意願行事。
那麼，他們為什麼會選擇自己？索恩心想，或許進去以後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走吧。”索恩故作輕鬆的笑了笑，對安德麗娜招呼一聲，伸手推向這近乎腐朽的房門。
“嘎吱！”
伴隨著一聲輕響，院落內的景象清晰入目地展現在他們兩人眼前。
“小丫頭，我說的沒錯吧，今天肯定會有人給我送酒。”緊接著，一道充滿笑意的蒼老嗓音瞬間響起。
“你個死老頭肯定又偷偷聯絡巫師塔。你使詐了，這次不算。”緊隨而至的便是一道令索恩與安德麗娜兩人都感覺到莫名熟悉的童音。
索恩望著這位靠在藤椅上的老者，對他沉默地躬身行禮。
至於另一位站在老者身邊的小蘿莉，他並未感到太意外。
眼前這個小蘿莉正是在鐵馬鎮搗亂的赤銅龍，索恩自然知道她被地精巫師忽悠到了凜冬城。
當他猜測出這位去而復返的老者再次出現在這裡時候，就已經知道能夠讓赤銅龍老老實實不去搗亂的，也只有這位傳授過他九劍的老人。
安德麗娜先是驚訝地看一眼小蘿莉，隨後稍微落後一步，靜靜地站在索恩身後沉默不語。
“喂！半精靈，你看到我出現在這裡為什麼一點都不驚訝啊。”小蘿莉看到進入院落的兩人，立即蹦蹦跳跳的走到他們身前，嘰嘰喳喳地叫了起來：
“那個死老頭說今天會有人給他帶酒，說的是不是你們啊？你老實告訴我，是不是他用巫師塔給你發傳音讓你來這裡的，我告訴你啊，這個死老頭可壞了，千萬不要讓他把你給忽悠了，這老家夥不光喜歡騙吃騙喝，還一直惦記我的那點寶藏，並且還強行霸佔了本來就屬於我的巫師塔，還有啊……”
說著說著，小蘿莉見索恩已經將頭扭到一邊，一副懶得搭理她的樣子，頓時覺得無趣，於是又將目光投向已經躲到索恩身後的安德麗娜身上，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盯著她鼓囊囊的胸脯：
“咦？漂亮的人類小姐姐也在啊，原來你們兩個真的是情侶啊，難怪我在你身上聞到那麼重的味兒，既然你們兩個是情侶，那我就要告訴你一下這個半精靈非禮我的事情，我跟你講……”
小蘿莉強行拽著安德麗娜的手，話還未說完，索恩閃電般出手，直接提著她的衣領將其揪了起來，隨後不顧她張牙舞爪的大喊大叫，毫不留情地把她扔到院外，摔在堅硬的地面上。
“砰！”
三位剛好路過的巡邏士兵看到被丟出來的小蘿莉，先是愣了一下，當他們看清模樣後，像變臉達人似的瞬間露出一副彷彿看到什麼可怕怪物的驚恐表情，拔腿就跑。
一溜煙功夫，消失在居民區的巷道裡。
“這……真的沒事嗎？”安德麗娜擔憂地望著面無表情的索恩。
儘管索恩的舉動讓她莫名地感到很痛快，但一想到這頭蘿莉龍鬧騰人的性格，她不免又開始擔憂起來。
“沒事。”索恩對她自信一笑，示意不用擔心。
然後，他望了一眼氣哼哼地趕過來的小蘿莉，沒有理會，而是將目光投向面前這位枯瘦的老者身上，說道：“您引到這裡來有什麼事情。”
原本他還不太確定是不是對方吸引他來到此地，正好剛剛聽到小蘿莉的一連串吐槽，終於證實了他心中的想法。
“你先安靜一下。”老者並未回答索恩的問題，而是直起靠在躺椅上的身子，望向氣沖沖地走過來的小蘿莉，伸手一指，這只小蘿莉就像是被施展了定身術一樣無法移動，不言不語。
“小家夥，放鬆不要害怕，走過來一點。”接著老者對索恩露出慈祥的笑容，招了招手。
索恩遲疑一下，走上前去。
“不錯，巴洛炎魔之王的生命精華融合的非常完美。”看到索恩走過來的身影，老者伸出右手對著空氣，閉上渾濁的雙眼沉思一番，這才睜開眼睛滿意地看著他：
“看來你的實力已經到達超凡階位的瓶頸，想要達成完美進階的話……還需要沉澱。既然如此，那就趁著沉澱的時間練習一下其他流派的招式吧。”
老者說完，枯槁的右手憑空出現一本書籍，丟給了索恩。
九劍流派之一的石龍派。
看到書籍的名字，索恩神色驚訝一下，隨即將其收起，詢問道：“這種流派的媒介是什麼。”
想要修煉傳承自卡拉圖大陸的九劍流派，首先必須以氣之能量作為基礎，但是想要啟用這種流派的話，就必須依靠一種特殊的媒介。
比如說他的漠風派劍招，需要火元素能量充盈的晶石幫他啟用來自火焰的超自然能力，影手派劍招則需要陰影能量來啟用。
而石龍派劍術依靠的是大地和岩石的力量。
那麼，也就意味著需要某種土元素晶石。
雖然修煉石龍派的媒介已經被他猜出來，但他還是有點不太放心的想要再次確認一下。
“這個你不用擔心。”老者臉上的表情顯然是早就為他準備好了，只見他擺擺手，將目光投向正張著憤怒的小嘴、一動不動的赤銅龍小蘿莉：
“赤銅龍天生就具備操控岩石和大地的力量，所以想要修煉石龍派的劍招，赤銅龍的鮮血才是最完美的搭配。”
“您的意思是龍血洗禮？”索恩腦海中回想起了不太好的回憶。
“沒錯。”老者微微點頭，接著又驚訝一下：“沒想到你已經有過一次，這樣的話就更好了，畢竟石龍派的劍招依靠的就是強悍的體魄和力量。”
老者說完，對著小蘿莉紋絲不動的身體揮了揮手。
“死老頭！我不同意！我反對！你竟然在我未經允許的情況下，就隨隨便便把我的一血送給這個半精靈，還要幫助他修煉石龍派的劍招，讓他學什麼牛頭人衝鋒，你想的美！打死我都不會同意的！”恢復行動的小蘿莉氣哼哼地走到老者身邊，雙手掐腰，惡狠狠地說道。
一血？
聽到小蘿莉的叫囂，索恩嘴角抽搐一下，非常無語地別過頭去，正好看到安德麗娜對著他似笑非笑的表情。
“如果你同意的話，我就幫你把巫師塔搶回來。”老者望著瘋狂叫囂的小蘿莉，頭疼地揉了揉額頭，不緊不慢的說道。
“此話當真？”小蘿莉的語氣裡充滿了懷疑和不信任。
“當真！”
“唔……那讓我考慮一下吧。”恆定了偵測謊言法術的小蘿莉並未察覺到任何反應，於是撅著小嘴，望著天空飛過去的海鷗，認真考慮起來。
“好吧，我同意了。”小蘿莉只考慮三秒鐘，就立即興奮的像小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
“等一下！”突然，索恩打斷兩人的談話：“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所以，我想知道這麼做的目的是為了什麼，有需要盡什麼義務。”
平白無故獲得這麼多好處，讓他總覺得不太舒服，所以他想問清楚原因。
“因為只有你一人透過了所有考驗，成為了我認定的九劍傳承者，卡拉圖大陸至高之路的九劍神殿不能斷了傳承。”老者渾濁的雙眼凝望著索恩，緩緩說道：“就這麼簡單，你還有什麼要求嗎？”
“那麼，在我之前，到底有多少人沒有透過考驗，又有多少人沒有承受住惡魔之力的混亂意志侵蝕。”索恩沉默良久，語氣非常平靜。
破敗的小院突然安靜起來，院落外傳來巡邏士兵的聲音，他們在互相爭吵、推搡，不斷重複同一句髒話，似乎是剛才逃跑的時候，一人不小心將另一個人絆倒了。
“有酒嗎？”老者嘆了口氣，望著索恩。
“我這裡有。”注意到索恩投來的目光，安德麗娜掏出一個密封的精美酒瓶，遞到他手中。
索恩接過去，直接丟給坐在藤椅上的老者。
“精靈月露酒，這種舉世無雙的美酒只有掌握鍊金術的人才能夠釀造而成，這異乎尋常的釀酒過程，甚至還涉及到新鮮的雨露和皎潔的月光……”
老者盯著酒瓶連連感嘆幾句，流露的神情彷彿在緬懷過往，隨後望著安德麗娜客氣的道謝一聲，這才擰開瓶塞痛飲美酒。
破敗的小院落再次變得安靜，只有老者像喝水一樣的灌酒聲。
就連最為鬧騰的小蘿莉也變得沉默起來，只見她將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盯著老者的面孔，做出一副努力思索的樣子，煞是可愛。
“在我尋找九劍傳人的兩百年時間裡，就連我自己都記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人沒有透過考驗，又有多少人沒能扛過深淵意志的侵蝕。”老者重新將身子靠在躺椅上，語氣非常平靜。
“那為什麼會選中我，然後讓巫師塔散發的光芒暗示我前往凜冬城。”索恩問出隱藏在內心最深處的疑惑。
“因為你的絕望……沒有一個合格的黑夜，也就沒有所謂的真正黎明。”老者再次沉默半晌，才緩緩開口：“人生在世，最溫暖的地方是家，最絕望的地方是冢。家上的那一點心跡墜於土地之下，便是讓人窒息的墳冢。”
聽完老者的回答，索恩在恍惚間被勾起了兩段極為痛苦的回憶。
一段是有家不能歸，一段是瀑上鎮坐落的墳冢，他的身體顫抖著後退了兩步。
“我知道了，感謝您為我指引方向，並贈予我希望。”索恩對眼前的老者深深地鞠了一躬，語氣略顯沉重。
“不必如此，這是你自己爭取到的東西，你也應該清楚，失敗代表著死亡。”老者擺擺手，毫不在意：“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希望你能夠在有生之年，找到卡拉圖大陸的九劍神殿，不要讓傳承斷在你的手中，僅此而已。”
“我一定會完成這個任務的。”索恩鄭重的點點頭。
“這兩件傳古裝備就權當我送給你的禮物吧，希望你能夠好好活下去。”老者看到索恩鄭重其實的樣子，笑了笑，手中憑空出現一雙純黑色的手套和一根腰帶，直接丟到他手中，提醒道：
“記住了，從此以後，你就是真正的九劍傳承者。至於我們之間…什麼都不是。我不會去打探你的來歷和過往，而你也不用去知曉我的真實身份。我們只是形同陌路的時空來客罷了，誰也不欠誰的恩情。
總之，任從己心。”
“我…懂了。”索恩收起老者送的兩件裝備，充滿敬意地對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