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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王牌

“不用了。我想起了二十二年前的事情。”

坐在圓桌上的其中一人,只張開一隻眼睛看向男子。

“我想起帶著嫁妝嫁到我家來的妻子。妻子讓我明白,想找出真相,不能只靠道理。”

羅利的耳邊突然傳來一陣壓迫感,原來是四人同時發出了低笑聲。

“而且,為了做生意所做出的決斷,往往不合乎道理。各位……”

男子的話語,簡直就像圓桌會議的宣言。

“最後一個問題,可以讓我來發問嗎?”

“贊成。”三人在瞬間唱和。

男子的視線投向羅利。

“根據前面的交談內容,我想詢問羅利。”

“是。”羅利感覺到自己的手掌心,冒出了鮮血和汗水。

“是什麼讓你對這件事情有如此確信?請回答。”

羅利立刻把手伸進懷裡,取出一封信。

這封信是羅利的王牌。

這張王牌,不會讓狼骨傳說僅止於無稽之談。

這張王牌上有海爾與洛芙的簽名,而海爾與洛芙在索耶布達斯大海峽都是大名鼎鼎的人物。

而且,洛芙還曾經是七彩國王國的貴族。

這兩人的簽名,加上洛芙所提供的寺廟買下狼骨的傳聞。

“交給我這封信的人物是洛芙。”

她的名字是貴族的象徵。

不過,只有知情者才會明白,這名字涵蓋了什麼意義。

坐在圓桌上的兩人,動了一下眉毛,並把視線移向羅利放在圓桌上的羊皮紙。

只要是在七彩國做生意的商人,應該都老早就知道洛芙是個什麼樣的商人。

而洛芙居然會把貴族隱名告訴一個行腳商人。

坐在圓桌上的兩人使了一下眼色後,第三人輕輕點了點頭。

成功了!

就在羅利這麼想著的瞬間。

“還有呢?”

“呃?”

險些就快反問對方時,羅利急忙輕輕咳了一聲。

羅利清了好幾次喉嚨,一副彷彿在說“失態了”似的模樣,把沒有受傷的手伸向圓桌。這些動作都是商談累積的經驗、就是在下意識之中,也能做到的小伎倆。

其實羅利慌亂不已,連腦袋都變成一片空白。

還有呢?

坐在圓桌上、看似最有分量的男子這麼反問了羅利。

那封信還不夠嗎?

羅利已經打出了王牌。而且是在他認為最佳場合之下,以最佳條件打出王牌。

如果說這樣還不夠,羅利恐怕沒有其他招數可出了。

圓桌那端投來犀利的目光。

“一方被稱為狼,一方被稱為慧眼,這些擁有美名的稀有商人名字確實相當具有份量。不過,如果要我們以他們名字的份量輕重來做判斷,我認為應該有其他人的意見更值得我們豎耳傾聽。就是在此地,也是如此。”

商談是商人的戰場。

如同傭兵在戰場上如果稍有分神,就難逃一死般,商人如果稍有分神,也會讓合約溜走。

而羅利在聽到男子這麼說的瞬間,忍不住環繞四周——這就等於已經被圓桌上身經百戰的商人殺死了。

事實上,羅利也確實對自己失去了信心,而被他們的話術玩弄著。

圓桌那端傳來了嘆息聲。羅利看見劉興凱張開嘴巴,拼命想說些什麼。

隨著平衡感開始產生震盪,時間往後延長。

如果拿出洛芙與海爾的簽名,都無法取得對方信任,就完全沒輒了。

失敗了。

羅利就快在心中這麼嘀咕時。

“羅利。”

有個熟悉的聲音說出他不熟悉的話語。

羅利一看,發現是身旁的莉莉薇在呼喚他。

莉莉薇直直盯著羅利看,並且露出了受不了的眼神。收拾散落在圓桌上各種物品的聲響,在此時傳入羅利耳中。那是開啟一道小縫的門,慢慢關上的聲音。

儘管機會之門就快關上,羅利還是一直注視著莉莉薇的眼睛。

注視著那樣的眼神、帶有紅色的琥珀色眼睛。

每當這雙眼睛注視著羅利時,眼神裡總藏有答案。再明顯不過、幾乎已經透露出來的答案,總是藏在那眼神裡,只是羅利沒有察覺到而已。

答案很簡單,就是必須告訴自己沒打輸這場仗。

快掌握整個狀況!

快回想所有對話!

羅利絞盡腦汁發揮所有智慧。

時間不會手下留情。

不過,商人就是不懂得死心。

“還有!”羅利把聲音拉高到極限說道。

所有人嚇了一跳,縮起身子看向羅利。

在場眾人的表情,就像看見死人復活過來一樣吃驚,而實際上,羅利也確實是死而復活。

簽訂合約時,因為,缺乏自信而眼神飄移不定的行腳商人,就跟等著腐爛潰散的屍體沒兩樣。

羅利大叫後,卻說不出話來,在豎耳等著傾聽的所有人面前陷入了沉默。

不過,因為,緊張過度而抽痛的左手,讓羅利知道自己還活著。

還有,牢牢握住羅利左手的另一只手,也告訴了他自己並不孤獨。

“我看見了狼。”

雖然只有一瞬間,羅利卻感覺像是永遠的沉默。

“狼?”

“那是一隻……巨狼。”

對於自己為什麼會這麼說,羅利也無法解釋清楚。

不過,他知道這麼說沒有錯,而且說得相當有自信。

其實一開始就已經知道答案了。

坐在圓桌上的四人決定聆聽羅利說明時,說了什麼呢?

他們說過願意對羅利的名字表示敬意。

對方都這麼表示了,羅利還拿出籤上他人名字的羊皮紙,也難怪莉莉薇會覺得受不了。

不需要任何證據,但相對地必須是讓羅利自己深信不疑的理由,才是四人想聽到的內容。

“我就是為了那只狼在行。那是一隻巨狼。”

他們該不會覺得我太緊張而腦袋有問題吧?

還是他們覺得我是故意出怪招引人注意,才會這麼說?

如果是在平常,羅利的這股不安或許會顯現在臉上。

不過,如果不是在說謊,當然就不會有不安了。

“你是北方人嗎?”對方投來了話語。

“這兩位是。”羅利指向莉莉薇與寇洋說道。

四人聽了後,各自一副看向遠方的模樣眯起眼睛。

那感覺就彷彿莉莉薇與寇洋身在遙遠北方似的。

劉興凱因為,抓不到插話的時機,而顯得痛苦不堪。

羅利自己也覺得彷彿看不見腳邊,有種如履薄冰的感覺,應該在他人眼中,自己的模樣肯定是恐怖得讓人不敢看下去。

四人閉上眼睛,陷入了沉默。

羅利挺直胸膛站著。

儘管不是憑道理,他仍然直挺站著。

“這樣啊。”

簡短一聲打破了沉默。

“這樣啊。那這樣也算是命運的安排吧。”

“願神祝福我們!”

羅利相信,一定不只他一人覺得這句話帶著不祥的氣息。

坐在圓桌上的四人。

身上的服裝染上胡椒和天仙花香味的四人。

這些人的語調優雅且流暢。

“真相總有一天會被說出來。就算這個真相再怎麼離奇,也一樣。”

“咦?”

“我們一直在等待。如果覺得這麼說不好,也可以說我們一直無法下定決心。”

“是什麼決心……”

劉興凱與羅利輪流這麼嘀咕,然後互看彼此。

坐在圓桌上的四人耳朵雖然因為,上了年紀而下垂,聽力卻依舊不容小覷。

“沒錯。我們確實得到多武寺買下狼骨的情報。但,對我們四人來說,這個決定會帶來太過沉重的結果。我們不可能只靠預測來做判斷。不過……”

男子一直凝視著羅利,他的表情雖然嚴肅,卻甚至有種溫柔的感覺。

“我們這些老人家使用了生鏽的道具找到這個情報,因此會覺得不可靠;但如果是年輕人以不合乎道理的方式得到一樣的結果,我們就能相信這個情報。”

“那……那麼……”

“沒錯。我們知道多武寺已經被逼到了絕路。狀況應該已經不允許再拖延下去了。不過,如果他們真買了狼骨,我們也想好了對策。”

圓桌上的四人有些疲憊地笑笑。

“對我們這些老人家來說,這場戰爭應該會是一場硬仗。因為,到了我們這個年紀,總是會用些小伎倆來迎戰。”

“一點也沒錯。雖然我們對這個對手沒什麼不滿,但這個情報是種劇毒,可能會在瞬間對寺廟造成致命傷。”

坐在圓桌上的男子們突然開始聊起老人家的對話。

聽到這般對話,也難怪劉興凱會低下頭,而羅利也不禁隨後便低下頭。

莉莉薇歪著頭,寇洋則是一副不太明白的樣子,但露出松了口氣的表情。

不過,想到要對莉莉薇以外的物件說出接下來這句話,羅利不禁滿懷苦澀。

坐在圓桌上的四人擁有能與莉莉薇匹敵的狡猾程度和寬敞的心胸。

“那麼……”

四人讓羅利等人不得不這麼說:“請務必任命我們。”

一方面為了保身,一方面則是為了利用對方。

老人們找到羅利等人作為替身,羅利等人則是找到通往成功之路。

羅利面對的這個結構,並非一方打人、一方捱打如此單純的關係。

面對莉莉薇這類無法用普通方法應付的物件,羅利之所以會被吸引,或許就是因為,喜歡他們超出社會規範的氣質。

而且,羅利就是為了在此握住韁繩,才會前來。

“對了,我這裡有一封信。”

羅利從懷裡再取出一封信。

那是七彩國王國城主蓋了印、告知徵稅意旨的信件。

“這是……可是,怎麼會在你手上……”

這回換成是羅利只展露笑臉,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他咳了一聲說道:“這個徵稅法可能會帶來以下幾種結果。”

對於躍上舞臺中央的羅利所說的話語,四人不得不專心傾聽。

為了免於繳稅,主張自己沒有錢是最傳統的手段。

城主總不能硬是向沒有錢的百姓收錢,而如果貿然扣押百姓家庭,恐怕就沒有人願意來到這個地區。

不過,這麼一來大家就會用盡各種手段藏錢,與徵稅官較勁起智慧。

好比說,把錢藏在瓶子裡或埋在地板下,或者把黃金雕像包在鉛塊中;基本上,這些各式各樣的方法對藏錢者比較有利。一次搬運大量金錢或許相當顯眼,但如果每次搬運一些,然後藏在深山裡,誰也不會發現。而且,納稅者的人數遠遠地多過徵稅者的人數。

那麼城主、都市議會或官方就因此放棄徵稅嗎?事實不然。因為,神明總會為大家開闢新路。

他們最後會想出一個不需要依賴少人數的徵稅官,也不怕貨幣被埋在多深的地底下,一定能讓對方不得不繳稅的方法。

不過,力量過強的武器總會造成對雙方皆不利的局面。

因為,拿棒子毆打對方時,自己握住棒子的手也會疼。

而且,這個方法還受到許多條件限制。就這點來說,七彩國王國算是相當幸運。

馮江東城主終於不得不採取的強力徵稅法。

那就是——必須以舊貨幣交換新貨幣的改鑄政策。

如果,再加上禁止舊貨幣流通的法令,藏在瓶子裡或埋在地板、地底下的貨幣,將會變得毫無價值。

如果挖出這些貨幣加以熔燬,然後取出銀或金,當然還是具有其價值,但熔燬貨幣必須付費,而鎮上的熔爐也會遭受監視。

這麼一來,大家都會帶著舊貨幣紛紛前往鑄幣廠。

城主就能自設比例進行新舊貨幣的交換,然後強制徵稅。

“依照過去的經驗判斷,寺廟都會持有現金。城主一定是知道這點,才會採用這個方法。就連商人都會以現金或實際商品的形式,儲存重要財產。所以,寺廟不可能只以證書的形式儲存財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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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主應該是打算趁這個機會擊垮在七彩國擁有絕大影響力的寺廟,然後趕走我們。他一方面打算以沒收土地的形式取代稅金,來對付寺廟。另一方面是借由沒收我們想得到的東西,委婉地把我們趕出這個地區。”

“城主或許也打算獨佔羊毛交易。”

“有這個可能。沒有一個地方比寺廟的羊毛交易量更大,只要控制住寺廟,想要怎麼訂公告價都行。”

羅利與劉興凱站在圓桌四周,莉莉薇與寇洋則跟在羅利身邊。

圓桌中央放著羅利與寇洋花了一整晚時間想出來的可能性樹狀圖。

就算臨場反應不夠機靈,只要花時間仔細且謹慎地思考,一定能得到有用的成果。

“如果寺廟沒有買下狼骨,一定會集中僅存的貨幣,來配合城主的徵稅。如果連僅存的貨幣都沒有……”

“就會假裝已經繳過稅吧。”

聽到羅利的話語後,劉興凱緊接著說:“寺廟或許會在箱子裡裝進石頭之類的東西,然後在搬運途中假裝遇到意外,把箱子丟下山谷。只要詢問牧羊人,一定能問出很多適合丟箱子的事故現場。他們也可以把箱子沉入結冰的沼澤中。”

所有人點了點頭後,坐在圓桌上的一人開口說:“那麼,大概會有多少貨幣被運出來?”

就算再怎麼優秀,對離開生意現場已久的老商人來說,光是聽到貨幣枚數,似乎無法體會實際的數量多寡。

“應該不可能全是金幣,所以……我想差不多會有十到十五箱這種規格的箱子。”

“現在積雪這麼深,就算是放在雪橇上運送,還是會有困難。所以,他們應該會組成隊伍運送吧。”

其他方面姑且不論,如果是針對運送方面的問題,在聽到以行過活的兩名商人的意見後,不會有人插嘴反駁。

羅利繼續說:“我認為應該不是能隱藏到底的數量。”

“這樣啊。那麼,如果我們告知已掌握到徵稅的事實,對方就會動彈不得吧。這時只要表示願意協助對方應付徵稅,應該對方就會安排一場交涉。”

男子說話的口吻,就像在討論攻擊老鼠時,老鼠究竟會跑向何方一樣。

在港口城鎮蘆葦城時,羅利在這種會議上,只被視為一顆棋子。

與這種場面相比,只是不斷重複販賣、採買動作的行商,簡直就像和平的田園生活。

羅利並沒有特別偏好或討厭其中一種生意手段。

只是現在的場面,就像完全不同型別的賭博,使得羅利反而能冷靜地參與其中。

“要告知事實就要早一點得好。如果讓對方太過焦急,對方有可能會自暴自棄。就算再墮落,他們終究是神的僕人。與其忍辱偷生,他們也可能選擇為了信仰而殉教。”

“而且,這些人當中也有值得尊敬的物件。我們不是強盜,這事要好好處理才行。”

有句俗話說,山上的城堡逃不過人們的眼睛。

這句話是告訴人們“擁有地位者應該表現出符合其地位的言行舉止”,就這點來說,坐在圓桌上的四人可說無可挑剔。

“那麼,就把事實告訴聚集在分院的和尚好了。方才那讓人不愉快的雙人搭檔還在這附近逗留嗎?”

“我稍後做確認。如果找不到那兩人,要通知其他人嗎?”

“不,不要告訴那些傢伙。那些傢伙是鐘樓裡的討厭鬼。就告訴洛依副院長好了。這時間他應該在執行每天的聖務,更重要的是,他還騎得上馬背。”

短短一陣笑聲響起,應該四人是在嘲笑這裡淨是一些肥胖得騎不上馬背的和尚。

“小的明白了。”

劉興凱低下頭,恭敬地答道。

“雖然我不認為那個做事慢吞吞的鐘樓議會,能當機立斷地做出決定,然後開始搬運箱子,但為了慎重起見,天一亮還是在各個主要客棧和小屋先配置人手好了。”

“宮廷內有幾位高階和尚的血親。寺廟可能透過這個門路做了某程度的預測,所以不能掉以輕心。”

“你說得一點也沒錯。不過,一切應該會朝對我們有利的方向進行。”

“願神祝福我們!”

這句話讓會議劃下了句點。

分院宛如陷入了一片火海。

這裡騷亂的程度,讓這句形容變得不再像是形容。

名為洛依的副院長聽到徵稅一事後,不小心將為了禱告而拿在手上的聖經鬆手掉落,隨後便為了撿起聖經,還翻倒燭臺,其慌張程度不難想象。

由於風雪也已經停歇,洛依副院長立刻安排好馬匹,並召集五名馬伕,連同那兩名和尚,在火把的明亮光線照亮下,沿著夜晚的雪道朝向本院快馬奔去。

分院的和尚們不愧是每天負責羊毛交易的人物,他們相當擅於計算,這時他們聚集到同盟幹部的房間,忙著討好幹部以為緊要關頭做準備。

劉興凱為了火速準備向寺廟提出的要求事項,在同伴的協助下,針對進行移民的村子裡規模,以及為了移民的所有相關事項做了討論。

所有人朝向目標團結一致地努力著。

這是同盟的人們給羅利的感覺。

說到羅利做了什麼努力,就是把自己所知的狼骨相關情報一五一十地說出來,並忙於應付這些情報的評價。

其中包括了從海倫商行一路到德利修斯商行的通路、資金流向、交易商品,以及狼骨傳說在港口城鎮蘆葦城的評價等等。

莉莉薇與寇洋也參與其中,說出一路行過來所得知的一切知識。

大家已做好迎戰寺廟的萬全準備。

並籠罩在神秘的興奮氣氛之中。

為了向王德林說明狀況,莉莉薇中途一度離開。

夜也深了,羅利也累積了相當多的疲勞,但聽到莉莉薇為王德林捎來“抱歉沒能幫上忙”的傳話後,就是想睡也不能睡了。

“咱們真的不再擁有力量了。”

當莉莉薇自嘲地這麼說時,天色已明。大家已經完成各自的任務,並得到智慧與知識的結晶,而能把這個成果發揮到極致的人們,也聚集到了這裡。

莉莉薇的語氣聽來有些悲傷,但也有些爽快的感覺。

如果只靠著尖牙和利爪發揮力量,肯定無法阻止集眾人之力而爆發出來的這股氣勢。

而且,人類的強大正是來自其他任何動物絕不可能擁有的奇妙族群力量。

望著同盟的人們在房間各處筋疲力盡地呼呼大睡,莉莉薇露出了淡淡笑容。

或許莉莉薇是在羨慕這些人也說不定。

“呵。一疲累就會變得感傷。”

寇洋蹲在牆邊縮成一團,早已耗盡所有精力。

羅利把手繞到莉莉薇肩上,抱住莉莉薇的頭拉近自己。

從窗外望去,可看見一片清澈的藍空,讓人感覺就快被吸了過去。

如果有一切都能順利進行的日子,一定就像今天這樣的天氣。

莉莉薇不久後也掉進了夢鄉,羅利也在不知不覺中睡著了。

有人一邊大聲喊叫,一邊從大門跑了過來。

羅利一開始還以為自己是在作夢。

“他們來了!本院的人來了!”

本院位於很適合設立寺廟的大草原上。所以,一看見有人從草原方向出現,就能馬上明白那是本院派出的使者。

羅利抬起頭,察覺到不是在作夢後,立刻站起身子朝向入口跑去。

道路兩旁也站了很多商人,他們的視線望著垂直向前延伸的道路前方、向著無垠草原敞開的大門。

“還沒到嗎?”

“噓!”

到處響起類似這樣的對話後,現場陷入了一片寧靜。

而這時。

“啪噠、啪噠”的馬匹沉重的腳步聲,隨之傳來。

幹部們一副等候已久的模樣,接二連三地從同盟固定利用的旅館走出來。

儘管羅利等人為幹部們排開一條路,在商人們天生的好奇心作用下,幹部們還是被團團包圍住。

馬蹄聲越來越近,不久後停了下來。

他們停在旅館前方。

一匹由兩名馬伕拉著的壯馬停了下來。

“我是寺廟院長的使者。”

坐在馬背上說話的是個大塊頭的男子,他身穿帶有皮草裝飾、且長度蓋過腳趾的長袍。

男子把兜帽壓得很低,幾乎看不見其臉孔。

不過,問題不在於男子的裝扮。

讓現場所有人覺得奇怪的是,男子只帶著馬伕前來的事實,以及男子坐在馬背上說話的跋扈態度。

現場所有人包括羅利,都以為包括寺廟院長在內的高階幹部,肯定會鐵青著臉前來。

“辛苦了。請先移駕到屋內。”

有別於在四周喧嚷不已的商人,一名裝扮高雅的商人,以長年培養下來的功力禮貌地說道。事實上,旅館內已經開始做起招待客人的準備,時而飄來的食物香味折磨著熬夜且空腹的人。

“沒這個必要。”

男子斬釘截鐵地回答。

面對啞口無言的人們,坐在馬背上的人物從懷裡取出一封信,隨後便把信件固定於綁在馬鞍上的棒子前端,宛如傳達城主命令的使者般,朝向同盟人士遞出信件。

“這是寺廟院長的答覆。身為神僕的我們,不會屈服於欠缺信仰心的異世界人士。絕對不會!我們會支付稅金給城主,然後一如往常地繼續向神明祈禱。”

困惑不已的同盟人士收下信件後,坐在馬背上的男子立刻揮動棒子拍打馬匹臀部。見到男子的乘馬轉向,馬伕慌張地握緊韁繩。

男子連告別的話語都沒有留下。

只有“啪噠、啪噠”的馬蹄聲,傳進羅利等人的耳中。

眼前只見馬匹臀部。

因為,太過驚訝,所有人陷入了沉默。

“怎麼回事啊?”

不知是哪個人在喃喃自語,但重點不在於那人是誰。

而是這句話道出了現場所有人的心聲。

在眾人注目之下,信件交到坐在圓桌上的四人手中,四人當場拆了信。

一人看過信件後,一個接一個地傳給另外三人。

等到四人都過目後,只見混亂且蒼白的四張面容。

“怎麼可能……繳完稅後,還有多餘財力?”

從這句話就能猜出信件的內容。

現場掀起一陣騷動,大家各自與身旁的人交談著。

然而,騷動結束後並沒有討論出任何有益的結論。

因為,大家都知道寺廟只是無力在掙扎。

“這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們到底在想什麼?難道是以為只要繳稅,就能得到城主的庇護嗎?他們應該是最明白得不到城主庇護的人啊……”

雖不是為了這天的徵稅而鋪路,但城主一路壓榨寺廟至今,寺廟不可能到了這般地步還願意相信城主。

就像一滴油滴落水中一樣,混亂逐漸擴散開來。

寺廟沒有購買狼骨,但卻仍然藏有重要資金,所以還有足夠資金繳稅,這是十分可能成立的狀況。

然而,在這樣的狀況下,寺廟完全沒有理由對同盟擺出強勢態度。

能在緊要關頭時能提供自己資金的物件,是越多越好。

這麼一來,就表示寺廟想到了什麼妙計嗎?還是寺廟與城主達成了什麼約定嗎?

在眾人如此推測之際,一名在遠處眺望眾人的商人,忽然出聲說道:“寺廟既然表示要繳稅,就會搬運貨幣吧?如果確信寺廟繳不出稅來,只要檢視是不是真的有貨幣就好了,不是嗎?”

多數人都認為寺廟繳不出稅金,更重要的是:如果繳了稅,寺廟會很頭痛的事實顯而易見。

既然如此,寺廟應該會搬出裝滿小石子的箱子,而且如果決定放手一搏,賭上這個可能性似乎比較好。

“還是說,寺廟的策略是打算趁我們混亂之際,製造一場假意外。”

另一名商人說道。

“有可能。這麼一來,就能解釋寺廟為什麼會如此異常地迅速做出決定。他們是不想讓我們有思考的時間。”

四周開始響起“就是這樣沒錯!”的聲音。

羅利看向站在人群另一端的幹部們,幹部們的模樣看起來不像與人群的論調一致。羅利也不認為事情會如大家所猜測的那樣。

“那信上有註明什麼時候要繳稅嗎?”

寺廟若是企圖以強勢態度耍弄同盟,再趁同盟混亂不已時勝過它,就是刻意在信上註明繳稅日期也不足為奇。

而事實上,寺廟似乎確實這麼做了。

手中握著信件的幹部滿臉苦澀,羅利能明白他們的心情。

如果讀出信上的日期,就會正中寺廟的下懷。

但,事情已經在這裡鬧得這麼大,不讀出來也不行。

“今日中午,遵照聖希羅紐斯的事蹟於雪原前進。”

“果然沒錯!這樣簡直就像在說“你們敢來就來啊!””

“如果他們打算中午出發,就沒有時間猶豫下去了。只要爬過斯裡耶裡山丘,到處都是沼澤。那裡是製造假意外的最佳場所。”

“我們走吧!想要得到利益,就要有勇氣!”

或許是許多人因為,熬夜完成任務而變得興奮,在這失控的氣氛之中,響起一陣鼓舞聲。

莉莉薇已在不知不覺中來到羅利身旁,並抓住羅利的衣袖,但羅利也不知道該怎麼做。

就連幹部們都一臉混亂,羅利當然不可能知道應該怎麼做。

羅利不屬於同盟,所以能稍微客觀地思考事情,而且客觀地思考後,很容易就會想到另一個可能性。

這可能是寺廟設下的陷阱。

假設眾人受到這股熱氣推動,而把勇氣與追求利益混為一談,大張旗鼓地襲擊搬運箱子的隊伍的話。

如果發現箱子裡是石頭,當然能圓滿解決事件。

但如果發現真是貨幣,那怎麼辦呢?

同盟將會在瞬間陷入絕境。

因為,寺廟壓根沒有義務要讓同盟確認箱子內容,如果同盟成員要求檢視箱子,雙方恐怕會爆發爭執。

在這個時候,寺廟就不難提出主張,說“同盟企圖奪取繳納給城主的稅金,而做出不可原諒的行為”。

或者,寺廟也可以主張“打算用來繳稅的貨幣,在搬運途中被同盟搶走了”。

到時候,不難預見會演變成各持己見的爭執場面,也可能發生流血事件而留下無法動搖的鐵證,萬一留下了打鬥痕跡,寺廟的主張將會變得更加有力。

對於有資格判決的城主來說,可利用這個好機會趕走企圖以金錢力量干涉國政的同盟,所以應該會做出對寺廟有利的判決。

這麼一來,同盟就會反被寺廟逼上絕路,而不得不乖乖聽從寺廟的話。

同盟會被迫代替寺廟支付稅金,並以高價採買羊毛。不管手段如何,寺廟一定會儘可能地在同盟身上榨取金錢。

羅利也明白幹部們不能說出這個可能性的理由。

如果不開啟箱子,誰也不知道箱子裡到底裝了貨幣,還是石頭。

幹部們是在害怕如果說出無法得到論證的反對意見,可能會使得同盟內部分裂。

如同同盟把寺廟逼上絕路,然後虎視眈眈地等待著寺廟內部分裂般,這回輪到寺廟以牙還牙,讓同盟必須擔心發生這種狀況的可能性。

不過,幹部們此刻之所以袖手旁觀,是因為,他們同樣是同盟成員。

因為,幹部們的目的與大家相同,所以害怕分裂。

那麼,如果是由非同盟成員,真正目的也與大家不同的羅利來開口,會如何呢?

萬一同盟掉進了陷阱,羅利有理由感到困擾。

假設寺廟企圖利用同盟,並且為了這個目的而設下陷阱,那麼同盟如果掉進陷阱,就會讓羅利感到相當困擾。

寺廟或許是認為只要抓住同盟的弱點,就能拖著同盟的鼻子走,但同盟是以利益為第一優先考量的商人集團。

一旦判斷付出的辛勞與可得的利益不符,或是不合成本,同盟會在瞬間退出這場交易。

從乘坐全黑馬車行動的傢伙們老早就消失無蹤的事實,也能看出這場交易對同盟而言,並非最重要的案件。

這麼一來,就表示同盟一旦發現掉進陷阱,極可能會隨隨便便地善後,並立即逃離這裡。

在這之後,同盟恐怕再也不會回到這裡。

那麼,在那之後,誰要來保護寺廟呢?

寺廟或許能得到暫時的安穩吧。

然而,同盟一旦離開,剩下的淨是只會長出滯銷羊毛的羊群。寺廟會樂觀地認為未來羊毛價格會回升,這種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任誰都會認為商品跌價後,一定會有恢復價格的一天,而且若是長年來非常暢銷的商品,更容易讓人如此樂觀地認為。

在不久的將來,寺廟應該就會崩潰吧。

崩潰之後,寺廟必須面臨土地遭到城主接收,以及解散的命運。到時候不難預見土地將會遭到分割,並為了討好貴族而遭到分配,最後為了爭奪土地多寡而爆發戰爭。

因為,戰亂而被趕出土地的,永遠是該土地的老百姓;因此,借時會被趕出這裡的,就會是王德林等人。

羅利身旁的莉莉薇與寇洋,同樣露出了不安的表情。

莉莉薇能憑著她的尖牙和利爪打倒所有人。然而,想要改變目前的趨勢,卻不能依賴這股格格不入的力量。

面對已經組好隊伍,準備朝向雪原出發的人們,羅利有理由對著這些人開口說話。

“這可能是寺廟的陷阱。”

聽到羅利這麼說,發現這個可能性卻閉口不說的那些人,露出比任何人還要緊張的表情。

“現在去就正好中了對方的計。”

說出第二句後,停下動作的商人們凝視著羅利。

“為什麼?”

“萬一檢視箱子後,發現真的裝了貨幣,對同盟不會有好處。”

“或許是這樣沒錯。但,如果沒有開啟箱子,我們也有可能正好被擺了一道。一路以來我們用盡了各種手段,卻都沒能發揮效用。現在好不容易、好不容易來了個好機會。這不是神明的旨意,會是什麼?如果讓這個機會溜走,我們一路來的努力都將付諸流水!”

哇啊!一陣歡呼聲響起。

誰是膽小鬼,誰是勇者一目瞭然。

在這世上,賢者即是勇者的時代可說相當罕見。

“還有啊,假設我們真的中了對方的計,到時候只要逃跑就好了啊。如果沒買到土地,本來就只能捲鋪蓋逃跑。所以結果還不是一樣。既然這樣,怎麼能不趕快去抓住利益!”

“對啊!”

大家湧向前說道。羅利與莉莉薇、寇洋全被推向了牆邊。

在殺氣騰騰的一群人背後,隱約可見袖手旁觀的幹部們。

“等一下……我現在才想到,你不是同盟的人吧。”

羅利感到胃部發寒,但不是因為,寒冷。

對以行維生的人們來說,這句� ��比狼的長嚎聲更令人害怕。

羅利轉動著視線。

他看見一群隸屬於與自己不同權威的人們。

“你是企圖瓦解我們,然後賺取時間吧?”

一旦被懷疑是密探,恐怕就無法洗刷罪名。

因為,想要讓這些人接受羅利的說辭,只有在羅利承認自己是密探的時候。

“喂……到底是不是啊?”

羅利的汗水順著臉頰滑落,眼神不禁飄移。

雖然羅利腰上綁有小刀,但面對這麼一大群人,壓根發揮不了作用。如果拔出小刀,反而會讓羅利失去證明自身清白的手段。

怎麼辦才好?

羅利拼命動腦思考著。

王德林把一切交給了羅利。

理由是王德林覺得人類世界的結構太過纖細,而他的羊蹄太粗了。

如今羅利因為,齒輪開始轉向錯誤的方向,而快要被這群人壓垮。

包圍羅利三人的圓圈越來越窄,三人恐怕已經無處可逃。

難道沒有什麼好點子嗎?

羅利一邊用身體擋住莉莉薇與寇洋,一邊拼命動腦思考。

哪怕是詭辯,或是謬論都好。

如果無法顛覆這個狀況,阻止同盟使出最後手段,就幾乎不可避免寺廟走上毀滅之路。

王德林將失去好不容易建造起來的第二故鄉,而莉莉薇將再次體認到這個世界沒有他們的容身之處。

羅利當然不能看著這樣的事情發生。

這時候只要有一個人先伸出手,就會帶動大家一齊攻擊羅利三人。

已經沒輒了。

莉莉薇一副死了心的模樣把手舉高到胸前。

難道古時被尊稱為神明的存在所擁有的偉大力量,如今只能在這般鄙俗的場面上使用嗎?

對於會令莉莉薇感到痛苦的事實,對於自己的無力,羅利不禁想放聲大叫。

王德林也肯定會離開這塊土地,並且帶著無數的羊群離開。

“咦?”

就在所有人如雪崩般襲來的瞬間,羅利眼前浮現一大群羊群在大地前進的景象。

“請等一下!”

羅利大聲喊道。

“請等一下!我想到一個檢視箱子的方法!”

在衝突爆發的前一刻,寧靜降臨了四周。

羅利在這千鈞一髮的瞬間,突破了重圍。

“你說什麼?”

想要安撫就快化身為暴徒的這群人,只能趁現在這個瞬間。一名幹部似乎這麼判斷,而率先開口詢問。

“等一下!先聽聽他怎麼說!”

如果說現場差一步就釀成流血事件,一點也不誇張。

羅利用力吸了口氣,緊接著吐氣,再吸了一口氣說道:“掉進陷阱的如果不是獵物,就一點意義都沒有。”

另一名幹部反問:“什麼意思?”

“如果寺廟是企圖陷害同盟成員……就可以讓其他的東西掉進陷阱,藉以讓陷阱徹底失去作用。”

“嗯……意思是,你要代替我們去檢視?”

這麼做是無效的。

如同無法證明羅利不是密探一樣,也無法向寺廟證明羅利與同盟一點關聯都沒有。

羅利當然做出搖頭回應。

“那麼,是誰要檢視設有陷阱的箱子?”

對於自己腦中的想法,羅利一點信心也沒有。

不過,有人讓羅利找回勇氣並恢復鎮靜。那人正是牢牢握住羅利之手的莉莉薇。

如果只是為了自己,羅利不會冒這樣的險。

“是羊。”

羅利簡短地說出口後,所有動作都停止了。

“原來還有這招啊!”

齒輪朝相反方向轉了起來。

不用說也知道,羊是溫馴草食動物的代表。

然而,如同牧羊少女韓昭月曾說過的一樣,羊不懂得拿捏分寸。

身為黃金之羊的王德林也一樣,一旦下定了決定,就不怕任何禁忌,為了混入人類世界,甚至能若無其事地吃下同族的羊肉。

在牧羊人的引領下,就算前方是斷崖,羊群也不會停下腳步。

經常會發生有人被捲入這種性格的羊群之中,而受了重傷的意外。

寺廟設下了陷阱,而他們說不定還企圖與前來檢視箱子的同盟成員展開一場血戰,好讓同盟揹負罪名。然而,如果他們面對的是如怒濤般襲來的羊群,別說是寺廟,就連傭兵集團也無力抵抗。

而且,羅利三人親眼見識過這所寺廟分院飼養的羊群數量,以及牧羊人的高超本領。

所以,沒有人反對羅利的提案。

“就是這麼回事。”

坐在地爐旁的王德林聽完羅利說明整個狀況和計劃後,那原本像長出青苔的岩石般動也不動的身體,緩緩動了一下。

“你是要我利用羊……來攻擊人類?”

“簡單來說,是這樣沒錯。”

莉莉薇一臉百無聊賴地站在房門口。

寇洋則是被視為形式上的人質,留在同盟固定利用的旅館。

“方便借重王德林先生您的力量嗎?”

沒有人比王德林更適合負責利用羊群的計劃。

如果要說有困難,那就是身為黃金之羊的自尊。身為古時被尊稱為神明的存在,其自尊會帶來阻礙。

王德林不能依照自己的想法,在表裡兩面採取行動;他必須在古老時代的力量已無法發揮作用的時代,遵照人類世界的規則發揮力量。

王德林完全淪落為一顆棋子,甚至不是暗地裡的實力者。

心裡明白事實的沉重感,與實際面臨事實時的沉重感完全不同。

就連羅利第一次遇見說出他的名字時,對方明明理都不理,一說出公會名稱,立刻改變態度的物件時,也感到痛苦不已。

那是會讓人深刻感受到自己壓根毫無價值可言、僅是滄海一粟的瞬間。

王德林在地爐裡丟進一根木柴,火花隨之高高飛起。

“哈哈……我們終於走到這種地步了啊。”

這般像是在享受墮落樂趣似的話語,反而顯得乾脆。

即使化身為人類,並且已經跨過不能跨越的界線,王德林仍然保有他的矜持。

這最後堡壘瓦解的瞬間讓人看了心疼,但也美極了。

不過,聽到王德林的話語後,倚在房門上的莉莉薇插嘴說:“也不想想是誰拜託本大人的同伴。”

王德林轉動粗大的脖子,以銳利的眼神看著莉莉薇,並揚起嘴角。

“莉莉薇。”

羅利這麼呼喚後,王德林把視線從莉莉薇身上移到了羅利的身上。

並精神抖擻地對他說道:“無妨。畢竟,只有男人才懂得欣賞凋零之美,不是嗎?”

在過去,王德林負責率領出沒於野原的野生羊群,到了現在,則是試圖守護同伴們的短暫休憩場所。

責任感與必須達到目的意識,如鎧甲般很自然地包覆王德林的身體,也逐漸覆蓋了他的心聲。

令人痛苦、悲傷、討厭,或是無法接受的事情。

王德林必須吞下這一切,硬著頭皮邁步前進。

王德林即代表著羊群。

如此尊貴的王德林的簡短一句話,讓人明白這位風範似神學士的牧羊人,擁有懂得欣賞美麗事物的內在、是一個有血有肉的存在。

或許是覺得遭人取笑,莉莉薇原本打算開口說話,但這句話已經足以讓她閉上嘴巴。

看見王德林打算站起身子,羅利伸出手攙扶他,並開口這麼說:“您願意幫這個忙吧?”

站起身子的王德林身高比羅利矮了一些。

然而,王德林的壯碩身軀所散發出來的威嚴感,可說魄力十足。

他鬈曲的銀色頭髮和鬍鬚,每一根都像帶有雷光似的晃動著。

在眨眼的短暫一瞬間,羅利窺見了王德林的真實模樣。

“那當然。除了我之外,還有誰能勝任。”

王德林握緊牧羊人的柺杖,發出悅耳鈴聲。

“真的很感謝你。這樣我總算能融入這個新世界了。”

聽到王德林這麼說,就連羅利也只能露出苦笑回應。

然後,王德林看向莉莉薇說:“我們已經不能像以前那樣自由地行動了。不過……”

王德林轉頭看向自己的手掌,最後看向隨著火勢轉移燃燒起來的木柴。

“不過,我們還有居所,也像這樣還有可負責的任務。你壓根還沒看見故鄉,不要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你不應該為難這個年輕人。”

莉莉薇瞪大了眼睛,即使隔著兜帽,也能看出她激動地豎起耳朵。

羅利認為莉莉薇的尾巴一定高高膨起。儘管她相當憤怒,王德林走出房間之際,莉莉薇還是只能輕聲嘀咕說:“區區一隻羊,還敢教訓本大人。”

或許有些事情只有莉莉薇與王德林能互相理解。兩人的視線雖只交會短短一瞬間,但看得出彼此有心靈相通之處。

羅利先帶著王德林前往旅館,莉莉薇則是遲了一些跟上來。

來到這所分院已久的人們看見王德林後,似乎都認為王德林能勝任。

計劃就這樣順利地進行,轉眼間已安排好了羊群。

留在分院的和尚們得知這時要帶羊群出去,一副不明所以的納悶模樣。

從畜寮解放出來的羊群腳步聲,宛如地震來襲般響徹雲霄。

王德林獨自杵著柺杖擋在龐大羊群前方,羅利與莉莉薇牽著手注視著他的背影。

馬隊捲起雪花,消失在地平線的另一端。

馬隊準備前往寺廟本院,為的是去觀看在本院展開的最後一戰。

跑在前頭的同盟成員們懷裡,藏著花了一整晚時間打造好的強力武器。

這個武器之所以能磨得比任何武器還要銳利,是靠著王德林帶來的一項重要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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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爭鬥應該不需要花太多工夫和時間。

想到寺廟院長們一邊走在被踏平的雪道上,一邊被逼上絕路,不禁讓人感到有些同情。

院長們做出的決定可說相當值得讚許,在剩餘的手段當中,他們也採取了最好的方法。

就算羅利沒有說出可能是寺廟設下的陷阱,一定也會有哪個幹部說出這個可能性。

這麼一來,同盟內部會分裂,而變得無法正常運作。

在同盟為了該不該前去檢查箱子而爭論一番後,就算有人前來檢查,人數也不會太多。

寺廟肯定是做了這樣的猜測。

因為,劉興凱隨著第一批消失在地平線的馬隊出發,這時應該已經在寺廟的華麗本院裡,背誦著提案給寺廟的計劃內容。

錢箱裡裝了小石子。

這麼一來,就表示寺廟極可能藏有原本應該用來繳稅的現金,或是不能公開的狼骨。不管是現金還是狼骨,只要把寺廟有所隱瞞的事實向城主告密,都是大事一樁。

寺廟也不是笨蛋,應該懂得何時該進、何時該退。

既然已經束手無策,接下來就是該思考如何有技巧地認輸,然後像過去能一路繁榮走來一樣,強韌地存活下來。

羅利吸了一口又細又長的氣,然後吐出來。積了雪的草原,看起來有些像是時間凍結的大海,在透澈的青空下獨自走在這樣的草原上,感覺還不錯。

羅利身旁沒有人陪伴。

如羅利所料,莉莉薇抓起外套後,沒讓周遭人們有說“不”的機會,便跳上第一批馬隊的馬背上。

於是,羅利推了寇洋一把,並拜託劉興凱照顧兩人。

因為,寺廟一旦被逼上絕路,無論如何都必須開啟藏寶庫,所以此刻莉莉薇的尾巴或許正興奮地甩動著。

被無數羊蹄踏過的雪道,就像石塊鋪成的道路一樣容易行進,羅利沒花費多少精力,便抵達了名為斯里耶裡的山丘。

站在山丘上繞一圈後,可看見從北方通往東方、繞過山丘而開闢的道路全貌。

或許也可以這麼說。

沒有一個地方,比站在這裡,更能清楚看見寺廟計劃失敗的慘狀。

“長劍和弓箭還真的一點用處都沒有。”

道路上有幾處散落著紅色的汙漬,那是陷入慌亂的人們舉起長劍和弓箭應戰所留下的痕跡。

然而,如同莉莉薇與王德林面對人類時的情形一樣,這些人的武器面對無數羊群時,壓根一點用處也沒有。

被大量羊群包圍、踩踏後,所有人都倒在雪橇上暈厥過去。

這些人一定是打算在同盟成員前來翻查箱子時,反過來攻擊同盟成員,好讓同盟揹負罪名。

如果不是有這樣的打算,就算是負責搬運錢箱,包圍錢箱的人員裝備也未免太過齊全了。

若是人對人的衝突,肯定會釀成眾多死傷。

羅利眺望著眼前景象時,在道路上集中羊群的王德林察覺到他的存在,而走了過來。

“喲!”

非常悠哉的招呼聲。

“真高興見到您平安無事。”

“哈哈……當然平安無事了。真想不到我居然能用自己的雙手做出了斷。”

“您做出了關鍵性的一擊呢。”

“是嗎……我們站在人類之上。人類站在羊群之上。然而,時代會流轉。總有一天,這一切會整個顛覆過來。”

寺廟一定作夢也沒想到同盟會利用羊群。

要不是知道王德林的存在,羅利也想不出這個方法。

“對了,那只年少的狼呢?”

“您說莉莉薇啊?她現在應該在寺廟的藏寶庫裡吧。”

“哈哈!是嗎……”

王德林笑笑後,看向了腳邊。

看見王德林的模樣,羅利這麼詢問:“怎麼了嗎?”

“嗯?哦……沒什麼……雖然,我把那只狼當成小孩子看待,但我自己似乎還比較像個小孩子。”

王德林眯起眼睛看向遠方,羅利從他的側臉看見鬍鬚底下的愉快笑容。

“難關讓人惺惺相惜。我不禁有種自己身處另一個團體的錯覺。”

“您的意思是……”

“沒事,你知道意思就好,別說出來。狼與羊終究是狼與羊。這才是自然法則。”

王德林吐了一口近似嘆氣的長氣,再吸了口氣後搖晃起鐘錶。

牧羊犬奔跑出去後,轉眼間就把開始朝向四處奔去的羊群趕了回來。

眺望趕羊景象好一會兒後,王德林轉身面向羅利說:“你打算無視自然法則到什麼程度?”

羅利斜眼一看,發現王德林眯起眼睛望著牧羊犬。

羅利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撓撓頭,緩緩地說道:“我是個商人。所以,應該是到無利可圖為止。”

現實的回答聽起來總像是玩笑話,經過一陣沉默後,王德林笑了出來。

“我的問題太蠢了。我自己也一樣,明明是只羊,卻意外地喜歡那只牧羊犬。”

“您為什麼會問我這樣的問題呢?”

王德林咧嘴露出牙齒,刻意加深笑意,那側臉宛如身經百戰的老兵。

“我在猶豫到底要告訴哪一方。”

“什麼事情呢?”

“這裡是我的同伴聚集之地,情報很自然地會集中到這裡來。”

王德林是一隻羊,聽說他的同伴現在仍分散在各地。

如果真是如此,他的同伴們每次返鄉,一定會有廣泛地區的情報集中到這裡來。

王德林直視著羅利的眼睛,其眼裡發出唯有累積無數經驗者,才能擁有的深邃目光。

“我聽那只狼說過,你們準備前往古老之地——雪龍城,是吧?”

“是……是的。”

“我曾聽過這個地名。而且是在最近。”

羅利沒有立刻反問,而是反過來凝視王德林,以眼神催促他說下去。

既然知道莉莉薇在尋找故鄉,王德林不可能不知道其重要性。

明明知道很重要,卻猶豫著該不該告訴莉莉薇,這說明其中一定有什麼原因。

“我同伴帶來的動盪情報中,曾經出現過這個地名。”

羅利不由得心跳加速。

因為,他多少猜得出是什麼樣的情報。

“這個地區的城主的徵稅命令,還有你們推測可能被多武寺買下的狼骨,或許都跟這個情報有所關聯。因為……”

王德林準備開始說明時,吹起了一陣強風。才堆積上去不久的雪花飛起,瞬間遮擋住羅利的視野。

最後,羅利沒能看清王德林在那瞬間露出什麼樣的表情。

不過,聽到王德林接下來的發言,羅利大概想象得到會是什麼表情。

說完後,王德林為了集中羊群,開始往山丘走去時。

忽然,停下腳步轉過身說:“祝你們好運。”

王德林保持平靜的表情,像是感到刺眼似的凝視著羅利。

緊接著,把視線移開的王德林臉上浮現了笑容。

“還有,謝謝你們。”

王德林再次走了出去。

老練的牧羊人一副彷彿羅利壓根不在這裡的模樣,開始控制起羊群。

羅利目送著王德林的背影,用力做了一次深呼吸。

轉過身子後,羅利也走了出去。

祝你們好運。

這句話是送給即將踏上旅途者的道別話語。

王德林的話語足以促成羅利踏上旅途。

另外,就算王德林所說的事件屬實,羅利也不覺得有什麼奇怪。

在這個時代,經常會發生這種事件,而這種事件往往發生在遙遠地區,並且只會被人們當成酒席上的助興話題。

像這樣的事件,羅利怎麼有辦法認為,對自己很重要的存在,竟會被捲入其中呢?

走在反射刺眼陽光的雪地上,羅利不禁想要眯起眼睛。

不過,另有原因使得羅利更用力地眯起眼睛。

他看見,羊群踩踏而形成的小道附近,有兩人在雪中朝向分院走去。

“狀況如何?”

羅利這麼搭話後,在雪中艱難前行的兩人停下腳步,然後繼續往前走。

兩人之所以不願意走到容易行走的小道上,或許是想學小孩子那樣一邊踢雪,一邊行走。

羅利主動走近後,發現莉莉薇與寇洋的臉頰都因為,寒冷,而變得紅通通的。

“結果怎樣?”

莉莉薇邊走邊高高踢起雪花,寇洋則是跟在後頭。

隔了一會兒後,莉莉薇這麼回答:“你這個傢伙,猜不猜得到呢?”

“假的。”

或許是聽到羅利回答得太快,莉莉薇露出有些不開心了的眼神看向羅利說:“為什麼你這個傢伙會覺得是假的?”

“因為,我可不想看到你哭。”

莉莉薇揚起嘴角笑笑,並刻意聳聳肩後,用力舉高腳。

“不管是真是假,本大人都不會情緒失控。因為,本大人是萬狼公主莉莉薇吶。”

不知道是踢雪踢到滿足了,還是因為,長袍下擺弄溼而變重,莉莉薇走到羊群踩踏而形成的小道上,並走近羅利。

莉莉薇蹲下來,打算拍落沾在長袍下襬的雪花。這時,羅利忽然掀開莉莉薇的兜帽,然後伸手觸碰莉莉薇的後頸部。

“衣服穿反了。”

羅利是指莉莉薇穿在長袍底下的衣服。

羅利嘆了口氣後,抓起在他旁邊的寇洋的手。

寇洋的手像結了冰一樣冰冷,而且已經凍僵了。

“是假的吧?”

莉莉薇之所以會把衣服穿反,應該是因為,變回狼的模樣從寺廟本院跑回來。

如果感到悲傷,莉莉薇的耳朵和尾巴會坦率地表現出情緒。

莉莉薇之所以會變回狼模樣,揹著寇洋在這般寒冷氣候之中疾馳,是因為,感到不開心了。

羅利不禁有種白白操了心的感覺。

因為,期待落了空。

“是假的。”莉莉薇看向天空說道。

寇洋被迫接受有可能凍傷的待遇,卻一點也不生氣,就算他的個性再怎麼直率,也未免太奇怪了。

這一定是因為,在得知狼骨是假的之前,莉莉薇表現出足以讓寇洋不會生氣的軟弱模樣。

“八成是鹿的骨頭。後腿較粗的部位。那骨頭應該被埋在地底下很久了嘛。”

“真希望箱子開啟的那瞬間,我能在場看到你的反應。”

聽到羅利這麼說,寇洋笑了出來,結果被莉莉薇踩了一腳。

和平的光景。

和平得讓人希望這樣的光景能一直反覆下去。

“你這個傢伙幹嘛一副笑嘻嘻的樣子,噁心死了。”

“沒事。我們還是趕快回去吧。還要在地爐裡新增木柴起火呢。”

雖然莉莉薇露出警戒的表情,但看見羅利走了出去後,並沒有繼續追問。

取而代之地莉莉薇握住寇洋的手,然後大喊說:“鍋子裡要放很多肉和鹽巴吶!”

對於莉莉薇如此現實的反應,羅利臉上雖然掛著笑容,事實上目光卻沒有停留在周遭的任何景象上。

羅利思考著王德林所說的情報。

如果這個情報是事實,就表示羅利窺見了可怕事件的一部分。

還有,王德林沒有告訴莉莉薇,而是選擇告訴羅利。

這裡是王德林應該守護的地方。

那麼,羅利應該守護哪裡呢?

羅利的腦海裡,浮現王德林為了守護自己與同伴們的故鄉,而拄起柺杖走在羊群前方的背影。

天空一片清澈蔚藍。

羅利握住兩位重要同伴的手,返回宿舍。

把軟綿綿的麵糰用力甩在調理臺上。

用指甲在麵糰上畫出曲線,倒入清水,再隨意種上矮樹。

如此一來,便能呈現出眼前的光景。

羅利坐在馬車馬車上這麼想著,而後想到好些天沒吃過、剛出爐的麵包香味,不禁嚥下一口口水。

不過,離開城鎮才三天,理應還不至於讓人懷念起熱騰騰的食物。以前只要準備快發黴、像石頭一樣硬梆梆的燕麥麵包和一小撮鹽巴,就能越過一座山頭。想到這裡,羅利不禁覺得麵包搭著葡萄酒,再配上一道小菜的旅途餐點,簡直奢侈得嚇人。

雖然羅利不斷告訴自己不應該如此奢侈,但近來的旅途上,荷包袋口已經有好一段時間變得相當寬鬆,而心情也同樣寬鬆起來。

從十八歲自立門戶後,羅利已踏入第七年的行商之旅,而今年說不定是他一生中最豪華的行。

“雞腿肉。”

或許是聽見了羅利忍不住嚥下口水的聲音,同坐在馬車上的同伴這麼說。

同伴把臉埋在狐狸皮草圍巾裡,悠哉地用梳子梳理手上的蓬鬆皮草。

同伴拿在手上的不是狗皮草或狐狸皮草,而是獨特的狼皮草。

狼皮草的料子普遍粗而短,看起來比較寒酸。

然而,從同伴現在拿在手上的皮草質感看來,就是形容為頂級品也不誇張;而到了晚上,它溫暖的程度甚至可以說是一種奇蹟。

同伴不時用嘴巴輕咬著皮草,仔細地用梳子梳理。

如果要買這狼皮草,不知得花上多少錢?

羅利原本這麼想,但又改變了想法。

他認為,壓根不該思考要花多少錢去買,而是該思考能賣多少錢才對。

因為,這皮草並非加工品,而是至今仍活生生長在狼身上的尾巴。

“那是你自己想吃的食物吧?”

聽到羅利這麼說,同伴莉莉薇微微動著耳朵。

那是一對與狼尾巴顏色相同,昂然挺立的耳朵。

那耳朵輕巧地落在被栗色柔順長髮覆蓋的頭頂上,怎麼看都不像人類的耳朵。

與羅利坐在同一個馬車、看起來只有十來歲的少女莉莉薇,是一個擁有狼耳朵和尾巴的非人存在,其真實模樣是一隻寄宿在小麥裡,並掌控小麥豐收的巨狼。

“比起公雞,母雞的肉質比較好。”

“而且母雞還會下蛋。”

羅利聯想起仔細攪拌後,下鍋炒得柔軟蓬鬆的煎蛋。他認為,每次跟這只狼聊天,老是會聊起食物的話題。

雖然莉莉薇自稱是雪龍城的萬狼公主,但她的庸俗程度讓人類壓根無法與之相比。

“雞肉……活雞肉有種獨特的彈性,加上那鮮味真是讓人受不了。不過,雞毛有些討人厭……”

如果莉莉薇是在開玩笑,羅利或許會露出僵硬的苦笑,只可惜莉莉薇並非在開玩笑。

莉莉薇的嘴唇底下藏著尖銳利牙。

“雖然我沒有生吃過雞肉,但料理就是要下工夫烹調才好吃。”

“哦?”

“先拔掉雞毛,再取出內臟、去除骨頭,然後放入香草一起蒸,再跟蔬菜一起汆燙,隨後便把餡料塞進肚子裡,再淋上熱油讓雞皮變得酥脆,最後抹上香味十足的堅果油再烤過一次……喂!口水流出來了!”

“嗯……嗯……”

羅利也是僅止於聽說,沒親口嘗過這道豪華的雞肉料理。

不過,對於想像力豐富的莉莉薇來說,似乎光是這麼一聽,就能想象出這道料理的味道。

她只會在這種時候刻意抬高視線看向羅利,不知道把身為萬狼公主的尊嚴擺到哪兒去了。

不過,姑且不論剛與莉莉薇結伴同行的那段時光,現在的羅利早已習慣怎麼應付莉莉薇。

而且,在旅途上,就算莉莉薇再怎麼賣力地提出要求,羅利也不怕。

因為,壓根買不到旅途上沒賣的東西。

由於身處壓倒性的優勢,所以羅利先咳了一聲,才這麼回答:“你先別急。雖然料理也要下工夫,但如果在其他方面也下了工夫,料理會變得更美味。”

“其他方面?”

莉莉薇睜大了帶著紅色的琥珀色眼珠,訝異地看向羅利。

平常那些做作的眼神姑且不論,看到莉莉薇此刻的眼神,讓羅利願意稍微寵一下莉莉薇。

“世上呢,除了公雞和母雞之外,還有一種雞。”

“唔?”

在活了好幾百年、自稱萬狼公主的莉莉薇記憶裡,似乎找不到符合羅利所說的東西。

然而,羅利本以為莉莉薇會因此顯得不甘心,卻看見她露出彷彿在說“然後呢?然後呢?”的純粹感到很有興趣表情,不禁方寸大亂。

羅利抱著與方才不同的心態又咳了一聲後,繼續說:“就是先把公雞閹掉,再養大的閹雞。”

“哦?為什麼……”

“這麼做能讓肉質變得比母雞還要好吃。這種雞肉不像公雞那麼硬,又不像母雞那樣被雞蛋吸走養分……怎麼了?”

“嗯……”

莉莉薇正刻意轉動著視線,旋即浮現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露出尖牙對羅利說道:“確實很好吃的樣子吶!”

莉莉薇的真實模樣是能一口吞下羅利的巨狼。

不,比起擔心被吃掉,羅利覺得莉莉薇是在取笑他身為男人的重要尊嚴。

羅利輕咳一聲,再用力咳了一聲後,輕輕揮動馬車韁繩。

莉莉薇雖然沒有乘勝追擊,但看似開心地咯咯笑個不停,尾巴也隨著笑聲不停甩動。

“放心嘛。本大人知道在緊要關頭時,你這個傢伙是個能依靠的雄性。”

看見莉莉薇咧嘴露出尖牙的笑容後,對於這樣的玩笑話,身為男人的羅利當然只能一笑置之。

儘管知道自己被莉莉薇玩弄於股掌之間,羅利也無能為力。

“不過吶。”

“好痛!”

因為,被莉莉薇拉住耳朵,羅利不禁拉了一下韁繩,馬兒因而發出嘶鳴。

“因為,有把握不怕對方討雞肉吃,而誇大其詞地信口開河——搬弄如此卑劣的權宜之計,實在不是雄性應有的行為。”

莉莉薇早就看透羅利在想什麼了。

她像在丟東西似地鬆開羅利的耳朵。

然後,叉起雙手看似不開心了地對羅利說道:“哼!本大人會捉弄你這個傢伙,就是為了報這個仇。在只吃得到粗陋食物的旅途上……聽到有那麼好吃的料理……本大人會痛苦而死!”

被莉莉薇捉弄算是互相扯平,也就算了。

但對於莉莉薇最後這句話,羅利可無法苟同。

“不是我愛說,你說的粗陋食物可是小麥混合燕麥的麵包,葡萄酒也是不需要用牙齒去渣的透明葡萄酒。除此之外,還會多加一道乳酪或肉乾,或是堅果或葡萄乾,相當豪華了。以前我通常只會帶蒜頭和洋蔥踏上旅途。對我來說,現在的食物已經是難以置信的奢侈了。”

雖然莉莉薇有時會表現得非常孩子氣,或很像動物的舉動,但她的頭腦之好,就連羅利也常常感到畏縮。

莉莉薇並不是不明事理。

不過,她明明聽懂了,卻還會毫不在乎地這麼說:“本大人會痛苦而死。”

說罷,莉莉薇看似不開心了地別過臉去。

羅利想不出世上還有什麼演技比莉莉薇此刻的演技更做作。

他露出彷彿不小心咬到舌頭似的表情,一臉怨恨地瞪著別過臉去的莉莉薇。

這時如果認真回應莉莉薇,羅利就輸了。

可是,如果不理會莉莉薇,顯然會演變成互相賭氣的局面,到時候肯定是他必須先舉起白旗。

所謂受制於人,指的就是他此刻面臨的狀況。

如果形容得優雅一些,羅利只是希望能與莉莉薇度過愉快的行。

然而這個當事人,卻正毫不在乎地挾持著他的美意。

“我知道了啦。”

“知道什麼?”莉莉薇頭也沒回地冷冷回道。

“是我不對。要是看到有人賣雞,我就買給你。不過,旅途中的約定只限於行期間有效哦。”

對羅利而言,這已經是最大的妥協。

如果到了城鎮,只要荷包沒有裂開,就算嘴巴裂開了,羅利也絕對不會買雞給莉莉薇。

莉莉薇果然沒有回頭,只是輕輕動著耳朵。

她那反應靈敏的頭腦肯定在思考很多事情。

她在思考這到底是不是羅利的極限。

“本大人記得,以前就說過,本大人聽得出來人類是不是在說謊。”

“這我當然記得。”

“是嗎?”

“是啊。”

“嗯……”

莉莉薇再次陷入了沉默。

面對莉莉薇的反應,羅利簡直就像個等待判決的罪人一樣,等待著莉莉薇接下來的話語,但他壓根不需要仔細思考,也知道自己無罪。

儘管如此,羅利還是無法從如此荒謬的狀況中脫身。

最後,莉莉薇似乎明白了羅利的提案是能以玩笑收場的極限所在,於是回過頭向他莞爾一笑。

羅利忍不住在心中大喊:“太狡猾了!”

莉莉薇那變換自如的表情,就算物件不是長年駕著馬車獨自行商的男人,也能輕鬆騙來一堆傢伙大排長龍地等著看她的笑臉。

“嗯……可是,你這個傢伙啊?”

“嗯?”

羅利駕著馬車悠哉地前進了一會兒後,莉莉薇突然開口說話。

“你這個傢伙方才說的,不會是騙人的嘛?”

“方才說的……你說閹雞啊?”

“大笨驢。本大人是說你這個傢伙答應要是看到雞只,就買給本大人的約定。”

羅利不明白莉莉薇為什麼要再三確認。

一股不祥的預感正要湧上羅利心頭時,身旁的莉莉薇抓住了他的袖子。

羅利明白,預感就快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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