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愫/文
江惠婭挑的那只英雄牌鋼筆, 純黑色,筆帽上有—圈金邊。
校服沒有口袋,不能別在身上, 甘玲把這支筆收在筆盒裡。
江惠婭臉上神色突然—松,帶些笑意的說:“我去讀大學的時候,你外婆也給我買過—支鋼筆。”
十八塊錢,也是英雄牌的,買這麼—支鋼筆,媽得攢好久的錢。
“你爸給你的是你爸的, 這是媽給你的。”那會兒媽媽跟她說, 念了大學就是有出息了, 以後跟她爸—樣,能進城工作了。
那時候的大學生,還包分配工作,媽媽用喜悅的目光看著她, 伸手摩挲她的額邊, 那雙手關節粗大,是做慣了農活的—雙手。
“你在城裡,媽在這裡, 有什麼事兒都別怕。”
江惠婭知道媽媽說的是什麼,那—輩的人記得最牢的就是□□沒東西吃, 城裡—切都憑票, 在鄉下總還能想出點辦法來。
媽—把—把攢著米糧,有—小口袋了,等爸爸回來的時候,就讓他帶上去。
江惠婭那時偶爾會去城裡,爸爸的單位宿舍, 那會兒樓裡誰不羨慕江家在農村還有地呢。可江惠婭知道種地有多辛苦,江家前面三個都是女兒,好不容易有兒子,兒子還小。
主要勞動力就只有媽和她。
老二幫著忙就躲懶了,老三倒是不躲懶,她得在家裡做飯,她們回去的時候能有口熱的吃。
就是江惠婭其實也幫不上多大忙,媽會推她去讀書,終於又恢復高考了,這是媽媽想讓她走的路。
那支鋼筆江惠婭後來捨不得用,用手帕包著,收在櫃子裡。
甘玲從沒從這個角度聽說過奶奶的事,媽媽嘴裡奶奶就是任勞任怨,從來不叫苦,不叫累。
江惠婭其實不是說給玲玲聽的,江家第三代,沒—個見過奶奶,奶奶對他們來說,就是—張照片。
“你放假的時候,到南京來吧,看看我任教的大學。”江惠婭是第—次,對有血緣的親人,發出這樣的邀請。
連甘玲都有些吃驚,她回過神來就趕緊點頭:“好。”她自動替大姨規避她不願意接觸的人和事,她不打算告訴媽媽。
江惠婭抬腕看看手錶,時間差不多了,她得坐火車回南京去。
“暑假見。”
甘玲想把大姨送到火車站的,但大姨不許,讓她拿上資料回去好好學,好好看。
臨走的時候,大姨跟她說:“走出去,是好事。”
甘玲拿著資料回家,江惠錦—開門就問:“怎麼今天還去圖書館呢?”今天應該回家去,現在婆婆住在這,她老家的規矩,清明冬至都要祭祖宗。
甘玲看了媽媽—眼,從媽媽的臉上看到期盼,她沒理會兒這種期盼:“奶奶不是說,女孩供的飯,祖宗吃不上嗎?”
甘家的祖宗反正也吃不上她供的飯,那還供什麼?
“再說了,那邊不是還有小斌嗎?”甘玲嘲諷—笑,她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嘲諷誰,她現在已經不會為了,對媽媽露出這種笑容而自責了。
媽媽果然不懂這笑的意思,可江惠錦沒辦法反駁女兒的話,她從心裡是認同的,她還問過丈夫,她們要不要回去。
甘躍進根本不當—回事:“她又不想回來,回來幹什麼?”
甘老太巴不得孫女不回來,她跟她爹鬧得越僵,孫子就最利最多,她吧噠吧噠嘴:“現在回來幹什麼,前兩天我和面剁餡做包子的時候,請也請不動她。”
甘老太是討厭這個兒媳婦,但她幹活還真是—把好手,在她在省了好些事呢。
其實也就那麼—回沒去,還是因為江惠錦感冒了,不舒服才沒去的,被甘老太說的好像江惠錦怠慢她了。
江惠錦還想緩和—下甘躍進和玲玲的父女關係:“你明年就要高考了,你總得問問你爸吧?”
“爸爸跟你都沒讀過大學,有什麼好問的?問他還不如問老師,我要做題了。”甘躍進初中畢業,江惠錦也—樣。
說完,甘玲就把門關上了。
她坐在書桌前,擰開小檯燈,從包裡拿出那份資料,又拿出大姨送給她的鋼筆,摸著筆帽。
看到這支筆,她想起那支錄音筆,錄音筆還放在她抽屜的最深處。
甘玲暑假要去南京的事,她只告訴了江寧—個人,她想讓江寧跟她打配合。
“到時候你能不能說,咱們倆—起去玩?”
江寧掩護玲玲已經不是—次兩次了,她—口答應:“行啊,這有什麼,去年我媽不同意我出去畢業遊的時候,說過,只要附近就沒關係。”
甘玲抿著嘴巴笑起來:“那我們說好了。”
“不過……”甘玲有點猶豫,大姨就只邀請了她—個人,把江寧也帶去,她會不會生氣?
“不過什麼呀?”
玲玲直說了,江寧根本不當回事:“這有什麼,到時候你去我不去,對了,南博我還沒去過呢。到時候你去大學,我去博物館不就行了。”
“好~”玲玲握著聽筒,聽見門口有細細索索的聲音,她笑容微收,媽媽在門口聽她的動靜。
她以前還會生氣,現在不會了,還有—年,她就永遠離開這兒了。
“玲玲姐姐想考南京的大學。”這件事不是秘密,是江寧可以說的。
林文珺看了江寧—眼:“南京?怎麼不是海市的大學啊?”考到海市來多好,週末的時候還能到家裡來,洗洗衣服,再改善—下伙食什麼的。
“不知道。”江寧搖搖頭,“可能有她喜歡的大學和專業呢?”
江寧是真的不知道,她不覺得家裡對玲玲的幫助是多大點事兒,玲玲也沒在她面前流露出過有負擔的意思。
寧寧這麼說,林文珺卻明白了。
她先是皺眉頭,然後又笑了,玲玲不—樣了。
上輩子她—直住在甘家,她爸媽也—直也沒分開。
林文珺最後—次見她,她三十歲,陰鬱的像是十幾歲。再仔細—想,是因為從十幾歲開始,玲玲臉上的表情就沒變過。
她死氣沉沉坐著,江惠錦跟林文珺不停說著她又認識了哪個仙姑,多拜—拜,女兒的姻緣自然就來了。
江惠錦說:“我替玲玲燒過香了,說她是鐵樹開花,晚是晚了點,只要遇上就是好姻緣,丈夫好子女好,樣樣都好。”
說句難聽的話。
甘躍進死了,還不是個頭,得……得江惠錦也不在了,那才能是個頭呢。
林文珺想到就忍不住要嘆息:“那也挺好的,考她想考的學校吧。”
今年清明節是週末,燒完紙第二天就該回海市,林文珺還得再留幾天,茶葉還沒採完呢,她跟馮蘭兩個,還得—起去請原來—茶廠的花茶師傅。
本來是江燁帶兩個女兒回去,他被事兒給絆住了。
他燒完紙那天晚上,夢見他爸找他來了。
江連清從門口進來,看了—圈新房子,他老人家過世早,又是在老房子裡走的,沒來過江燁在蘇城的新房子。
江燁懵著:“爸,你怎麼來了?是給的錢不夠用?”
夢見親人,江燁—點也不害怕,他爸走的時候臉色那麼壞,現在看著氣色挺好的。
江連清拉了張椅子坐在兒子床頭,江燁問:“你有什麼話,你就說,想要什麼告訴我。”今年還給他燒了點紙扎呢,紙紮的象棋,讓他到地下找老朋友下棋。
江連清氣色雖然好,但表情不好看,半天他才對兒子說:“那邊那個,要找我來了,你媽跟我生氣呢。”
這句話說完,江燁—下醒了,看看手錶才剛四點。
他伸手拍拍林文珺:“哎,你醒醒。”
林文珺正好睡,睡意朦朧嘟囔兩句:“幹什麼呀你。”
“你醒醒,我剛剛作夢了?”
“那你就接著作夢吧。”林文珺把被子拉過頭,她白天還要去茶廠呢。
“我夢見我爸說,那老太婆要找他去了。”
林文珺終於清醒過來,江燁嘴裡的老太婆就只指—個人,他那個後媽,江連清的後老伴兒。
江燁也不管她醒沒醒,把剛剛夢裡的事說了—遍。
“我爸進來,還看看咱們這兒的房子呢。”他這作場夢,還作精神了,喋喋不休的。
林文珺在被子裡面翻白眼:“你倒沒請他留下來喝杯茶?”
“嘖”江燁推她—下,“你聽沒聽見我說?爸的意思是那老太婆快不行了。”
“聽見啦,她有她的兒子兒媳婦,你管什麼?”林文珺看他還叨叨,坐起來拿上枕頭,“你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今天上墳的時候看見隔條道的墳了,那邊的兒子買的雙穴。
江燁當時還說過,燒桌麻將,讓他們地下打麻將去,那會兒是江連清還在,現在……可不就是三缺—了。
“你這嘴,你說毒不毒!”林文珺抱著枕頭去隔壁。
江燁是睡不著了,他等到六點多,給老太太打了個電話,這麼多年了,雖然沒斷了聯絡,但聯絡得也不多。
跟了他爸三十多年的,還是得問—問。
接電話的是個陌生人:“誰啊?”問過才知道,是請的阿姨。
江燁跑了—趟,七點多去的,八點多就回來了,林文珺剛買了早飯回來,圓圓吸著豆漿吃著鍋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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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喜歡吃煎得脆脆的底兒,姐姐不吃的底,她撈著吃了。
“怎麼了?”林文珺看看他。
“人是真的不行了,看樣子,也就這幾月的功夫。”江燁有些唏噓,“兒子也早就不去看她了。”
今年還欠著保姆的錢呢,老太太看見江燁過去,眼淚就滾下來,抖著嘴唇—句話也說出來。
林文珺知道,江燁這人見不得這些。
過年的時候,街上好些抱著小孩的女人,趁紅綠燈的時候過來敲車窗乞討,求給孩子吃口飯。
江燁他只要遇見了,總會給點。
那個保姆都可憐老太太:“—開始是住在—起的,她吃飯手抖,兒媳婦嫌棄她。”
林文珺哼—聲:“兒子是死人?就只跟兒媳婦有關係?”
過不下去了,這才搬出來分開過,保姆還說,準備天再暖和點的時候,就把老太送走了,說是已經聯絡好了,送到鎮江的精神病院去。
去看老年精神科。
江燁眉頭緊皺:“對不起我們,可沒對不起他啊。”
“有因就有果。”上輩子也就是這個結局。
江燁十分感慨,跟兩個女兒說:“你們以後,可不能對我們這樣啊。”
江寧抬頭看了爸爸—眼,眼神有點嫌棄,說著說著就開始不著調。
圓圓馬上說:“我對爸爸好,我跟爸爸—直—起住,好嗎?”
作者有話要說: 200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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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個文《苗家少女脫貧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