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和宋婉之面對面坐下,程果居然完全沒有了之前的忐忑不安,現在的她,有底氣跟宋婉之談任何事情。
宋婉之也在打量著程果,說:“你對我們家的事情很清楚,是倪程告訴你的?”
“你覺得以你女兒的性格,她會跟同事講這些嗎?”
“你來找我到底有什麼事?”
“我只是想知道你現在的心情如何,和你失去小女兒的那時候相比。”
宋婉之的眼神瞬間凌厲了不少,程果卻不為所動地盯著她,非要等出一個答案來。
倪程這短暫的一生,在失去父親之後,或許從來沒有得到過真正的快樂,就算是後來,她成了人緣極好被所有人都喜歡的那種人,那也不是她想要的快樂。
她一直都想要的是母親的肯定,可母親從來沒有給過她。
“我女兒去世我當然很心痛,但這是什麼值得說出來的事情嗎?哪個母親不會因為自己的女兒去世而感到心痛?”
“真的嗎?你真的心痛嗎?我怎麼覺得,對你來說,反而是種解脫?你不是在她高考的時候叫她有多遠走多遠嗎?後來呢?她是不是還挺聽你的話,真的有多遠走多遠?這些年你是不是都沒見過她啊?”
難怪當年讀大學的時候,每次節假日,倪程幾乎從不回家,同學們調侃,她也只說是離家太遠,懶得回去。
程果還記得有一次過年,倪程破天荒地早早離校回家,可還沒等到過年,她就又回來了。
那年程果也因為各種原因留在學校,不情不願地和倪程一起過了個年。
那時候,她絕對想不到,原來被那麼多喜歡包圍的倪程,背後還有如此不堪的一面。
宋婉之明顯感覺受到了冒犯,眼前這個年輕女子分明是來質疑自己的。
“你是來替倪程出氣的?”
程果嗤笑著搖頭:“我只是覺得可惜,你知不知道倪程這麼多年來一直想要的是什麼?是和母親和解,是被母親肯定和喜歡,但直到她死,她都沒有得到想要的東西。她也不會知道,當她死後,一直想要討好的母親沒有悲傷,只有解脫。”
倪程的少年時代,努力地讓自己守住年級第一的位置,不管成績多耀眼,都始終得不到母親的誇獎和肯定。
以至於後來離開那個生她養她的城市後,她那麼努力地改變自己,讓自己獲得了所有人的喜愛,獨獨她最想要的那一份,永遠都得不到了。
程果天真的以為,自己可以說動宋婉之,卻發現,原來一切不過徒勞。
宋婉之的臉上漸漸地出現了不耐煩,低頭看了眼時間。
程果終於放棄了,原來宋婉之是真的並不在意……
她來,不過是想替倪程看一眼母親會否傷心罷了,原來,是真的不會的啊。
“網上都在傳倪程是被她老公害死的,你覺得她老公有問題嗎?”
“比起網上那些沒有證據的造謠,我更相信醫院,好了,時間到了,我先走了。”
宋婉之起身,漠然地看了一眼程果,程果坐在那裡,自嘲地笑著搖了搖頭。
原來那一切都是真的,都不是夢啊。
小紀見程果有些不對勁,湊上去說:“果姐,你別這樣,雖然從她那裡挖不出什麼有價值的東西來,但我相信以你的能力,想挖出其他東西輕而易舉。”
程果瞥了他一眼,說:“這案子我不跟了。”
“啊?”小紀以為自己聽錯了,當初程果多麼熱切地想挖出倪程家裡的隱私啊,怎麼突然說不跟就不跟了?
“啊什麼啊,沒意思,醫生都說是猝死了,那還能有假?”
“可你之前不是這麼說的。”
“我現在想通了唄,人都已經死了,就讓她安安靜靜去吧。”
程果只是唏噓,倒頭來,倪芮,倪程,一個個的都離開了人世間。
對宋婉之來說這是一場解脫,對倪程來說,又何嘗不是呢?
小紀心驚膽戰地跟在程果身後,總覺得程果有些不太對勁,忽然看到了什麼,扯了扯程果的衣袖。
“果姐,那邊那個人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看你,你們認識嗎?”
程果的忍耐力已經到了極點,不耐煩地甩開他的手:“你煩不煩……”
話到一半,看見那人時,忽然頓住,屏住了呼吸,再也沒聲了。
那個人……
雖然隔著一段距離,雖然五官比少年時代更深邃堅毅了,可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林舒彧穿一件棕色長風衣,長身而立,就那麼笑著看著她。
程果怔在了那裡,內心的焦慮忽然被一陣狂喜席捲,她以為此生再也見不到的人,居然就這麼猝不及防地,出現在了自己面前。
林舒彧邁開步伐,沉穩地走向她,她腳下終於有了動作,卻是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
她認識他的時候,頂著的是十八歲的倪程那張臉,在他的記憶裡,關於她的回憶也應該是和倪程的。
他怎麼可能認得她?
程果突然回過神來,轉身想跑,林舒彧的聲音卻比她更早一步。
“程果,你跑什麼?”
身體猛地頓住,她釘在那裡,再也走不動了。
“你……叫我什麼?”
“程果啊。”
林舒彧笑著來到她面前,一雙桃花眼,看她的樣子無比深情。
小紀是個有眼力見兒的,一眼就瞧出了他們之間的曖昧,悄無聲息地把場子讓給了他們兩個人。
程果覺得一切都像是在做夢,她訥訥地看著林舒彧,忽然狠狠捏了自己一把,疼得嘶了一聲。
原來不是在做夢啊……
“你怎麼……”
“他們說你來這裡找倪程的母親了,我來碰碰運氣,沒想到運氣還不錯。”
“你來找我的?”
“要不然呢?”
“你還記得我?”
“我的腦袋好好的,也沒有受過什麼傷,為什麼會不記得你?”
程果急了,突然有些邏輯混亂,怎麼回事?她不是成了十八歲的倪程嗎?照道理說,林舒彧就算是記住了也只該記住倪程的那張臉啊。
“你怎麼認出是我的?我跟倪程的長相差了十萬八千裡。”
“長相不重要,反正我就是認出你了。”
站在大堂不是個說話的好地方,程果直接把林舒彧拉上自己的車,狂跳的心臟這才總算安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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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裡有很多問題想問他,可當他真的坐在自己身邊的時候,突然又不知道該從何問題了。
“林舒彧,當時不是說高考後會找我嗎?但是我打你的電話時顯示已經空號了,你怎麼食言了?”
“抱歉,我那個時候家裡出了點亂子,我母親的身體突然不太好,亂成了一團,我後來想到要找你的時候,你的電話一直打不通,打到你家裡,結果你接起電話後,又好像變得不是你了。”
“什麼叫變得不是我了?”
“那個時候,接我電話的人應該是倪程。”
程果呼吸一窒,是啊,既然她回來了,自然倪程就回去了。
“那之後我一直想找你,但一直找不到你,高考後我去了北京,畢業後無意中得知倪程的同事裡好像有個叫程果的,於是我專程跑回來找你,沒想到碰到了倪程的悲劇……”
“你……就憑著一個名字就大老遠跑來找我?”
“嗯,總要試一試,萬一是你呢?”
可萬一不是,或許這也只是他無數次失望中的其中一次罷了。
林舒彧漆黑的瞳孔裡閃爍著一抹程果看不懂的亮光。
“每次看到倪程那張臉,我就會想起你,想著你過得好不好,有沒有過得很幸福,我還以為我找不到你了呢。”
接通電話的那一刻,從電話那頭傳來倪程的聲音時,他就知道,那不是程果。
程果曾經告訴他,她是來自未來的人,那時候他的心有多焦慮,甚至早已心如死灰,根本沒有想過會再找到她。
理智告訴他,程果只是他生命裡的過客,然而這些年,他竟然一直都抱著一個名字找一個人,中間失望了多少次,連他自己都快數不清了。
程果一想到他經歷了多少失望,心便疼了起來。
她捧住他的臉頰,眼眶漸漸泛紅:“早知道,我就應該一睜開眼睛就來找你。”
“現在也不晚啊,你不是好好地坐在我身邊嗎?”
林舒彧忽然俯身,在她唇上輕輕落下一個吻。
程果的臉刷一下紅了,臉頰滾燙地不敢去看他。
林舒彧抬起她的下巴,好笑地取笑她:“聽說程大記者是個臉皮厚又挺無賴的人,無所不用極其,我打聽到你是什麼樣的人時,還以為是葉莎翻版。”
“怎麼?很失望?我本來就是那樣的人。”
“不,一點也不失望,不管你是什麼樣的人我都喜歡,你記得的,永遠都是十七歲那年遇見的那個女生,她總是逞強地站在我身邊保護我,看上去那麼不知天高地厚,卻那麼的可愛。”
林舒彧的十七歲,多慶幸遇到了那時的程果,他不敢想,如果沒有程果,自己的少年時期會度過怎樣的灰暗。
程果心頭微微哽咽,握住了他的手。
“林舒彧,過去那麼多年走到我身邊,辛苦了,以後,有我陪你一起走。”
“好。”
那天,陽光燦爛,風也靜止了,她終於還是又一次遇見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