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藍前些時日在仙門集會時, 雲滄派的大殿上對著眾家仙首之言,姜嘯一直都只當是岑藍為了護他才會那樣說。
怎麼可能呢?
他怎麼可能是什麼鳳冥妖族後裔,他分明就是普通的人族, 被圈養在山上,然後……然後岑藍是在五年前將他帶回山中的, 據說他是師祖的故人之子, 才會破格收他為徒。
至於為什麼會將他帶回門派,他們之間又有什麼淵源,姜嘯都已經不記得了, 他想不起, 師祖明明說……說她也記不起了。
她是受了上古妖獸丹的影響才想不起, 她……
留影石上方畫面還在繼續。
岑藍沉默了許久, 才又開口,“不行, 他身上本就血脈不純,加上多年來只有殘丹在身, 兩千多年的封印將他的血脈壓制到了最低, 我若要抽他妖骨, 必然要還他另一半的妖丹。”
岑藍搖頭, “那其中封印著他關於我的記憶, 若是妖丹歸位, 他如何會老老實實的任我抽妖骨?”
她對五鴛說,“且一旦他的妖丹歸體, 血脈覺醒哪怕只有不到一半, 若心懷憎恨, 對於世間也是一大禍患,到時候鳳冥妖族血脈相互影響激發, 若一旦聯手必定天下大亂,難以收場。”
五鴛聽了之後,微微躬身對著岑藍道,“是五鴛淺薄了,仙子心中自有謀劃,五鴛不再多嘴……”
姜嘯看到這裡,並沒有任何真切的感受可言,他腦中甚至是茫然的。
怎麼會?
怎麼可能?
鳳冥妖族那樣能令整個人間三界忌憚防備的妖族……怎麼會跟他扯上關係,他不過是雙極門中一個寂寂無名的小修而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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僥倖得了雙極門老祖的另眼相……雙極門老祖這樣的人物,為何會對他另眼相待?
姜嘯的心在無限地下沉,他從前時常會想這個問題,為什麼
為什麼他這樣一個平平無奇的徒孫,會得雙極門老祖的另眼相待?
最開始那些折辱姜嘯早已經在心中將其奉為情趣,他當初多麼崩潰,現在就多麼的不在意,因為相比於他承受過的痛苦來說,那點程度真的不算什麼。
能用那點疼痛去換岑藍的歡愉,他是真的覺得值得,畢竟他除了自己,真的沒有什麼能夠給她,而她給了他的實在太多。
可若他是鳳冥妖族,這一切就都能夠解釋得通了。
為何她失控數次,那麼多的弟子偏生擄他上登極峰。
姜嘯是個思想十分簡單的人。他真的不夠聰明,這他自己也知道。
因此他此刻腦子亂糟糟的揪成一團,他僵立在這密室之中,怔怔地看著留影石中的岑藍,他能聽到她在說什麼,卻完全無法去分辨其中的意思了。
“什麼時候殺他?不急。時機到了,我會帶他去鳳冥妖族,那時候再說。”
留影石中岑藍沉吟了片刻,用素日與他雲淡風輕的調笑一般模樣的語調,輕描淡寫地說,“留他兩千多年,自然要物盡其用,鳳冥妖族的血不僅能夠激發同族的血脈,還有更厲害的作用……”
“姜嘯?”這時候岑藍在外面叫姜嘯,姜嘯猛的一激靈,像是在昏睡之時,被人抽了一鞭子,猛地清醒過來。
他第一反應是將留影石收起來,而後收進了衣袖當中。
眼中因為震驚而不知何時蓄起的淚水,在他低頭收留影石的時候,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不是尋常人甚至是妖的透明眼淚,而是血淚。
鮮紅如血,觸目驚心。
姜嘯盯著自己的手,突然間覺得無法呼吸。他張著嘴,像個在陽光下暴曬後渴水至極的魚,哪怕是用盡全力地張嘴,也根本無法喝到水。
“姜嘯?走了,”岑藍的聲音堪稱溫柔,“你磨蹭什麼,不要動高格子上的藥瓶,那些是蠱毒,小心……”
“哎,怎麼了?”姜蛟走了,岑藍從外面進入了密室,姜嘯背對著岑藍站在密室裡面,正微微弓著腰,不知道在做什麼。
岑藍走近,看到姜嘯痛苦地按著自己的脖子,滿臉都是血淚,“怎麼回事!”
姜嘯慢慢抬眼,瞬間的功夫,卻覺得自己用了足有千年那麼長的時間,用盡了他身上所有的力氣,看向岑藍。
姜嘯看到了她緊張的神色。
他張開嘴,吐出了一塊糕點,是他剛才慌張塞進嘴裡的。
他看著岑藍,一口氣終於喘上來,他上前一步抱住了岑藍,然後驚天動地地咳了起來。
他用幾乎要把自己心肺咳出來的力度,眼淚肆意地流下來,“我……我嗆到了。”
姜嘯聲音極低地將頭埋在岑藍的肩膀上說。
岑藍低頭看了眼地上的小糕點,正是她專程傳信跟雲滄派掌門要的碧藍果點心,本來是想著他嘴饞喜歡吃,正巧碧藍果就只有雲滄派才有,於是岑藍只好拉下老臉跟雲滄派掌門要。
想著給他帶在身上當零食,誰成想這還能噎哭了。
岑藍哭笑不得,想
要呵斥兩句,卻因為姜嘯語氣裡的哭腔終究沒有開口,只手心運轉靈力,給姜嘯撫著後背,理順凌亂的氣息。
“你怎麼這麼嬌氣啊。”姜嘯不咳了,岑藍才忍不住說了一句,“愛吃也不至於狼吞虎嚥,這碧藍果只有雲滄派有,等從鳳冥妖族回來了,我命人去找雲滄派掌門要些種子,種在登極峰的仙靈池,不需多久就能長出果子的。”
姜嘯已經停止了哭,可是打起了嗝,可不論岑藍怎麼給他理氣,這嗝也停不下來。
他打了幾下推開岑藍,竟然還半蹲在地上乾嘔起來。
他是嚇得狠了,心中驚懼不斷。
岑藍無奈地給他輕輕拍著背,“你還能不能走了啊。”
姜嘯聞言劇烈地哆嗦了一下,他想起了那留影石中說,“時機到了,我會帶他去鳳冥妖城,那時候再說。”
這留影石何時留影,姜嘯並不知道,可岑藍親口說,待到時機到了,便帶他去鳳冥妖城……殺了他。
她要殺了他。
姜嘯蹲在地上,驚懼到無法站立,她要殺了他。
是為了取他的妖骨嗎?
姜嘯頭昏腦漲,他眼前一片血色,他聽到岑藍在他的身邊一聲聲叫他,卻猶如渾身陷入冰冷的深潭。
然後他便失去了意識。
岑藍感覺到手下的人一軟,便收起了手心用以擾亂心智的陣法。
掌心符文一閃而逝,接著化為一縷白煙,沒入了躺在地上的姜嘯的眉心。
她面上的關切和溫柔盡數消失,如同一尊冰冷的石佛一般站在密室之中,居高臨下地注視著姜嘯眼角落下的一滴血淚。
一切都勢在必行,岑藍從來都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
她將姜嘯留在密室冰冷的地面,邁步朝外走,可走到了門口,卻頓住了腳步。
她不能心軟,也不該心軟。
岑藍對自己說,如同那留影石中一般告誡自己,留了他兩千多年,自然要物盡其用,令他發揮最大的價值。
世人都知,劍要養,要用血喂,要用軟布精心地擦拭,也要磋磨劈砍,才能在用的時候,鋒利無比。
可她在密室的門口站了許久,最終還是轉身走到了姜嘯身邊。
岑藍蹲下,將他眼角的那滴血淚抹去,而後用容天法袍將他一卷,便出了密室。
將姜嘯放在床上之後,她手中捏著噬心蠱,反覆地轉了很久,最終開啟了瓶塞,捏開了姜嘯的嘴。
可就在那蠱蟲即將落入姜嘯口中的時候,岑藍又突然出手如電地抓住了。
小小的蠱蟲,很不起眼,卻能讓這世間任何的生物唯命是從,這是烏水沉用自己的心頭血餵養出來,臨死之時交給她的。
她說,“我最終該是不捨得給他用,否則他也不敢去死。”
她說,“是我心軟,你日後若是遇見了喜歡的人,不要猶豫,給他吃。這世上啊,沒有什麼比傀儡更聽話,更不會傷人的了。”
“不要賭人心啊。”
岑藍回想起烏水沉臨死時候的神情,當時只覺得她可悲。
現在仍是。
小小的蠱蟲入了人體能夠侵蝕神志,但若不入人體,便也只是一個小小的蟲子而已。小小的蟲在指尖化為飛灰,岑藍吹了一下,然後將空瓶子重新收進了容天法袍。
姜嘯陷入了真實無比的夢境當中,他看到了沸騰的血池,他看到了一個容貌同他幾乎一模一樣的女子,抬手斬下了身著一身喜服的女子首級。
他看到了與自己模樣相像的女子擁著一個豐神俊逸的男子,指著那血池當中的頭顱嬌笑,那身著喜服的女子的無頭屍身,就倒在那血池邊上,血順著她的身體噴出來,直接噴入了血池。
姜嘯眼睜睜地看著那頭顱在落入血池以後,好一會又漂浮上來,然後她的臉在沸騰的血水中轉過來,那人頭被腐蝕得剩下半個好臉,姜嘯看得清清楚楚,赫然正是岑藍的模樣!
他看到無數怨魂被血池吞沒,他聽到萬鬼同哭的哀嚎,然後他睜開眼,看到了同他長著一模一樣臉的女子,叫他好孩兒。
而後畫面如指尖流沙,迅速飛馳,他又看到同他長著一模一樣的臉的女人,那個自稱是他娘的女人,自稱是他爹爹的男人,在他面前被漫天的流光削骨剃肉千刀萬剮。
到處都是四散奔逃的妖族,他們哀叫著被削得只剩下骨架,滿地血水。
而他在襁褓當中陡然背生雙翅,綻開簡直遮天蔽日,他張口吐出熱焰,朝著那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