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懷仇,二師兄要我來問你,還能不能走得動,要是能夠走,要去鶴州殿集合,抽籤決定下次選拔的對戰弟子。”
這聲音洪亮粗狂,站在門口朝著裡面吼,莫說這小小的屋子,連半個修德弟子院都能夠聽到了。
岑藍透過纖薄布簾,很輕易的看到踹門進來說話的這人,不僅聲音洪亮粗狂,生得更是虎背熊腰,寬眉闊目,一副憨直且粗野的模樣,一身弟子服被撐得要爆開似的,莫名的讓人聯想到鄉間田埂上的野漢子。
“是三師兄吧,我知道了,我沒事的。你告訴魏欣師兄,我稍作休整就到。”
姜嘯應著,聲音聽起來尋常,可岑藍離他很近,察覺到他在細碎地顫抖著,且周身靈力氣息微弱,可見他這傷屬實不輕,明顯是強撐。
門外那狀若公牛般的弟子說,“那就好。二師兄說讓我將這個傷藥給你,你方才實在太莽撞,與你對戰的弟子是陰煞門的,他那法器看上去是尋常鞭子,但那是從大能遺府中尋來的上等法器。抽你這樣的境界鞭鞭入骨,敵不過認輸就是了,你何苦強撐。”
“我且幫你將這傷藥塗上,”那頭牤牛說著就朝著裡面走來。
姜嘯瞬間全身緊繃,急急道,“我沒事!三師兄我自己塗就行了,你將藥瓶放在外面桌子上就成!”
岑藍眼見著那牤牛弟子腳步一頓,眉頭一皺,鼻翼扇動,看上去有些生氣,果然下一刻他聲音提高一下,“你犟什麼呢!你若能行,為何不施淨身術,要以水清潔傷口?!”
“姜懷仇,你若要去歷練,這傷不好好的養,怕是要拖大夥的後腿,陽真門丟不起這個人!”這人說著徑直走上前,竟是毫無商量的架勢。
姜嘯緊張得體溫升高,額頭到如今也分不清是水還是汗,順著他泛白的臉淌下來,劃過下顎一道被鞭傷撩得血淋淋的傷處,疼得他嘴唇緊抿。
岑藍卻一點也不在乎被看見,左右她如今這幅模樣也只是尋常女弟子模樣。再者說,就算是本尊,她也不怕,怕的應該是看見的那個人。
“真的不用了三師兄!我自己真的可以!”
姜嘯被嚇得不行,眼見著那人已經大步流星的快走到軟簾旁邊,根本不聽他的話,姜嘯越是著急手臂箍得的越緊,這窄小的軟簾之後只有個盛著溫水的小桶,根本藏不住人。
他緊摟岑藍,恨不能將她塞進自己身體裡藏著,岑藍突然不怕事大的開口小聲問,“懷仇也是你的字?姜懷仇?”
姜嘯瞬間捂住了岑藍的嘴,猛地看向已經走到軟簾外的高大身影。
那身影頓時一頓,修煉之人五感敏銳至極,先前未曾察覺這屋子裡還有人,是因為岑藍修為太高,見姜嘯那般害怕故意隱匿氣息,那便是大能修者來了也覺不出異樣。
【鑑於大環境如此,本站可能隨時關閉,請大家儘快移步至永久運營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
至於為何突然說話暴露,自然是見姜嘯越是緊張越是想要遮掩,她便越是想要裹亂,看著他心急如焚手足無措。
“你……”那牤牛弟子很快探知了岑藍想要他探知到的普通女弟子氣息,他似乎十分的震驚,隔著一層布簾,表情變化不可謂不精彩。
岑藍看他一眼,又看姜嘯,姜嘯面色慘白,知道掩蓋不住他軟簾裡面藏人的事情,卻也不敢暴露出岑藍,只是死死攬著她捂著她的嘴,試圖對著他的好師兄解釋,“三師兄,我……”
“我瞧你生龍活虎得很!”那牤牛弟子聲如洪鐘般敲在人頭頂似的, “二師兄還擔憂你傷得太重,專門巴巴的要我送藥,哼!”
那弟子“哐”的一聲,轉身將藥瓶砸在桌上,翠綠的小瓶子瞬間出現了裂痕,他頭也不回地朝著門口走,“傷藥乃是扶傷院的上品靈藥,一日三次塗抹患處,你……好自為之!”
那牤牛弟子橫衝直闖地出門去,將門狠狠砸上的瞬間,姜嘯提著的一口氣終於連傷帶驚的撐不住了。他箍著岑藍捂著岑藍的雙臂一鬆,雙膝一軟,朝著地上跌去。
解釋不清了,他也沒有精神去解釋,他甚至連埋怨岑藍故意暴露的氣都生不出,傷得實在太重了。
他跌坐在地上,手扒倒了他用來清洗傷口的那桶溫水,“嘩啦”一聲,他狼狽至極地跌在一地的溼漉之中。
他渾身赤{裸,長髮溼漉,如藤蔓般纏縛在他的身前後背,他側躺在地上佝僂著,雙臂抱著自己疼得發抖。後脊上大片皮肉外翻,深可見骨的鞭傷流出的血和地上打翻的水混在一處,血腥味瀰漫在整個屋子裡。
姜嘯半眯著眼睛,已經處在昏死的邊緣,他看上去慘極了,如同一條被捕獲重創的瀕死鮫人般,上了岸失去了強悍的魚尾,新生的脆弱雙腿不足以支撐站立,只能任人宰割,取血割肉。
岑藍手指微動,本欲伸手扶他,可不知為何,看到他這幅悽慘瀕死的樣子,她心中竟然有一閃而過的快意。
她自認她幾千年參與幾場修真界大戰,見過的悽慘畫面數不勝數,無論是何種族,生命看似多麼強悍美麗,在瀕死之時也不過一灘糜爛的血肉而已。
她也自認從無見人苦痛心生愉悅的毛病,她就算不曾像蓮華門那些高僧般滿口蒼生,卻也向來懂得積德行善才能得正道,才能在飛昇之時天劫之下不至於身死魂消。
可她竟然看著姜嘯這幅模樣,覺得內心有種說不出的愉悅……
為什麼?
一枚獸丹而已,便能改她苦修三千餘年的心性麼,她不信。
岑藍腦中有什麼一閃而過,是血,無邊無際的染紅了她雙眼的血,但她什麼也抓不住,心中莫名的愉悅卻還在無邊無際地蔓延。
岑藍猶疑了片刻,姜嘯卻已經昏死過去了。
岑藍垂目看著他,感知到他的生命脆弱得不堪一擊,如大雨過後將要折斷的花,可她甚至有種擰斷花莖的衝動。
於是她蹲下,湊近姜嘯,鬼使神差地伸手撥開他側臉的長髮,蒼白卻俊挺的輪廓露出來,岑藍順著將手指抓入他後脊的傷處,使勁一攪,他便霎時間從昏死中驚醒,尖叫出聲。
“啊——”
岑藍迅速收回了手,看著自己手上的血腥,還有再度昏死過去的姜嘯,竟然感覺到自己欲劫隱隱有再動的趨勢。
她連忙盤膝而坐,也不顧地上溼漉髒汙,更不理身側姜嘯,設下結界,調動周身的靈力開始衝劫。
日落月升,岑藍並沒能夠突破,但欲劫再度出現裂痕,收穫不可謂不大。
她卡在欲劫一千多年,如今才不過十幾天便屢次動搖,且皆是因為一人,她如何不驚,如何不喜?!
第一次是因為情}欲所動,這第二次她因為何所動,雖然還未能參透,卻已經是極大的突破。
岑藍側頭看身邊氣息凌亂,傷處開始腐爛滲出黑血的姜嘯,慢慢勾唇。
她伸手拂了下他滾燙的側臉,這個可是老天送她的至寶,能否一舉渡劫皆系他身,她可不能教他有事。
他身上傷處乃是極陰毒的法器所至,不過對岑藍來說極其低劣。
她給自己和姜嘯施了淨身術,檢視了一下桌上開裂的瓶子,當真算不得什麼好藥,便沒有拿,徑直用容天法袍,卷了渾然不知的姜嘯出了屋子。
岑藍帶著姜嘯回了姜蛟的寢殿,將他放下之後,從袍子當中又抖出了一堆藥瓶,挑挑揀揀的尋了一個,全部倒出來。
她捏開了姜嘯的嘴,將一顆能夠令高階修士都打得頭破血流的渡生丹,不要錢似的朝著姜嘯的嘴裡塞。
若是尋常傷者這般食用渡生丹,不僅不能救命,還會靈力爆體而死。
可姜嘯身邊有岑藍,這世上獨一無二的強者,為他親自梳理暴虐的靈流,糅雜壓制。
岑藍不僅迅速將他的傷處修復癒合,甚至生生將經脈拓寬了不止一點。
陽真殿的結界關住了所有的靈力和外界的窺知,姜嘯在浩海灌體般的靈力激流當中醒來,睜眼便見到閉目坐在他對面,長髮與衣袍在靈光中飛舞的岑藍。
兩個人隔著一段距離坐著,但姜嘯一動也動不得,他整個人都被岑藍身上的靈流捆縛著,周身的經脈飽脹得幾乎要裂開,比疼還要難受。
可他卻只有眼睛能夠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靈流往復在兩個人的周身,一遍遍遊走於他的經脈四肢,一次次將他的經脈撐到極致。
姜嘯渾渾噩噩,有很長一段時間,只愣愣地看著岑藍,以為她要將自己灌到爆體而亡。
可渾渾噩噩的幾醒幾昏,他再度醒來的時候,外面洩露出了些許天光,他渾身綿軟,舒適至極地躺在床上,身側閉目睡在他肩頭頸窩的,便是岑藍。
姜嘯自認並不是個傻子,他身上的傷處如何好的,昨夜岑藍看似漠然冷肅,不曾解釋一句,可她在做什麼,姜嘯是知道的。
他又要進階了,體內相較之前寬了數倍的經脈,靈力滿滿當當,進階不過是他心念一動的事情。
姜嘯卻沒有動,只是躺在那裡,微微側頭看向岑藍。
或許對她來說,這些事情不過是隨手幫忙,或許自己對她來說也不過是個用來解悶的玩物。
可對於自己來說,這是天大的恩德。
從沒有人這般對他,從沒有。
姜嘯看向外面初綻的天光,心中酸澀難忍,是不是老天可憐他孤苦,當真願意給他一個伴了。
哪怕她性情狠辣,喜怒無常,可卻是他曾經連想都不敢想的,高不可攀的仙人。
他慢慢地偏頭,看向岑藍的發頂。
而後鬼迷心竅般的閉眼,在她頭頂極輕極輕地蹭了下。
我以後不叫你老妖婆了。
姜嘯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