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第孤
孤四獨
獨幕者
者使
使命
命
Ⅵ
安德亞教歷一六二八年。
六月二十一日。
奧維爾家族領地,辛普森莊園。
晌午。
雨一直在下,薄霧朦朧,流水叮咚,哭泣森林的倒影忽然一幕幕浮現在銀的眼中。
綠葉上露珠的流連是上蒼與凡間的眷戀,樹木流著天賜的淚水,用曉霧擦拭著紅腫的眼睛。
“樹是不會哭的,而雨水便是它們的眼淚。”
在雨中氤氳著水汽的森林裡,生命都彷彿睡著了似得,默默地淋著悲傷的淚珠一動不動。
碩大的原野中,只有一高一矮兩個身影,突然呈現倒栽蔥的姿勢落在了草坪上,似乎在逃避著邪惡的追逐。
「這裡……是哪裡?」
方形的淡藍色光暈,在一片朦朧的雨幕中褪色消失。
最後只剩下遍體鱗傷的銀,茫然地傻坐在大雨之中,四周盡是恐怖小說裡才會出現的“人臉樹”。
灰色的眼眸緩慢地轉動著,想要探查周遭的一切,卻不慎被一顆雨珠砸了個正著,澀澀的刺痛感讓他完全喪失了疲意。
「我說你……究竟要坐在我身上多久啊?」
“以及為什麼是你先進傳送門,結果後出來的還是你啊?”
在銀喃喃自語之後,有一個聲音帶著異常無奈的情緒自他耳邊傳來,再一次刺激了銀模糊的意識。
那道聲音甚至帶著些許痛苦,看來對銀的甦醒十分迫不及待。
託這道聲音的鼓舞,銀也終於頑強地滾到一旁。
緊接著他恍惚的意識,便被全身上下傳達至大腦的劇痛感給取代,銀差點痛得再次昏厥過去:
「黑若斯?!剛剛發生了什麼,香格拉蒂她去哪裡了?」
察覺出說話之人的身份,銀有氣無力地吐出一句話,然後便癱倒在了什麼物體之上。
他覺得這個物體很溫暖很舒適,像是浸泡在溫泉裡的花崗岩,縱使沐浴在冰冷的雨水之中,也給人一種很安心的感覺。
「不知道……唔,不對。準確來說是你不知道比較好,以及你還把手摳在我的臉上到什麼時候。」
那道聲音再次適時響起,清澈無比,輕靈至極。只是內容稍微糟糕了一些。
「嗯!對……對不起。既然你在這裡的話,那香格拉蒂呢?還有霍恩和蓮普……那些蜘蛛人他們在什麼地方!」
清新的空氣裡,有雨後特有的泥土的味道,聞起來涼涼的,讓人的精神也為之一振。
銀也終於完全甦醒了過來,身體不斷傳來的劇痛也提醒著他這裡是現實,而不是夢境。
他艱難地站起身,茫然四顧。之前數分鍾的記憶,貌似因為頭著地的緣故變得很模糊。
銀只記得當時他很憤怒,並且在失去意識的時候聽見了一道聲音。
在回應了那道聲音後,銀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最後還能勉強記住的事情,就只有黑若斯把他塞進了一扇“門”之中,和踹了他肚臍一腳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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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扇門,是傳送法術?”
「唔……痛痛痛。咦咦……你問我……額哈哈哈!想不到你小子還挺沉的嘛,要是能多多鍛鍊…」
「說不定也能像那些石精靈一樣強壯,所以銀以後就不要忽視身體上的鍛鍊了,看看你全身上下多少個口子。」
“難不成他忘記了嗎?這樣一來倒是好解釋了點。”黑若思彷彿沒有聽到銀的問題一樣。
她扶著窈窕的細腰從草地中坐起,然後假裝生氣地捶了銀一拳,語氣很是調侃。
「等等黑若斯,我在問你話啊,香格拉蒂她人呢霍恩和蓮普呢?他們在什麼地方這裡又是哪裡?你看著我的眼睛說話!」
被黑若斯模稜兩可的回答刺激,銀的眼角突然滑落了兩行晶瑩的液體,分不清是雨是淚。
他只知道它們都是冰涼的,象徵著自己此刻不再熱誠的心。
“為什麼不回答我!香格拉蒂她出事了對不對?對不對!”
「咦——!你……你在說些什麼啊!什麼下雨天要來互相取暖啊!我……我可不會讓你吃豆腐的喲!」
「再說了這是你姐姐的身體,你現在都在想些多麼齷齪的事情啊。」
不過,即便銀已經如此潸然淚下懇求著,少女卻依然表現出一副看見幻覺的模樣。
她大喊著“不要過來,再過來我就要叫了。”之類的話語。
少女坐在大雨中,任由刺骨的雨水沖刷著荊棘留下的傷痕,同時將一頭長髮蓋在胸口,似乎在警惕銀的窺視。
畢竟在看見銀歇斯底里的咆哮過後,任誰也不會忍心告訴他,香格拉蒂已經“犧牲”了吧。
「你你你……你一直盯著我看幹嘛!我,我警告你喲。要是你敢碰我,我一定會打斷你哦!」
看著銀搖搖晃晃地向自己走來,黑若斯不由吞了口唾沫,繼續表演著自己拙劣的演技。
然而。
「噗通。」
「嗚哇,銀你這是要幹嘛!」
出乎黑若斯意料的是,銀來到她跟前並沒有一個勁地詢問。
反而是“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兩條沒多少好肉的胳膊搭在少女的肩膀上,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求求你,告訴我。」無數雨水順著銀的腦袋,在他下巴的位置匯聚成了一道瀑布,襯托著銀顫抖的聲音。
黑若斯能感覺到銀的身體在瑟瑟發抖,不由心生憐憫下意識地想要去撫摸銀的臉頰:
「喂,起來啊,給我起來啊!你一個大男人下跪成何體統,你膝蓋下的黃金給狗吃啦?我,我可不會吃你這一套哦!」
少女伸出了手,試圖托起銀的頭。
「香格拉蒂她到底怎麼了!我們又為什麼會來到這裡!我求求你,告訴我。香格拉蒂時我恨重要的人,她一定沒事吧?」
可就在黑若斯打算裝傻安撫銀的那一剎那。
少年卻猛地抬起了腦袋,露出了一雙空洞沒有光澤的眼睛。
這雙無神的眸子就這麼直勾勾地盯著黑若斯,直嚇得她頭髮都要立起來: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覺得我可憐覺得我接受不了現實!別傻了就你這演技,你越想掩飾我就知道的越清楚!」
「但是你這麼做又有什麼意義,無非是拖延了我知道真相的時間,最後耽誤了香格拉蒂她獲救的機會!」
銀瞪著代靈的臉頰吶喊了出來。
這一刻,他眼中的光熱再次熾烈了起來,熊熊燃燒,愈燒愈烈。
這三年來,他和香格拉蒂朝夕相處早就清楚了女僕的行事風格。
所以在看見黑若斯那猶猶豫豫的眼神後,他便將剛才發生的事情猜透了七八分。
現在的,銀只不過是想要一個確切的答覆而已。
「這個……我……我哪有可憐你啊!只是,只是覺得這樣很有意思而已!沒錯,剛才那些都是我興趣使然的惡作劇!」
「少來!你見過誰會一絲不掛地和別人進行惡作劇?你這不是在安慰我,而是在賣醜!」
「我看在香格拉蒂說要和你成為朋友的份上才這樣求你,為什麼,為什麼你就是不相信我?」
銀打斷了黑若斯的狡辯。
「我不夠陳懇嗎?我不夠認真嗎?我是真心……真心想要知道香格拉蒂她的處境啊!」
他瘋狂地搖晃著少女的胴體,絲毫沒有在意此刻的大雨傾盆。
兩人在雨中互相推搡的身影也變得逐漸朦朧,像極了一副年久泛色的油畫。
「唔我……退一萬步來講,就算你知道了又能怎樣?扛著那幾門報廢的靈銃,去找十亞聖騎士算賬?你才別傻了!」
終於,在銀語言和動作的雙重攻勢下,黑若斯忍無可忍地大呼道。
「我也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搞清楚現狀,然後找個地方躲起來!」
「你該不會還想著報仇和救出香格拉蒂吧?這可是她’犧牲‘自己才為我們爭取到的逃生!」
而她的這一吼,剛好也讓銀搭上了弦,於是兩人便不可避免地吵了起來:
「那不是當然的嗎?你不是還沒有和我契約嗎!既然如此,我們總還有打斷霍恩的機會。」
「來吧,契約吧!你不是說只要契約後,就算是十個香格拉蒂一起上也打不贏你嗎…」
「這樣的話我們還有什麼好怕的!和你契約,然後把霍恩痛揍一頓,救出香格……」
「啪!」
「……」
銀明顯察覺到了一線生機,在黑若斯肯理會他以後不停地訴說著美好的“可能”。
而實際上,銀在內心也的確是這樣想象的,因為霍恩在和香格拉蒂戰鬥時並沒有像傳說中那樣強大。
所以聖騎士的力量只是如此的話,那麼自己和黑若斯契約就說不定有機會。
可是。
「白痴!」
「啪!」
「笨蛋!」
黑若斯打斷了銀的遊說。
她抬手對著他的臉就是兩巴掌,嘴裡說著些三流的髒話。
「你就這麼想辜負香格拉蒂對你期望嗎?你就這麼想回去送死嗎?」
「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現在的立場啊!我不知道為什麼你會給十亞的聖騎士親自參與逮捕。」
「我只知道,聖騎士一旦出動就必定代表著世界有特大的災難發生。」
「而你既然從一個聖武士手中逃脫,那麼以後肯定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乃至十亞三教派全員出動將你抓捕為止!」
「有源源不斷的十亞聖徒會為了一紙神諭,找遍天涯海角也要將你抓拿歸案。」
「有無數信奉十亞的教徒,會因為一紙通緝而將你見而誅之!」
少女在雨中佇立著,那副孱弱的身體此刻是那樣的偉岸。
黑若斯原本被雨聲沖刷的弱如蟲鳴的吶喊,在銀的耳畔是那樣的驚若轟雷。
「你以為,香格拉蒂是為了什麼才像傻子一樣在那裡等死啊……」
銀捂著不甚疼痛的臉頰,呆若木雞地向後退了好幾步,接著聽到了這樣一句話:
「她想讓你,好好地,活下去啊……」
少女哽咽地說道,淚水和雨水混雜在一起,流淌進了銀的內心。
“活下去?”
“呵呵呵……”
“你想讓我拋棄香格拉蒂自己一個人活下去嗎?!”
在黑若斯發洩完憤怒後,兩個人再一次陷入了沉默,只有雨水的譁啦聲在他們耳畔拉著悲傷的小提琴。
「所以,你想讓我……不顧香格拉蒂的安危,和你一起亡命天涯嗎?」
銀試圖用力握拳,最後卻因為失血過多而放棄了此舉,咬著泛白的下唇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這不是當然的嘛?你以為我吃飽了撐的攔著你去救那個她?可是大少爺,你現在好好想一想誒,那個人是聖騎士!」
「是可以代表千萬十亞教徒意志的人!你與他們為敵,有多少底牌?」
「自身的實力,家族的背景,抑或是我……這樣一個快要喪失力量的代靈。」
“我們現在能做的,就只有逃跑,遠離十亞的勢力範圍。”
「可這些你有嗎!你自己很強吧?不但不強,反而很弱吧,就連被我威脅也只能求助於香格拉蒂。」
「而你的家族在面臨十亞的脅迫時,他們會為了你而放棄家族的利益嗎?銀,現在不是任性的時候。」
「香格拉蒂她一定會沒事的,我們只要先保護好自己,以後就能……」
少女勸說著向銀走去,步子一瘸一拐,似乎傷到了膝蓋。
經歷過兩百年前,安德亞教廷君臨世界之歷史的黑若斯,自然深諳十亞聖騎士的恐怖。
他們明明是人類卻有著“不死身”,使用的力量也是世人們聞所未聞的“神力”。
而最讓她擔心的,則是銀在逃過霍恩的追捕後,今後一定會面臨更加強大的“聖騎士”追殺。
要是以黑若斯現在的狀態碰上十亞的傾奇者,恐怕兩人連喊救命的機會都沒有,所以“阿麗兒”阻攔銀的態度很堅決。
因為她不想讓這個好不容易自己找上門的“契約者”,就這樣去送死。她來到了銀的面前,目光真誠地向銀伸出了手,期待著一個溫暖的回握。
但是。
這個世界上每天都有許多的人會向上天許願,但真正實現願望的人,又有多少呢?
「啪!」
「……」
「淨TM扯淡!」
銀攥起拳頭拍開了黑若斯遞來的小手,接著撲在了少女身上,表情猙獰地大喊道:
「這就是你讓我忘恩負義的理由?說白了不就是怕死嗎……不就是擔心自己再一次陷入沉睡嗎!」
「我該懂的,不能叫一個剛認識的陌生人來和我出生入死。」
「口口聲聲說什麼我是你的主人,說什麼契約後力量如何如何……果然,都是騙人。」
「假的,都是假的!你只想著自己的利益,要是現在還有十亞的聖徒出現,你一定會馬上拋棄我!」
而隨著他這一推,黑若斯身體也失去了平衡,一個踉蹌摔倒在了泥水裡。兩人的姿勢也變成了一上一下,頗像強〇的案發現場。
銀不想聽見那些阻攔他救香格拉蒂的理由,或者說,他害怕聽見。
因為他明白自己有多麼的弱小,而十亞和霍恩又有多麼的強大。所以銀想要“逃避”。
透過這些動作,言語,他想要發洩掉自己的膽小。最後如果能被黑若斯打昏,在睡夢中忘記這一切也是再好不過。
“就像剛才忘記了事情的經過一樣。”
「說白了就是怕自己自身難保吧?發現我被十亞通緝,所以為了避免十亞遷怒,就拒絕和我契約!」
「對不對,代靈!這就是你的真實想法吧?」
「說什麼香格拉蒂為了讓我活下去,其實就是你想苟活……既然如此,把姐姐的戒指還給我!」
不待黑若斯掙扎反抗,銀就跨坐在了少女的身上,用自己的體重壓住她不能動彈。
接著他雙手按住黑若斯的雙臂,三下五除二就把那枚捏在手心的戒指奪了回來。
「你!無恥!代靈在你眼裡就是這樣齷齪苟且的東西?明明是你自己思想不正,知道自己的無能了吧?」
「知道自己除了接受他人的幫助就一無是處了吧!」
「行啊,既然我是卑鄙怕死的代靈,那你一定就是精靈族的英雄了吧?去啊,你去啊!」
「你這麼厲害就去把香格拉蒂奪回來啊?拿走,通通拿走!」
代靈不甘地使用了頭槌,將銀從自己的身上頂走。
「如果你能把我從這幅身體裡扒出來才是再好不過,我活了幾千年就沒見過你這樣噁心的傢伙!」
隨著一道響徹兩人腦殼的悶響迴盪,少女咬著牙連踹了銀的下體幾腳然後憤憤向著森林的盡頭跑去,眼角處掛著淚痕。
“算什麼?這算什麼!我貪生怕死?我苟且偷生?好啊,很好。”
“都是我的錯就對了,你走吧,反正我只是一個寄居在別人屍體裡的亡魂。既然你不需要我,那我也不再賣醜討好你了。”
明明,黑若斯一直在為銀著想,結果卻聽到了他這樣的回答。
“你就自己一個人,把香格拉蒂救回來吧。”
「滾啊,快滾吧你!等我救回香格拉蒂,要多少個阿麗兒都可以再做出來……」
銀十指緊握,護著那枚雅緻的銀戒磕倒在地上,一直緊咬的牙關還流出了血一樣的液體。
“可是香格拉蒂沒了,就再也做不出來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銀大聲嚎啕,仰天對著烏雲怒吼。
他恨。
恨這蒼天沒有神明,無法祈禱自己能夠變得強大。
他恨。
恨自己生來就沒有主見,只會在逃避現實的任性中傷害別人。
雨一直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