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彭家輝沒想社新聞的情節跑自家兒子身上。
先前聽聞有瘋子的時候, 彭家輝甚至沒當回事,也沒有特地給兒子打電話叮囑幾句。
裡總想著遲早被抓住的,哪兒有那麼巧。
——偏偏就是這麼巧。
出事那天彭星望被接回他家裡, 由他帶著洗澡吹頭髮哄著睡覺,全程乖巧聽話一點麻煩都沒有。
這個小孩兒以前是這樣的。
彭家輝很清楚自己犯渾的時候都幹過什麼。
他工作順利的那一陣子, 自己天天在公司低聲下氣當孫子, 回家以後拿孩子撒氣, 沒由頭都可能冷丁踹腳。
那時候彭星望又瘦又畏畏縮縮的,目光都敢直視自己,更像現在這樣自信大聲的說話。
給兒子洗澡的時候,彭家輝一度覺得在做夢。
小孩兒怎麼能這麼記仇呢。
他難道恨他嗎?
兒子應該恨他把他媽媽氣跑了,恨他以前動輒打罵他, 恨他一直現在都把他寄養在親戚家裡嗎?
彭星望身上幾乎沒有芒刺。
彭家輝一旦活得清醒,就本能地豎起防備,害怕孩子拿他以前做過的事糟踐他。
可以前現在,一次都沒有過。
星星像是把以前所有的愉快都忘掉了一樣, 理所應當的每天都。
彭家輝甚至跟姜忘說過這件事。
他都快覺得自己是有什麼受虐狂傾, 完全該被孩子親近。
“你說星星他, 怎麼就恨我呢?”
姜忘當時抽了半根煙才看他。
“你自己知道就好。”
姜忘也看懂這樣的小孩。
一顆像是防彈玻璃做的, 哪怕臭雞蛋爛茄子噼裡啪啦地打上去,拿抹布擦擦依舊水晶般清澈透明。
“爸,我看那個瘋子的時候,想要是我出事了,你該傷啊。”
彭星望搓著泡泡道:“還好季老師身手厲害, 幾個球扔過去把那人砸懵了!”
彭家輝侷促地應了一聲,拿蓮蓬頭幫他沖洗。
關紅在陽臺抽了半晌的煙,最後聲響地了。
轉天把星望送去醫院了, 彭家輝又請友來家裡一趟,還特意準備了一盒糕餅當作禮物。
陪兒子睡覺的那晚,他想清楚很事。
“紅紅,我也能耽誤你。”
“有些事咱們合來,那就強求了,好聚好散吧。”
關紅沒收他的禮物,瞪著眼睛道:“你再說一遍?”
彭家輝沒搞懂這人在想什麼:“是你說……”
“你才把我追手幾天?說分手就分手?”關紅像是被侮辱一樣,脾氣又上來了:“行啊你,我看人事科姓林的那小姑娘天天貼著你,早看上人家了吧?拿你兒子來噎我?”
彭家輝一臉莫名妙:“什麼小林小王的,我真是為了我兒子才提這個,是你一始就說有他沒你,你搞清楚好好?”
“您裝給誰看呢?”關紅大笑起來,像是聽見什麼莫大的笑話:“為兒子?”
“真要是為了兒子好,你前幾幹嘛去了,現在才想起來?”
“自己養,給你前妻養,把他交給個同性戀看著,你就怕你兒子也變成同性戀?!”
彭家輝腦子一片空白,後退時手沒拿住,糕餅在地上摔了個稀爛。
“你,你胡說什麼?!”
他憤怒起來:“我兄弟是那種人,人家季老師也清清白白,你少在這給我放屁,你有證據嗎?!”
“證據?這還需要證據?”關紅陰陽怪氣道:“跟我前男友一模一樣,每次見面都貼著一男的恨得臉挨著臉,你見過幾個男的成天一臉親暱的黏著另一個?”
沒她說完,彭家輝像是被刺激一樣箭步上前一個大耳刮子扇了上去!
“啪!”
“你——你居然打我?!”關紅尖聲道:“彭家輝你瘋了吧?!!”
“你怕街坊鄰居知道是是,”她雙手擴成喇叭,眼看著要大喊:“姜忘是個同——”
彭家輝一耳光猛扇下去。
“閉嘴!”
他許久沒有打人,再說話時身體都在發抖。
“我告訴你,瘋婆娘,少在別人背後嚼人舌頭根子!”
“哪怕姜忘他實是個的扮的,是個人妖,那也輪你來指手畫腳!”
“你要跟鄰居說是吧,”彭家輝直接把大門打,連紗門都一塊敞著,根本給關紅反應的機:“你敢說我就敢罵,說你跟五個人同時上床被姓姜的撞見了,看街坊們信誰!”
關紅打了個哆嗦,沒想彭家輝護短成這樣。
她意識自己鬧得過分了,又驚異這個男的居然能兇成這樣。
還沒關紅說出什麼妥協的話,彭家輝爆喝一聲:“給老子滾!!”
前友狼狽堪地奪路而逃,男人才慢慢坐下來,動作有些踉蹌。
“阿嚏!”
“感冒了?”
“像啊,最近又沒著涼。”姜忘揉揉鼻子,並知道自己被親爹說成人妖:“是是外頭記者罵我呢?”
他原本只用住天就,但物業公司還特意請了理醫生這天給他和小孩兒輔導輔導,省得氣頭一上庭漫天要價賠錢,單人特級病房外加專人噓寒問暖,也算一種迂迴戰術。
像是生怕態度夠好,門口床頭慰問花籃一天一換,三餐有現切果盤菜一湯,打聽姜老闆有點腎結石,還往特級病房裡搬了一個飲水機。
季臨秋例行過來陪他坐一兒,替他領著顧問們繼續找老師談合同。
門敲響幾聲,姜忘拿電腦埋頭改檔案,隨口道:“來。”
彭家輝拎著一桶湯來,還給他帶了一袋水果。
“我還以為是秘書,”姜忘失笑問好:“抱歉啊,忙糊塗了。”
彭家輝有點躊躇,很拘束地點了點頭,客氣問候他恢復的怎麼樣。
姜忘感覺太對勁,按照固有思路推測了一下,覺得親爹可能要找他借錢。
聽說那家機械公司在招商擴容,說定剛好要發展股東。
……也是能借,得看他拿這錢幹什麼。
彭家輝看他很自然的友好狀態,更覺得這種鬼話沒法問出口,只能硬著頭皮給兄弟盛一大碗湯。
“我又沒傷筋動骨,喝筒子骨湯至於。”
姜忘笑著把話說的風輕雲淡,轉頭把一整碗湯喝了個精光。
得虧星望那崽子上學去了,省得自己跟自己搶湯喝。
姜忘轉念一想,發現自己也就這點出息。
雖然小時候真被揍過被痛罵過好回,但湯遞面前還是忍住喝。
呵,人啊。
彭家輝坐在旁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想要還是別問了,他們真談戀愛了能害星星成?
姜忘了兒,得都有點耐煩,就是借錢嗎張個口好好解釋下唄。
“實有些話,你想說就說,咱們認識這麼久了怕什麼。”他隨意道:“理負擔別太,大點事兒。”
彭家輝呆住幾秒,想這就被看出來了?
親爹如坐針氈許久,安道:“總覺得,問你說這個很尷尬。”
“這有什麼尷尬的?”姜忘眉毛一揚:“誰還沒碰過這種時候?”
……啥?
彭家輝憋了半天道:“我跟紅紅分手了。”
“這也太快了。”姜忘始新思考親爹底為啥借錢:“她出事了,還是你出事了?”
“我哪有什麼事,”彭家輝連忙擺手:“為了孩子的事兒,沒別的。”
“她喜歡小孩子,也樂意在家裡看星望,我雖然以前真覺得她漂亮……但漂亮也沒太用。”
彭家輝嘆口氣,唸叨道:“我也真琢磨過,要要再娶個媳婦,但星星怎麼也是我兒子,哪能說要就要啊。”
姜忘情忽然變得特別好:“是這麼個意思。”
“實星星來找過我,跟我說你們想讓他轉學的事。”
彭家輝低著頭,又變得很沒底氣。
“我也希望他能去省城見見世面,但是……”
“但是什麼?”
“你別笑話我,”彭家輝侷促地捏著手指:“我怕他去了省城,街坊鄰居戳我脊樑骨,說我要他這個兒子。”
“可真為了面子強行把兒子留下來,這是耽誤他去好學校學習嗎?”
姜忘很耐地往下聽。
他發覺自己很喜歡聽彭家輝聊星星。
彭家輝每次琢磨著怎麼對星星好,每次給小孩兒買點什麼帶他去哪兒玩,姜忘都能情愉悅個好幾天。
畢竟那崽子本質也是他,舍五入一下就是三十幾歲的親爹在努力補償自己。
“所以我想來想去,決定這個事聽你們的,有人說閒話我再想法子解釋清楚,以前也沒少被指指點點過。”
彭家輝深呼吸一口氣,像是把自尊都放下來一樣,看姜忘道:“兄弟,我在遇你前,過得都是糊塗日子,混一天算一天。”
“我真的很感謝能遇你,聽你的話一步一步今天這樣子,有穩定收入,能帶孩子處玩,真的。”
姜忘聽得臉上發燙,哪想親爹突然這麼煽情,咳了幾聲知道怎麼接。
彭家輝連忙道:“是是感冒了?”
“……可能是,”姜忘繼續咳,試圖把那股肉麻勁兒咳過去:“這天還打噴嚏來著。”
彭家輝說這,裡疙瘩也捋平許。
他乾笑一聲,半玩笑道:“分手的時候,關紅她亂說話,居然說你在跟季老師談戀愛。”
姜忘頭驟然一緊,本能地控制所有細微表情。
“你說什麼?”
-2-
姜忘很長時間活在自己的世界裡。
人一旦順風順水慣了,很容易這樣。像是所有的規則框架都是量身定製,做什麼都理所應當。
他喜歡季臨秋天經地義,他黏糊著季臨秋也天經地義,本能一樣根本用想。
直彭家輝突然提起這件事,姜忘才驟然間轉換這個時代小城居民的視角。
同性戀,有病。
他的思路一瞬間變化萬千,一路他和季臨秋被全城人指指點點他可能失去小孩兒,再杜文娟如果知道了又怎麼對待他們。
彭家輝顯然也覺得這個問題太冒犯,椅子都往後牆靠了下,陪笑道:“你別生氣,那的亂發瘋,估計也是吃藥了。”
姜忘還在拼命想是哪裡暴露,如同急於救一場吞噬他愛人的野火。
他和季臨秋在關紅面前靠得太近了?她看見他在雨夜裡吻他?還是聽他人講了什麼?
半晌聲音乾澀的,裝作無事發生的平淡問道:“關紅說的?為什麼突然這麼說?”
彭家輝坐直一些,意識他沒有立刻否認,腦門的汗流下來。
“你,真的……”
姜忘看他,腦子裡在想這個人兜裡藏著錄音筆。
又為這個念頭感諷刺。
“嗯。遲早要告訴你,也沒打算瞞著。”他握緊父親送來的保溫碗,低頭抿了一口早就喝乾的湯,安靜對方接下來的反應。
像個待捱打的小孩兒。
彭家輝呆了很久,搓了搓手,站起來又坐下來。
“你把碗給我。”
男人拿過碗,又給他把燉出奶香的骨頭盛上,小翼翼把湯倒八分滿,免得小溢位來。
“都空了,也沒得喝啊。”
姜忘條件反射接過碗,趁著熱又喝了一口。
他裡的小孩沒挨巴掌,有點懵。
“我真沒想,對起啊,我前天還跟季老師說要給他介紹物件,”彭家輝侷促道:“實我對同……對你們這樣的也是很熟,當然了,很人說這樣容易有艾滋病,你們還是……要注意安全。”
姜忘僵硬道:“我都知道男的和男的怎麼上床,平時也就牽個手,怎麼可能有艾滋病。”
彭家輝也傻了:“你知道?”
他像想通這裡面的邏輯,滿臉費解:“你確定你跟他真是……那個?”
該你們幾個全都搞錯了??
“是,”姜忘悶頭喝湯:“我遇季老師前,誰都喜歡,誰也看上。”
彭家輝訕訕點頭,也沒想自家兄弟跟自己兒子的英語老師混一起,強咳道:“你們看著都挺潔身自好的,應該有事。”
“關紅跟我說的時候,我還打了她個嘴巴,因為她氣過想出去處說。”
彭家輝也確定這哥們底有沒有香□□//道背景,怕他為這點事殺人滅口,忙解釋道:“我威脅她了,她敢亂說我就敢說你碰見她跟三個人上床,她嚇得直接跑了,沒事啊。”
姜忘聽得哭笑得,想這他媽居然也是個辦法,又為自己跟親爹聊上上床的而荒謬。
都當親爹哥們了,也荒謬哪兒去了,接受現實唄。
真他媽用魔法來打敗魔法。
姜忘發覺他情緒還在可控範圍內,大著膽子啃起筒子骨上勁道的肉,邊啃邊聽彭家輝繼續往下說。
“你們也容易,平時估計也很小,現在流言傷人的很,你肯定要保護好季老師。”
“你覺得反感?”
“我啊?”彭家輝尷尬道:“我被人反感過,所以大概能理解你們。”
姜忘大概能聽懂。
親爹當過許久的醉鬼,鄰里間碰見了難免有怨氣,難怪能將比。
“——你也知道,我是做飯嗎,剛結婚和文娟感情還挺好的時候,我經常去買菜做湯,伺候老婆孩子,一直被人背後嚼舌根,說我正常。”彭家輝摸著頭道:“實一直現在,我一做飯燉湯,鄰居也陰陽怪氣說幾句。”
“喲,又在做飯啊?挺賢惠啊!”他模仿著那些人的腔調,笑得很認命:“咱們誰比誰輕鬆呢,乾點啥都得被唸叨,真幾把見鬼。”
姜忘來沒聽過這個說法,他單身二十基本做飯,但虹城這邊確實風氣保守,男的喝酒打人沒人管,天天奶孩子做家務反而被人當成娘炮。
這一點放在北上廣完全是加分項,在小地方反而被扭曲成這樣。
“我聽關紅說了以後,實也糾結很久,知道把星望放在你們那底是好還是好。”
彭家輝垂著頭,聲音變得很平。
“我發現我是個挺自私的人。”
“哪怕知道你和季老師在一起了,一反應還是想把星望送裕漢去,讓他在大城市學習生活,別跟親爹一樣在小地方吃苦。”
“我希望他能考北京上海去,最好再出個國,這輩子怎麼順利怎麼來。”
“對起啊,我都知道我在說什麼。”
他快速抬頭看了一眼姜忘,這一刻變得侷促又卑微。
“只要你們能對星星好,別的都要。”
彭家輝自跳槽升職以後,實一直試圖在姜忘面前找回自尊,挺著腰桿說話。
他故意說自己最近賺了少錢,打算買個什麼樣的好房子,就好像這樣他也是個很錯的人,配得上和城裡最有風頭的姜老闆稱兄道弟。
這是幾個月來彭家輝一次把自己放低這種程度。
像是好容易修煉成功了,又當著姜忘的面自己把自己打回原形,展示出前的所有狼狽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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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忘放下手裡的筒子骨,這一刻突然鼻子發酸。
“哎,你怎麼說話呢。”他想讓這種氣氛持續下去,故作耐道:“客氣成這樣,怪害臊的啊。”
“星星喜歡小姑娘,被我們影響……他眼兒可太了。”姜忘故意挑彭家輝敢問的事情說,撐著額頭道:“小小紀居然知道拿書店裡的小禮物討人家了,還約人家一起去看電影,你用想。”
“我跟季臨秋也都注意場合,絕對當著他的面亂來。”
“這些事……一始就打算跟你說,也打算找個合適的機跟星望媽媽說,故意瞞著。”
彭家輝點點頭,見他已經吃完了,起身把小桌板上的東西都收拾乾淨,過了兒又道:“但是星望的那天,我還是跟小孩叮囑一句,在那邊碰什麼舒服的事隨時打電話,我隨時接他回來。”
“絕對是要防著你們。”
“這是應該的,你隨便說。”姜忘看著他收拾完準備離了,坐在病床上突然道:“實你……比一始,要愛星星很。”
“是嗎?”彭家輝笑起來,拿溼紙巾擦了擦飯盒外沿。
“我有時候覺得,人是是如果自己的日子都過好,也沒辦法去愛別人。”他看姜忘,像是對什麼終於釋然:“只有工作順利了,住得好穿得暖了,才有勁兒去照顧照顧別人,你說是嗎?”
姜忘看他許久,緩緩點頭。
他突然覺得,一直以來,杜文娟和彭家輝可能都只是缺一個機。
他們剛結婚的那幾,正碰上國營廠子大規模裁員浪潮,老一輩又都是農民,也沒有人告訴他們接下來該怎麼做。
如果那個機來得剛好,他們離婚,更讓他一路跌跌撞撞獨自活成現在這個樣子。
想通以後,姜忘當晚就辦手續出院,一瘸一拐地回了家。
季臨秋正在陪星望寫作業,抬頭時有些詫異。
“你爸今天來了,”姜忘伸手揉了把小孩兒腦袋:“他還是希望你去省城讀書,還說很希望你好好考個北京上海的大學,出國也行。”
“在裕漢有什麼舒服了,你可以隨時打電話給他,讓爸爸接你回家。”
彭星望愣了下,歡呼起來。
“好耶!!”
小孩兒這天在學校儼然電影裡出來的英雄人物,被一幫同學圍著簽名說,同學錄也早就填得滿滿當當,還有人特意註冊qq號好跟他保持聯繫。
雖然離別總有點傷感,但秋天一他就在新城市裡啟新生活,也許一切都變得更好玩!
“還有一件事,”姜忘想了想,低聲道:“你爸爸已經跟關阿姨分手了,她以後再來。”
彭星望愣住,害怕自己是是做錯什麼了。
姜忘捏了下小孩兒的臉,沒發覺自己回家後一直在笑。
“爸爸說,他真的很愛很愛你。”
“他只希望你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