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刃感覺這兒藏龍臥虎的人確實多。
相比之下，中考狀元這個標籤……基本上不值一提。
他盯著三角鋼琴看了一會兒，實話實說：“我想跟你學。”
“但是有個前提。”少年道：“我不教笨蛋。”
霍刃笑起來：“我不是笨蛋。”
“那是由我說了算。”少年皺眉：“你要是暴露出一點點像笨蛋的苗頭，我都懶得再往下教了。”
“好的老師。”
“是薄老師，”那人糾正道：“我叫薄i。”
他掏出一根海藍色髮帶把長髮束好，正兒八經道：“今天先試上一課。”
薄i是帶著報名表進來的，隨手就把自己的報名表翻了個面，在白底上畫了道五線譜，壓根不擔心老師訓他。
霍刃瞧見他對這報名表的隨意態度，大概清楚他就是那些人口中的‘內招生’。
估計是公司求著請進來的一尊佛。
這尊會彈鋼琴的佛畫完五線譜，自顧自的開始講入門樂理，從時值唱名音名講到各種記號，沒有給停頓消化的時間就開始對著鋼琴講鍵位，語速快的像在報菜譜。
他講完之後衝著霍刃一揚眉毛，好像挺認真又好像在敷衍：“哪兒沒聽懂？”
“沒有。”霍刃道：“都聽懂了。”
薄i一臉‘果然如此’的表情，圓珠筆一轉又在報名表背面畫了道五線譜，唰唰添了幾個小蝌蚪：“你讀出來。”
霍刃的腦子裡已經有了對應的影象，跟著音符旁邊的標註讀就完事兒了：“do、sol、fa、si。”
薄i不信，圓珠筆調轉筆帽指向琴鍵：“你把d大調彈出來。”
霍刃模仿著他的姿勢，把十隻手重新按在了白鍵上，一根指頭一根指頭輪流敲了過去，像個被撥動了發條的木偶。
薄i看著覺得糾結：“腦子挺聰明，手倒是笨。”
“那你還打算教麼？”
薄i想了想，轉身去附近的琴譜房裡翻了本印滿卡通小矮人的《小湯普森第一冊》，把這書跟拉麵似的攤開放在琴架上，認認真真道：“你看著我的手，不要看琴譜，記我手腕和手指的動作。”
然後這個天才演奏家就真的開始為他演奏幼兒入門教材，態度嚴謹的好像是在□□表演。
前面幾頁的樂譜每小節都只有一兩個音符，後面漸漸多了起來，樂曲也漸漸有了旋律，都是超市門口卡通搖搖車裡的兒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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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i教起琴來就不怎麼管其他人的反應，彈完一頁翻一頁，從《爺爺的大鐘》一直彈到了最後一頁的《公主圓舞曲》，中間有幾個路過的練習生好奇的停下來探頭看，他們兩人壓根沒發現。
少年抬頭看他：“覺得難嗎？”
霍刃停頓了一會兒，把所有影像在腦子裡過了一遍，確認道：“好像都不用雙手合奏？”
“第一本都是這樣。”薄i把書遞給他：“明天晚上八點這兒見，自己練。”
“好。”
兩人臨分別的時候，霍刃才想起來報名表的事情：“你打算怎麼選？”
薄i還在看報名表背面的五線譜：“隨便吧。”
霍刃和他並不在一個組，做決定的時候很謹慎。
雖然這個公司開會時號稱‘所有練習生公平競爭’，但是很多人在進來前就學了好幾年聲樂和跳舞，起跑線一開始就不一樣。
他把自己的存在感放到最低，同時在腦子裡開始建資料檔案，把所有同組對手比照著樣貌名字一一認清，儘可能的開始預先排位。
一定要找到自己的位置，把威脅和差距看清楚。
宿舍裡的其他三個人見這小孩沉默寡言，也不怎麼跟他聊，大晚上的在對著鏡子練以前學過的街舞，邊扭屁股邊聊最近的娛樂圈八卦。
第二天第一節主課就是舞蹈，整整兩個小時中間沒有休息。
霍刃到教室的時候，感覺氣氛不太對。
不光是一圈學生在圍著一個人求簽名，連之前他看見的那兩個助教也一臉忐忑羞澀，拿著本子在旁邊捂著嘴笑。
他繞過她們去找自己的站位，抬頭時看清楚了中間那個人的臉。
裴如也。
是那天在停車場撿到他的那個人。
上課鈴聲一響，裴如也拍了拍手，助教便跟著吆喝：“上課了，把無關的東西收好，都回去！”
練習生們分散著站開，注視著落地玻璃牆中的其他人，神情多少有些不自然。
“今天是總教練裴老師過來授課，”助教提起聲音：“他有直接否決權，你們最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聽講！”
裴如也點了下頭，壓根沒打算講課，看向助教道：“給他們發跳繩。”
跳繩這兩個字一出來，有人臉都白了，顯然回憶起篩選考試時無比漫長痛苦的那一整個上午。
助教們領著學生搬箱子過來，把跳繩重新發到了他們的手上。
“最終考核的舞蹈題目也是由我出。”裴如也淡淡道：“一個小時四千個，怎麼跳都可以。”
他揮了下手，坐回練習室角落的沙發上開始玩手機，修長筆直的雙腿隨意交疊，多的一句話不說。
大夥兒一臉‘你是不是在逗我們玩的表情’看著他，有些人開始悶頭跳繩。
霍刃心想合著這幾個月都是來公司有償跳繩，看了眼時間開始控制呼吸和體力消耗慢慢跳。
他現在連一個小時連著跳都做不到，距離合格線差得遠。
霍刃不主動搭理裴如也，裴如也在角落全程玩手機，等著復活倒計時的時候才掃他一眼，完事繼續專心打遊戲。
這兩個小時過得格外漫長，大部分人堅持不下來。
他們不敢當著裴老師的面摸魚聊天，就有一下沒一下的跳，或者佯裝著拉伸放鬆拖時間。
霍刃跳的額頭後背全是汗，三十分鍾的時候小腿已經快沒知覺了。
有個助教老師似乎是有意證明什麼，在旁邊觀望了一會兒，也拿了根跳繩站在了前面。
她一起跳，身體就輕盈的好像完全沒有重量，起落都可以隨意控制，搖繩也快的沒有任何延遲。
一眾男孩的眼神都跟著追了過去，下意識地發出幾聲驚呼。
霍刃還在給訓練室的其他人做體力排序，把自己定在了第十二名左右的位置。
等三十分鍾結束，那老師一收手就停了動作，把繩上的計數器亮給他們看。
半個小時兩千五百個。
“我的天……”
“老師你是神人吧？！你這是練了多久啊？”
“話說練這玩意兒到底是要幹嘛啊。”有個男生已經開始煩了：“這不是跳舞課嗎。”
助教接過毛巾擦了下汗，斜睨了那男生一眼。
“你要是這點體力和肺活量都沒有，別想著在演唱會上連唱帶跳能撐滿兩個小時。”
等兩節課上完，裴如也收手機走人，助教們招呼了兩聲也紛紛走掉，其他學生跟著作鳥獸散，只有少數幾個留在這裡繼續跳繩。
霍刃把兩個小時完整跳完，心沉了幾分。
他現在兩個小時盡全力也只有兩千個，根本不夠。
聲樂課是理論課，舞臺表演要等到下週才有。
霍刃把聲樂課筆記鎖好以後去了訓練室，先把四千個跳繩補全，洗乾淨以後去了琴房。
他時間有限，需要把所有音符重新過一遍。
四分音符，八分音符，十六分音符，分開彈一點也不難。
問題是他擁有過目不忘的記憶，但僅限於大腦，不限於身體。
十根手指的協調，四肢關節的配合，全部需要後天的重複訓練。
他閉著眼重複回憶了一遍薄i昨天教的內容，然後開始對照著畫面練鋼琴。
琴房狹小不算透氣，今天可以聽見前後練習生的繚亂琴聲，全是最近時髦的流行音樂伴奏。
還有人在放開嗓子唱歌，節奏跟著鋼琴聲上下起伏，隔著幾重牆都能聽出他的自在快活。
霍刃被一眾前輩們包圍，繼續按著薄i昨天講的內容把這一本兒童入門教程學完，彈不順的地方就一點點磨。他耐心認真的彈完十幾首兒歌，心裡有些欣喜。
鋼琴真好啊。
薄i在後頭敲了敲門：“出來，換下一本。”
霍刃扭頭看他，完全沒發現他什麼時候來的：“你不檢查了？”
“聽按鍵聲就知道了。”薄i若有所思：“手還是挺笨，你得多練。”
他走了進來，喚霍刃把最後一首曲子重新彈了一遍，覺得有些納悶。
“手腕和肩控制是對的，一般人前幾次都會在這栽跟頭。”
霍刃也不解釋，笑著說了聲謝謝。
薄i轉身出門去琴譜室逛了一圈，把另一本畫著卡通圖案的書交到了他的手上。
霍刃原本以為接下來要學《小湯普森2》，接了書一看，發現是《車爾尼599》。
“記著手腕和落鍵的手勢，書給你了。”薄i說的公事公辦：“我回去上課，這書你能練到哪是哪，明天同一個時間我回來檢查。”
說完轉身就走，彷彿潛臺詞是你多問一句你就是笨蛋。
霍刃瞧見他一頭長髮像瀑布般揚開，細白的脖頸像極了天鵝，突然想到了別的事情。
其他人都是短髮，唯獨他一個人髮長過腰，跳舞的時候恐怕是最出眾的那一個。
霍刃從前沒有學過鋼琴，好不容易得到老師教的機會，抱著書一看就看到了上半夜。
《車爾尼599》是本好書，扉頁介紹說作者是貝多芬的學生，李斯特的老師。這兩個名字他在音樂書上都見過。
書裡不僅標註了手勢和技巧，連部分音符歸哪個手指彈都清清楚楚。
說來也是奇怪，有些音符明明用食指就能夠著，偏偏要調動最笨拙僵硬的無名指。
霍刃一彈就彈到凌晨三四點，最後在角落裡抱著書睡著了。
隊友叫醒他的時候有點急，敲門時高興的恨不得蹦起來：“走了走了，今天臨時換課，我們出去上表演！”
“今天？”霍刃在黑暗中還沒醒，依稀看見時間是早上六點半：“我們去表演？”
“不，周老師帶我們去郊外參加獼猴桃音樂節，你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