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的隔音效果很好，安靜到給了他一個久違的好覺。
夢裡他回到十三歲，有教授找上門來，問他願不願意去少年班讀大學。
母親雙手按在他的肩上，神情拘謹溫柔，因為緊張的緣故，指腹在無意識地摩挲著他的肩胛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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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在追著問大學會給多少補貼和獎金，以及住宿吃喝能不能全包。
教授聞到了他身上的酒氣，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眼睛還在打量霍刃。
“這是個很好的機會……”他重複了一遍：“你們好好考慮。”
少年再睜開眼睛時，電子鐘指向了六點十五。
他緩緩坐了起來，微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
臥室裡鋪著駝色的波斯長毯，牆壁上掛了個鹿頭，鹿鼻子被蠟筆塗紅，看起來有些滑稽。
霍刃從懂事起就在練習如何接受這些無法回報的好意，以至於此刻心裡都有些漠然。
他很快穿好了裴如也留下的t恤，把校服褲子卷了一下，開始光著腳做清潔。
昨晚的泡麵已經把麵湯倒進了下水道，麵碗摺疊好放進垃圾桶裡，床單被套收拾的一絲不亂，好像根本沒有人住過一樣。
然後開始擦地板擦窗戶。
張助理刷門卡進來的時候，發現那少年正半跪在衛生間旁邊清理門框裡的髒汙。
“不用不用，你起來吧，”她差點把這小孩當成清潔工，揮了揮手道：“你是預備練習生吧？八點就集合了，我帶你下去吃點東西。”
霍刃收拾好抹布和刷板，加快速度穿鞋穿外套。
“誒你這鞋是穿多少年，鞋子都開膠了還不扔啊。”張助理過去攔他：“別穿了，我帶你下去領。”
霍刃動作頓了一下，神情有些惶然。
“沒事，所有預備練習生都要穿公司統一服裝，你不用擔心費用。”
張助理從鞋櫃裡給他翻了雙人字拖：“這還沒開封過，你湊合著穿一下。”
張助理二十多歲，做事爽利乾脆，一頭髒辮梳的很有範。
她帶著少年從十七樓去了地下一層，路上工作人員見到她都會主動打招呼。
等兩套訓練服和鞋襪領完，她帶著他去了地下二層員工食堂，隨意道：“想吃什麼都行，這兒是自助。”
霍刃從未來過這種地方。
他像一匹被暴露在荒野上的幼狼，眼神警覺內斂，進食速度也很快。
張助理去端了碗炸醬麵，坐在旁邊吃的慢條斯理。
“對了，你以前就認識老闆嗎？他之前都住國外，在時都沒什麼朋友啊。”
霍刃已經吃完了，冷不丁被她塞了個蘋果，半晌點了點頭。
是昨天晚上在地下停車場撿的，不是很熟。
張助理扒了幾口面，往裡頭又加了兩瓣蒜，耳釘眉釘跟著在燈光下閃。
“你洗乾淨以後還挺好看啊，面試的時候我見過你，還以為是哪個收破爛的小孩上來了。”
“謝謝。”
等早飯結束，她把他送去了集合地點，順手又給他塞了一盒酸奶。
“你昨天呆的是行政f樓，這邊才是練習生和預備練習生呆的g樓，以後不要跑錯了。”
“以後多吃點水果，太瘦了沒力氣跳舞。”
“好。”
“加油啊小練習生，你要是進了第三輪，就可以跟著我老闆學跳舞啦。”
張助理走了之後，霍刃低著頭把酸奶慢慢喝完，掏出報名表看了一眼周圍，推開大門走了進去。
雖然現在才七點半，但訓練場上已經來了許多人。
他一走進去，幾十道目光全都跟著掃了過來。
霍刃順著號碼找位置坐下，旁邊坐著個小紅毛，頭髮燙得像櫻木花道。
“你是內推進來的？”小紅毛剛才就看見他在和張助理聊天，湊過來套近乎：“怎麼不直接進第三輪，還跟咱們一塊等著篩選啊哥們。”
霍刃還在留神看附近的人，數了數道：“有兩百多個？”
“那可不止，”小紅毛笑了起來：“全國報名的就有五萬多人，聽我叔說，面試透過的只有一千五百多個，咱們這是分會場b，剛好夠五百多人進來篩選。”
坐在前排的紫毛青年聽見他們聊天，也轉過來湊熱鬧：“你們說這篩選是不是要考唱跳啊，我昨天拉著老師練了一下午，這會兒腿都在抽筋。”
“我覺得是，畢竟咱這是選藝人啊。”小紅毛自來熟地掏出手機跟他交換號碼，後者掏出自己兜裡的mp4，跟他炫耀裡頭的曲庫：“炫不炫，觸控式螢幕，還可以用來看小說。”
兩人玩著mp4聊起最近的熱門話題，把霍刃忘到了一邊。
八點鐘一到，五百個預備練習生基本到齊，少數人稀稀落落地推門往裡頭衝，一邊對著工作人員賠笑臉一邊找位置。
到了八點十五，一個長髮女人拿著話筒上了臺，示意工作人員直接關門，再遲到的都不收了。
她清了清喉嚨，臺下一幫男孩女孩全都安靜下來，齊刷刷地抬頭看她。
“你們好，我是這次初輪篩選的助教老師aya。”
“初輪篩選一共有三天，b區的待透過名額為100人。”
五百人裡篩一百人？！
臺下漸漸響起竊竊私語，大夥兒開始有些緊張。
aya懶得看這些預備練習生，抬起右手虛晃兩下：“發東西。”
旁邊的數十個工作人員紛紛從推車裡抱起箱子，分散著給他們發道具。
霍刃座位靠後排，過了許久才聽見前面有人罵了一聲。
“瑪麗隔壁，這是在發跳繩？！”
很快就輪到了他們。道具是帶計數器的跳繩，鋼絲包膠，電子計數，和他體育統考時用的是一個牌子。
小紅毛接過跳繩放在手裡掂了掂，試圖用轉繩子的方式讓數字往下跳，但計數屏壓根不動，只有實打實的跳繩才有用。
臺上的助教老師沒有等繩子發完，就走到了spf的公司logo旁邊摁亮了電子鐘。
【2009年7月9日08:20:03】
她用指節敲了敲桌面，紅蔻色指甲扣在數字上，拿著話筒道：“現在是八點半，今天的篩選內容是八千個跳繩，跳完就可以登記姓名領過夜的房卡。”
“可以分時間段跳，牆邊有能量飲料，吃飯休息聽工作人員引導。”
“如果到了晚上六點都沒有跳完，請收拾好私人物品自行離開。”
下頭幾百人轟的就炸了，這會兒說什麼的都有。
“好了，自己找場地跳吧，四個角都有監控，別動歪心思。”
aya在檔案上簽好字走下臺，轉身出了訓練場，多的一句話都沒有說。
考官一走，好些人開始不顧形象的哀嚎，也有幾個人開始搶場地一塊跳，聊天的人開始越來越少。
霍刃在起跳之前算了一遍。
他的中考體測成績是一分鐘195個，哪怕不休息一直跳也需要至少41分鐘。
跳繩是極其消耗體力的運動，全身肌肉都需要控制運動，很考驗心肺功能。
場地漸漸安靜了下來，只有鋼繩破空的獵獵風聲。
第一個十分鐘結束時，已經有人累的癱倒在旁邊休息，拿著飲料找朋友閒聊。
第二個十分鐘結束時，場上有一半的人都脫離了原來的位置，拿著跳繩往其他地方轉悠。
紅毛吭哧吭哧跳了半天，忍不住玩了一會兒手機裡的貪吃蛇。
他扭頭看霍刃，發現那小孩還站在原來的位置。
跳一分鐘，休息五分鐘，後背已經被汗浸透了。
紅毛給霍刃遞了瓶飲料，岔開腿坐在旁邊累的直喘氣：“這時間還早，你急什麼？”
霍刃說了聲謝謝，時間一到就繼續回去跳繩，像是沒有感情的機器人。
在過了一小時零十分鐘的時候，遠處傳來了一陣驚呼聲。
紅毛還在玩貪吃蛇，匆匆按了暫停伸長了脖子看：“誰啊？怎麼了？”
“有人已經跳完了！瑪麗隔壁他是人嗎！”
“真的假的啊？八千個沒數錯吧？”
工作人員當著其他人的面給那人頒發房卡，還道了聲恭喜。
其他人如夢初醒，紛紛抓起跳繩開始狂趕進度。
霍刃越往後跳越覺得疲倦，身體漸漸像灌了鉛的石頭不聽使喚。
他讀書時慣於分析出題人的思路，這時候腦子裡依舊一片清醒。
這道題考的不是體力。
如果真是考體力，不會給這麼充足的緩衝時間。
實際上在考察的，是預備生的執行和自控能力。
跳五百個不難，跳一千個不難，難得是控制自己像馬拉松一樣跳到八千個的盡頭。
他跳躍的速度在不斷變慢，在下午一點三十五分才完成全部數量。
身上早已汗溼透了又幹，幹過了又溼，走路時雙腿都在打著晃。
霍刃走向統計臺時腳步都打著飄，發自內心的感謝昨晚和今早的那兩頓飯。
他欠他們兩個人情，以後能還一定要還。
“您好，請把跳繩和報名卡給我。”統計小姐姐笑的很甜：“您累積用時五小時十五分鍾，這是您的房卡和通行證，恭喜。”
“謝謝。”霍刃接過東西轉身往後看，場中還剩下三四百人。
他站著看了一會兒，沒有馬上就走。
方才第一個交卷的少年還在玩著手機等同伴跳完，見他久久沒有走，湊過來搭話。
“在看什麼？”
“看對手。”霍刃回答的很簡短。
他需要瞭解這些對手的情況，確認自己能夠留到最後的可能性。
“對手？”身材高挑的少年笑了起來：“你的對手可不在這裡。”
霍刃皺眉道：“不在這裡？”
“嗯，真正有後臺或者強大實力的種子選手，都是公司主動內招的，根本不需要初篩。”少年指了指樓上：“你要等進了第三輪才有機會見到他們，有的人估計早就被內定了。”
他見霍刃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笑容燦爛的伸出了手。
“交個朋友，我叫龍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