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平城新居
②賀茂忠行
③縹緲之說可是真
④銀髮
⑤小妖怪的好意
⑥見與不見
⑦絕世而獨立
⑧燕之子安貝
⑨昨日之日不可留
⑩山在虛無縹緲間
……
……
①平城新居
和銅三年冬,平城京右京三條大路二町的一戶新居中,莫茗與月夜見各自坐在自己的書桌前翻看著手中的書簡。
入住平城京的第六個月,絲毫沒有得到關於燕之子安貝與蓬萊玉枝的訊息。
因月夜見提供的財帛,定居一事幾乎沒遇到什麼阻力。一家獨門小院、不算太大的居室,其中書房只有一間,考慮到男女之別,置辦了兩套書桌。
“燕之子安貝……輝夜啊,你可別騙我,這種玩意真的存在嗎?”莫茗絕望地把手中的竹簡扔到桌上,無力地趴倒在桌上。
順帶一說,莫茗這邊是自制的簡易被爐,月夜見那邊則沒這待遇、只是個普通的書桌。
神明大人本就不會困苦於寒冬酷暑,現今又穿上了由火鼠裘裁製而成長裙,姿態自然更加輕鬆寫意。衣著方面,與先前的巫女服類似、同樣是衣裙搭配,上粉下紅的格調卻是更加襯托了年輕氣質,現在看來,不過十七八歲的小姑娘也似。
雖說設定上兩人現在是兄妹,但月夜見竟然真的連著幾個月來未踏出戶門一步,這個稱呼也僅僅是括弧暫定、並沒有真正稱呼過,兩人相處時莫茗自然是不會逾距的、偶爾喊兩句輝夜,月夜見倒也並不牴觸。
聽到莫茗的問話,月夜見也是一如先前的回覆般說著:“私不清楚。”
按說,什麼稀世珍寶之類的物件,當初停留在大唐長安去尋找,恐怕比在這裡找來要更加容易些,但這燕之子安貝卻是不同。
子安貝,是這邊特有的習俗,原為產婦在生產時握在手中的寶螺,握緊以助於生產施力,後來習俗漸廣,許是為求個母子平安的好兆頭,就把這物件稱呼做了子安貝。
但那是人類的子安貝,而不是燕子的。燕子怎麼可能會有子安貝?總不會是它們從海邊叼回來築巢的貝殼吧?
這個懷疑自然被月夜見所否定了。
莫茗剛剛所看的《百鬼夜行志怪集》是從西大寺的供奉那裡買來的,平城京的東大寺中的《百鬼夜行繪卷》壁畫非常有名、據說出自修行高僧之手,而西大寺買來的這本志怪集,是以文字對其中妖怪的大略描述——遺憾的是,這大概是以平頭百姓的身份能買來的最接近方術志怪典籍的書簡了,再往上,《河圖》、《洛書》、《太乙》這些,恐怕很難在。
之所以研究這些,是因為莫茗真不覺得所謂的“燕之子安貝”是會憑空出現之物,燕子是卵生而非胎生,但那些修行而成的神仙妖怪卻又有所不同,會否這所謂的燕之子安貝、就是類似燕子的妖怪、借鑑了人類的習俗而留下的東西?
但是,書簡上沒得到絲毫有用的資訊。
“不行,得再去東大寺和主持聊聊才行。”越是一本正經的人,莫茗越能投其所好地和這種人聊的起勁——目前東大寺的主持和西大寺的主持與莫茗的關係都很不錯。
“今天晚上私要吃蛋包飯。”
“很麻煩的啊。”並不是指烹飪,而是搞到原料。
“那麼,吃豬排飯?”
“蛋包飯配味噌湯吧。”這也是神明所喜愛的搭配之一。
“好。”
……
……
②賀茂忠行
要說近幾年的政令中,莫茗最深惡痛絕的就是肉食禁令,但這目前還是正在貴族間普及著的一項法令,平民之中有錢帛頻繁購買肉食的本就不多,一旦所有貴族都停止了食用,沒有需求後供給會直線下跌,想必到了最後也只有透過打獵才能開點葷腥了。
目前的現狀還沒那麼悲觀,市面上還是可以買到不少葷食,莫茗登記在冊的戶籍中有一名自幼體弱的妹妹,為她的健康考量、不得不時常買來一些進補身體,在東市西市那裡的主要屠戶都是有所耳聞的,自然也不怕會觸犯法令、得罪上層。
和銅四年春,莫茗已經開始了自己的經商大計。
作為一個具有跨時代超前商業意識的現代人,所急需的無非也就是第一桶金——來自神明大人的友情贊助,往後自然順風順水。
當然,有幾點還是要注意一下的。
其一、並不是以賺錢為目的的經商,盈虧不用看得太重。
其二、有利益就有競爭、有競爭就難免衝突、儘量不要搶平城京中壟斷大戶這種商家的生意。
其三、炒作很重要,需要把自己對燕之子安貝和蓬萊玉枝的需求傳播開去,即使被人奇貨可居坐地起價也沒關係,重要的是先找到下落。
有了階段性的計劃,接下來就是人才的儲備。莫茗從上月開始就不斷地在平城京中四下走動著,尋找著。
平城京說大不大,上午出門轉,中午回來做飯,下午出門,傍晚回來,差不多可以踏遍這座城池三分之二的地界。
身揣了大把銀錢走在街中,卻發現想物色幾個機靈的少年並不容易、新都剛立,戶與戶的人家之間很多並不相熟,見面也不會打招呼,就這麼貿然接近套近乎,反而不好。
可惡、時機還是沒到,難道還要再等著嗎?從入住平城京至今已經近半年了,與先前幾年裡的趕路不同,那時每刻都在不停歇地向著目的地奔波,很少有在一個地方停留這麼久過,雖然天竺時也在寺中寄住了幾個月,但那時的石缽是下落清楚的。
現在呢?燕之子安貝、蓬萊玉枝,沒有一個人聽說過這些東西的存在,月夜見又絲毫不肯幫忙,難道就這麼彷徨不可終日地等下去?等到半年、一年後,自己和這些人混熟了?
正尋思間,有人拍了拍莫茗的肩頭。
回過頭去,看到一襲狩衣的年輕人笑呵呵地看向自己,莫茗心中當時就是一驚。
身著正裝的陰陽師,是體制內的人,自己從來沒和陰陽寮的人打過交道,為什麼會找上自己?
“你是……”
“在下賀茂忠行。”微微一揖。
“陰陽師?”
“從七位上品的雅樂小允君,其實與在下同階為官,適才看到您在街中徘徊躊躇,便來與您打聲招呼。”
莫茗腦中飛速思考著——官職的品階可不能說明一切,禮樂司和陰陽寮的從七位上品那可是全不一樣的,平城京新立的陰陽寮,那裡面可都是實權階層,對方的官職比自己這種閒差肯定只大不小,也就不存在溜鬚拍馬的嫌疑……
“哦哦,幸會幸會,在下莫茗,什麼雅樂小允,不過是捐來的小吏,與您這種陰陽寮中的大才,是不敢相提並論的。”
莫茗是真的不願和任何陰陽師打交道。
這些傢伙是太猴精了,最關鍵一點,他們知道的東西又多又雜、卻又總以一些莫名其妙的手段比如占卜就能掌握天機,相處之中令人很不自在。
莫茗寧願和福爾摩斯叫板也不願和陰陽師打個照面,前者畢竟是理性的演繹法,而後者——看一看你的印堂和神色,然後告訴你今天必有血光之災,聽了還不敢不信……莫茗不禁仰頭望天,想問一句憑什麼。
據月夜見所言,這個時代的陰陽師很多都有些真本事、而這份本事,不論是博聞強識、抑或占卜堪輿,對現在的莫茗來說本應是十分有用的。
其實卻並不見得。
再厲害的占卜術,難道能比精通陰陽道的月夜見尊還要厲害?再博聞強識,難道會比天地開創之初就已誕生的天神還要博學?
不存在的。
月夜見都占卜不到有用的訊息、月夜見都說沒聽說過的兩樣寶物,而今,難不成還指望這些凡人嗎?
其實本也可以試試,但只怕是混跡太深,反而暴漏了神明的身份,說不定連在京裡都待不了了。
可如今既然被找上門來,正好順口問問情報。
不過在那之前,還要再閒聊一會、看看這傢伙是不是別有用心。
……
……
③縹緲之說可是真
或許世間還真有一拍即合、臭味相投的說法,這兩人很快混跡到一起了。
賀茂忠行看來並沒有什麼別有用心,也沒向莫茗隱瞞什麼,一來二去自家底細倒是被打聽了個七七八八,此人並不是什麼達官顯貴之後,據說是少時隨著隱居的父輩在深山中修行陰陽道,十餘年後學成出山,獨自前來平城京求官問職,陰陽寮的考較核查沒難倒他,卻也不可能給一個新來乍到的年輕人太高的.asxs.——從七位上品,陰陽寮裡最低等級陰陽師的品階。
年輕人的比較有性格的一類,不會因為官低一級就曲意逢迎,反是在陰陽寮中從來沒低著頭走過路,他告訴莫茗,這陰陽寮確實有真本事的人,但卻沒一個是他的對手。
這也就讓他在同僚眼裡很不受待見。雖然近一年時間下來,寮裡上至祭祀總司下至御案卿,逐漸都知道了此人的真才實學,但官品卻依然遲遲不見升遷,好像所有人不約而同把他忘了一般。
對此這傢伙毫不介意,整天悠哉度日活得瀟灑,如風流客般逍遙自在。
“並不是在下願意留在此處,而是祖上曾立誓每代陰陽道傳人都會守護天皇陛下十年……亦即是說,十年過後,大家就一拍兩散,又何必費心經營呢?”
“你也真敢說,這種事和不相干的人透露沒問題嗎?”
“小允君非凡俗之人,定然是不會對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上心的。”
“哈,這麼說,滿世界尋找寶貝是文人雅士做的事咯?”
“當然,千金易得,珍寶難求,將稀罕之物納入囊中收藏起來,這不正是文人雅士們一直在做的嗎?”
“誰愛做誰做。”
和銅四年的夏初時分,莫茗在賀茂忠行舍下的庭院中查閱著原本只有陰陽師才允許檢視的典籍,一旁的賀茂忠行一副懶散樣斜躺在木椅上轉動著手中的簡易地球儀。
“此物太不可思議了……”雖然把玩過很久仍是下意識地讚歎著。
“上面的地圖我亂畫的,只有幾大洲的版塊我還記得清些,上面標註的國家的具體方位可能就偏差比較大了……”
“小允君真的去過這些國家?”
“也不是都去過,但大部分都……”
“厲害啊!”賀茂忠行忽然坐起,“莫茗君可否為我策定一個路線,若要環遊諸國,當從何處渡洋?”
“哈?以現在的船隻工藝和船員的渡海經驗怕是達不到要求吧,”莫茗對這個話題卻是毫無興趣,把攤開的書簡遞到賀茂忠行面前,“會不會是這個、人肉雀?”
“此類妖物並非燕子,更不可能用什麼子安貝。”
“頭痛了……燕之子安貝,到底是不是存在之物?”
……
……
④銀髮
又是一天炎熱的中午,給月夜見做完午餐,收拾停當後再度前往了賀茂忠行的庭院。
這次託他從陰陽寮中帶來了餘下的幾本偏門志怪集,雖然已經不抱什麼期望,但卻不能不調查完備。
正閱讀間,一邊優哉遊哉地乘著涼的賀茂忠行忽的坐直了身體,似乎突然來了精神一般向莫茗這邊喊道:
“京裡好像出了有趣的大事。”
“哦,什麼事?”
“有一個傾城絕色的女子在街中給路人占卜駁卦,好像已經引起了半城的轟動了。”
酷暑當頭,莫茗當即一陣目眩——那家夥又在搞什麼!
當下二話不說扔下書簡就往門外跑……賀茂忠行自然也不打算錯過此等有趣的盛事,一溜小跑跟了上來,一邊問道:
“小允君可知道是在何處?”
“呃……”剛出了庭院的莫茗才想起這個問題,反問道,“你又是從哪聽來的?”
“花鳥走獸,無論哪個都能告訴在下。”
“別打哈哈。”
“是在下的式神。”
“那你前面帶路!”
莫茗可沒時間閒扯,現在滿腦子都在想著對策……一路七拐八繞,從右京到左京再到外京,終於看到了裡三層外三層被圍了起來的人牆,人堆中有男有女,若真是被美貌所吸引,看來那人的魅力倒著實不小了。
莫茗也不含糊,從暫無人看管的食店中搬出木椅,踩在上面就打眼向裡面望去。
然後一顆懸著的心普通落地——並不是月夜見。
一眼望去就能發現,此女子一頭銀白色長髮,世所罕見,但也並不能作為決定性因素判別。
而以莫茗對月夜見的瞭解,或許她會偽裝自己的髮色,但……人群中的女子很顯然比月夜見本人大了不止一圈的……罩杯,想來月夜見還不至於會在這種對她來說沒有意義的地方加以粉飾。
一俟沒了擔憂立刻安穩下來,轉頭看到一旁的賀茂忠行目瞪口呆地看著站在椅子上的自己。
“不曾想小允君竟如此貪好美色?”
取笑自然是免不了的,莫茗也隨便打個哈哈,當下把椅子放回去,開始往人群裡擠。
“天下誰人不好美色,看看也礙不著誰吧?”試圖撥開人群。
最後還是賀茂忠行的一身狩衣起了點作用,但也就擠到內圈裡也就再難寸進了,顯然有不少達官顯貴的子弟們混跡其中,並不打算給身後的人讓道,卻也夠兩人近距離觀察這位據說傾城容顏的女子了。
莫茗發現個怪事,雖然能感覺到對方的確是絕色佳人,但卻很微妙的、竟無論如何看不清女子的臉。
“是陰陽法術,”賀茂忠行低聲與莫茗說道,“讓自己的容貌如隱藏在雲霧中般,無法洞悉全貌。”
莫茗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見那邊的聲音傳來。
“你的丈夫尚在人世,卻並不在平城京中,他已在別處成家並育有子嗣,你若願意,私可以向你指引方向……”
這是何等的既視感,莫茗當即又瞪大了眼珠想確認站在那裡的女子的身份。
結果依然失敗,除了聲音和說話的語氣,其他幾乎看不出月夜見的影子。
一番打聽,算是明白了事情始因——銀髮女子走在街上時看見一哭泣女子,上前一番對話後讓哭泣的女子不斷叩首感謝,路人們問明真相隨即對女子的迷之容貌歎為觀止、最後引起了更多人的圍觀,接著便接二連三的有人上前向這位女子攀談搭話,卻發現這位精通占卜的女子只會回應同為女子的搭話,似乎是見慣了大場面一般把眾男子當做空氣,氣質沉穩地一一向與她問詢的女孩子們解答著疑惑。
賀茂忠行很感興趣地想再往前挪一挪以便近距離觀察這絕色女子和她的陰陽術式,卻發現莫茗正在往出擠……
……
……
⑤小妖怪的好意
莫茗自然是要趕回去看看正主還在不在。
一刻不停地往回走,氣喘吁吁地推門而入,發現月夜見正蹲在庭院中,她的面前站著的是……還有點印象的綠髮小女孩。
不就是半年前在播磨密林中救下的那個花的妖怪嗎?怎麼出現在了這裡?
花的妖怪依然沒有修行出口吐人言的能力,只是看到了莫茗出現便顯露出高興的神色。
“輝夜,”莫茗走上來問道,“怎麼回事?”
既然月夜見在這邊,應該沒什麼問題了,現在要關注的重點成了為什麼平城京裡會有妖怪闖進來,並且是這位——力量十分弱小的花的妖怪?
月夜見站起身來,走到一旁與莫茗耳語:
“妖怪在修行時的確會與結過緣的凡人親近,並且這種行為本身對妖怪的修行也有益處。”
“妖怪報恩?”這種事莫茗倒也聽說過。
“這麼理解也無不可。”
小妖怪走過來,拉了拉莫茗的褲腳,小手攤開,上面赫然是幾粒……瓜子?
莫茗蹲下,一手揉了揉妖怪的腦袋,一手伸出接過妖怪的禮物。
這是葵花籽嗎?莫茗滿面疑惑地抬頭看向一旁的月夜見。
對方則笑著說道:
“私的份已經拿到了,這是她送給你的。”
“不,我是想說……”莫茗向著綠髮的小妖怪溫柔笑笑以示友好,然後站起來,一手呈著幾粒葵花籽,向旁邊的月夜見問道,“送我們瓜子吃的話,就這幾粒是不是嗝噗……”
莫茗蹲回了地上,看了眼旁邊瞪大眼睛的小妖怪好像被嚇到的樣子,抬頭看月夜見,惱火道:“又怎麼了?小妖怪還在旁邊呢、別教壞小朋友啊!”
月夜見也走了過來,彎下腰揉了揉妖怪的腦袋,看了眼蹲在那作痛苦狀的莫茗,溫聲笑道:“對於做錯事又沒自覺的人呢,必須要給他施以懲罰,不然是不會悔改的呢。”
莫茗這會也顧不上裝相了,趕緊過來和小妖怪說道:
“別亂聽她瞎講,暴力只是解決問題的最終方法,並不是最好……”
“雖然不是最好的,但卻是最直接的方法呢——作為妖怪怎麼能去學人類那一套做派?”
“人類那一套怎麼了……”
莫茗還準備說什麼,結果啞住。
小妖怪瞪著水汪汪的大眼睛一會看看莫茗、一會看看月夜見,已經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
於是兩人迅速停止了這個話題。
月夜見罕見地走到莫茗身旁輕聲耳語著:
“不要再提吃這個詞,小妖怪給你的是種子。”
莫茗瞬間理解了自己為什麼會捱打。
雖然聽得懂人話,卻也僅此而已,妖怪的天性讓她不會身處在人類的立場思考問題——花的妖怪因天性而喜愛著花草及其相近的東西、因為在密林的相遇而親近兩人,所以特地過來,把她認為很美好的葵花籽當做了禮物。
或許她並沒有考慮到這件禮物對兩人是否能起到實質性幫助這樣的問題、僅僅是想把自己喜歡的物品送給親近的人,這就是單純的妖怪的單純的想法,其實無關報恩。
是有些令人感動,但莫茗是從來不會把感動表現在臉上的,仍然在說著有些不近人情的話:
“雖然很高興你的心意,但平城京並不是妖怪可以隨意出入地方,這裡住著很多陰陽師,他們都有著保護這座城池的責任,一旦發現你的存在很難說會做出什麼事、而我和輝夜,因為一些事情不能被人盯上,這裡不可能會收留你,今天你能活著走來這裡很可能是多虧了平城京外京那邊圍去了很多人,所以……”
“雖然有些遺憾,但不得不說,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由我立刻送你走,趁著陰陽師們被外京的動靜吸引過去,趕快出城,並且不要再回來了……這裡對妖怪來說,太危險了。”
……
……
⑥見或不見
領著小妖怪一路走到城郊,莫茗提著的心才放下——小妖怪的髮色瞳色都著實引人矚目,真要被路上陰陽師們撞見怕是立刻要遭。
眼見四下無人,也到了分別的時候,莫茗蹲在地上,和妖怪四目相對。
“我之前說的話依然奏效,我始終相信你可以成長為很厲害的妖怪。”
伸出手去想要揉揉腦袋,被小妖怪拍掉了。
“這樣才對嘛,對人類要保持警惕心,像我這麼和藹可親的善良人,在人類裡面都是鳳毛麟角的存在了。”
“謝謝你的種子,我會好好珍稀的……再見了,未來的大妖怪!”
適才庭院中的小妖怪軟綿綿地表現,讓莫茗有了些擔心,眼見現在這孩子的眼神再一次變得堅定,滿意的點了點頭,回頭往城中走去。
在剛進右京的小巷,被賀茂忠行攔住了。
這可就有點耐人尋味了……賀茂忠行原本在外京,為什麼會出現正好出現在這裡?看這架勢,並非是偶遇,而是專門在這裡等自己了?
也沒待莫茗多想,賀茂忠行就已經直接開口道出了本意:
“小允君,在下有一事相求。”
“哦?忠行君這麼客氣、什麼事能難得到您這大陰陽師?”
賀茂忠行也不言語,只是雙手結印,念了句聽不懂的咒術。
莫茗似乎看到了小巷四周籠起了淡淡的光芒。
“結界?”莫茗畢竟是幻想鄉出來的,這點眼力也算有的。
“小允君似乎並未注意,剛剛在你身旁那只、不斷繞著你飛行的蝴蝶……”
充滿意味深長的停頓。
又是什麼人的式神嗎?
“所以你的請求是?”莫茗也沒說出自己的猜想,現在要問的是對方的來意。
“在下想請小允君帶我、去拜謁一下寄住在貴府上的那位貴人。”
果然是來者不善嗎……莫茗不動聲色的考慮著,不解地問道:
“我剛從家裡出來,我那邊可沒寄住什麼貴人。”
“不,在下幾乎可以肯定,那位貴人如今正寄住在小允君的府上。”
“沒有的事,你拿什麼肯定?”
“理由很簡單,小允君府邸上空籠罩著的結界就連在下都無法打破,此人必定為方外高人才對……於是忠行便偷偷卜了一卦。”
“怎麼說?”
“千萬請小允君替在下引薦一下。”
“我說過了啊,家裡可沒什麼貴人,只有一個常年臥病在床的妹妹而已。”
“在下所言正是那個——裝作小允君您的妹妹寄住在貴府上之人。”
莫茗不言語了。
這個陰陽師顯然是有一套自己的術式體系得出的他的結論,自己在這邊打哈哈裝糊塗顯得徒勞。
看準了莫茗遲疑一下的時機,賀茂忠行問道:
“小允君不是在尋找燕之子安貝的下落嗎?”
莫茗停下腳步。
“你知道?”這傢伙難道此前一直在裝糊塗?
“陰陽術式之中,有一些又悖人倫的、十分危險的術式,是所謂的禁術——只要「燕之子安貝」此物確實存在於世,在下便能透過占卜得到其方位。”
“代價呢?”
“法術施展順利的話,大概只會用去在下所餘半數之性命。”
“就為了見她一面?”
“是的。”
“理由呢?”
賀茂忠行卻忽然不說話了,似乎在沉吟什麼,過了一會,反問道:
“這位貴人可是年輕貌美之女子?”
“是的。”
“比之今天上午在外京見到那位女子如何?”
“外京那位的相貌我沒看清,但你說那位貴人,是我見過的世間最漂亮的女子。”
“我想也是,”賀茂忠行笑道,“既有如此佳人在側,不能見上一面,忠行我枉活這數十年、又豈能無悔?”
換做以前,莫茗早就一句‘有病吧你’丟出去了,如今卻是沉默了下,開口道:“就算是天下無雙的絕色女子,拿出生命交換一面之緣也不值得。”
“一面之緣也是緣啊,既已結緣,或許就有後續呢?”賀茂忠行倒是看得開。
正因為與月夜見朝夕相處,莫茗也是領略了其魅力之人,所以如今倒是可以理解那些對美色趨之若鶩的人的一些看法。
但以他的性格,自然不可能理解、更不可能做出賀茂忠行這樣的選擇。
“這只是在下的抉擇,於小允君您而言卻是有益無損,如何?”
……
……
⑦絕世而獨立
最後莫茗也並未一口答應。
雖說確是有益無損,但也不能直接就把人領到家裡面。
月夜見可不是一個沒脾氣的神明,萬一有什麼唐突惹惱了她可不會有好果子吃。
只讓賀茂忠行在府外等候,莫茗進去說了情況。
月夜見的態度倒很明確:“不見。”
莫茗說:“只是見你一面,就能知道燕之子安貝的下落,有什麼拒絕的理由啊?”
“私是天神,不是供人遊賞的花草,私不願見。”
“但是,燕……”
“你別忘了,那個約定可是還握在私的手中……惹怒了私,真的好麼?”
又拿這個說事!曾經不止一次警告過、沒想到月夜見又一次用約定的事進行要挾……莫茗真的有些生氣了。
他定睛與月夜見對視了幾秒鐘。
然後點了點頭,面無表情地說道:
“我去回絕他。”
……
……
當夜,莫茗在庭院中乘涼賞月。
送回賀茂忠行時,莫茗從他的眼中看到了不甘。一個不甘的陰陽師會做出什麼舉動,他無法在常識範圍內進行完備的推理。
今天雖然發生了很不愉快的事,但也不算一無所獲——憑藉禁忌的陰陽術式就可以找到燕之子安貝的所在,這一點十分關鍵。
但在人類中禁忌的術式難道在天神那裡就從未聽說過嗎?怎麼卻從沒在月夜見那裡聽起過這回事?
至於賀茂忠行之前沒有提及卻是情有可原的,畢竟作為禁術的使用代價太大,他即使告訴莫茗這個方案、也不可能以此出手幫助自己,倒不如難得糊塗了。
莫茗坐在庭院中夾了一筷子醃蘿蔔條送入口中咀嚼著,回頭就看見了月夜見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身旁,驚地筷子差點掉地上。
“你是鬼嗎?”
“私是神明。”
“……”
這個時代是沒什麼夜生活的,莫茗的作息與當初在幻想鄉時也差不多,通常入夜就會在房中躺下,像今天這樣乘涼的情況並不多見……至於月夜見,這傢伙即使在這獨門獨院的小庭院中也顯得神出鬼沒,也是第一次見她在晚上的庭院中出現。
“你在做什麼?”
“賞月,一起嗎?”
月夜見沒有回答,只是抬頭望向夜空中的月亮。
“啊,差點忘了你是月亮上的神明了,怎麼,想家了?”
依然沒有回答,只是看著月亮發呆。
“別忘了你返回天上要取得的東西就好。”莫茗苦口婆心。
月夜見卻兀地說了一句:
“月色真美。”
“嗯?”莫茗聞言,抬頭看向天邊的月亮。
月亮是一如既往的又圓又亮,莫茗也正是藉著月光才能在庭院中不至於五指摸黑,這時候卻彷彿故意不解風情地問道:
“這種月色你該早見得慣了吧?”
“你呢?對這月色,又怎麼看?”月夜見不答反問。
“月色嗎……”莫茗嘆了口氣,回答到,“太陽內部的核聚變導致其內部處於高激發態的原子、因量子能級躍遷釋放出的大量光子照射到月球上、讓其整個表面作為漫反射載體繼續向四周反射最終穿過地球的大氣層照射到地面、最終透過人類的瞳孔進入眼睛並呈現在視網……”
莫茗沒有說完,因為旁邊的月夜見突然輕聲呵呵呵地笑了起來,給人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莫茗君果然是不同的呢。”
“我不知道你說這些有什麼意義,本人現在在為白天的事情生氣。”莫茗實話實說。
“你覺得私的容貌如何?”
月夜見並不是第一次問莫茗這個問題了,但每次問都有些令人尷尬。
但莫茗是老實人,不會在這種沒有意義地方撒謊:“天下無雙。”
“嗯,”月夜見點頭,顯然對莫茗的描述還算滿意,“那麼,依你之見,是否會有對私的容貌報以期待的人類,在見過之後會失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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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問題……”莫茗似乎想到了月夜見想說什麼,“我覺得幾乎不可能存在。”
“那個陰陽師,對一個他還未見過的人就已經願意犧牲生命作為交換,那在見過之後呢?”
“為你瘋狂?”莫茗揶揄道。
“呵呵。”
莫茗:“……”
可惜這個陰陽師看起來並沒有打算放棄,不知道接下來會有怎樣的動作。
……
……
第二天下午,在莫茗出門去東市尚未回來的一小段時間中,懶散地坐在玄關外的月夜見忽然眉頭一凝。
一隻剛剛出現在庭院中央的小蜜蜂‘哧’地被劃成了兩半。
“人類中竟然也有此等厲害的陰陽術士呢,倒是私小看了。”月夜見不以為意地喃喃了一句。
這小段插曲自不必說,似乎一切都是風平浪靜。
卻在三天之後,將這座原本無人問津的小庭院成了平城京中被眾星捧月般圍繞起來的地方。
……
……
“那天在外京中引起轟動的絕色女子,是住在這裡的雅樂小允莫茗君的妹妹。”
不知自何處起,這條訊息迅速遍佈了整座城池。
傳播之迅速讓莫茗瞠目結舌,容不得他辯解,也沒辦法辯解……
那個銀髮的絕色美女是莫茗的妹妹——你要說不是?很好,讓你的妹妹出來見大家一面,誤會很快就可以解開。
但是能做到嗎?
莫茗現在正在庭院中發著火。
“我就知道是這傢伙搞的鬼!賀茂忠行!”
“你沒事搞什麼亂七八糟的么蛾子,找一些飛禽走獸的式神四處逛逛我也不說了,做出了人類模樣的式神還作成那樣的美女,又還用陰陽術遮上面容,是想怎樣?”
這事上,倒確實是月夜見理虧。
“是私很久前、以私的友人為模板做出來玩的式神——那天役使出去,不好直接讓她真容示人,又不好醜化她的容貌,只有那樣了。”
“是為了引開那些陰陽師,讓小妖怪安全走來這邊嗎?”到底是莫茗早就猜出門道。
“卻沒想到變成這樣了呢,”莫茗這邊早就焦頭爛額了,月夜見看起來卻是一點也不著急,“是否要離開平城京呢?”
莫茗搖頭:“還沒到那一步。”
這也是月夜見有著足夠的自保手段。
莫茗被上司喊到雅樂司訓示,結果好幾批官員手下的人就打算趁機闖入庭院中,卻發現無論如何也打不開庭院的門。
再到喊來陰陽寮的大手,告知了他們這邊有高人施術,不打破結界是無法硬闖進去的。
月夜見的這手陰陽術讓兩人沒有淪落到絕對的被動境地,於是莫茗打算如他之前所言——集中制衡。
自家的妹妹不願意嫁人。
但是,也不是不能商量……
……
……
⑧燕之子安貝
達官顯貴、來客紛紛垂頭散去,莫茗關上庭前的門,走回玄關處坐下。
月夜見推開重簾而出,緩步踱來,在莫茗身旁坐下。
“和那些人那麼說真的好麼?”月夜見問道。
“沒辦法的,如果只要‘找來燕之子安貝’,的確可以提高效率,之所以說了五樣寶物,是為了……”
“私說的不是這個。”
“嗯?那你指什麼?”
“你和他們說,取得了五樣寶物之一的人,可以娶私為妻?”
“權宜之計啊,當什麼真……”
“不,私可是很認真的。”
莫茗瞪大眼睛看向月夜見:“開玩笑吧我的神明大人? ”
“沒有哦。”
莫茗想了想,說道:“你要想嫁給誰是你的自有,只要你別忘了實現幫你找齊五樣寶物的我的諾言就好。”
“這可是有衝突的哦。”
莫茗想到一個可能,突然感覺心中冰涼。
“你不會是想說……”
“沒錯,雖然現在才說出來,有些對不起你呢,但不說是不行的。”
“什麼……”
“如果親手找到寶物的人不是你,且不提私會不會嫁給那人,屆時私和你的最終約定、可算不上是你完成了的哦!”
‘砰’地一聲,莫茗狠狠一拳砸在了玄關上。
……
……
和銅四年冬,平城京以西四十餘裡地、相鄰著和歌山的一處山腳下,提著劍的莫茗和面色蒼白地跟在身後的賀茂忠行兩人被攔住了。
站在那裡的赫然是早先有過一面之緣的熟悉面孔——曾經出現在平城京的銀髮女子。
女子單手持弓,煢煢而立,冷漠地看著二人,忽的開口說道:
“只有他可以過去。”
說的是莫茗。
“就是因為她,你才來找我的吧?”莫茗問道。
賀茂忠行點了點頭,不甘地表情顯露無疑。
顯然,在與莫茗同來之前,他是曾一個人來過的,卻被這式神擋在了外面。
莫茗只看了女子語言,不再多話,提著手中出鞘了的天叢雲劍,獨自往山林深處走去。
……
……
賀茂忠行看著銀髮女子……或者說,其實在看著的,彷彿是站在那女子身後的另一人。
“我按你說的,帶他來了。”
銀髮女子點了點頭。
“你可以走了。”
“為什麼、就非那個凡人不可嗎?”
“我可以為你付出生命、靈魂和一切,不求任何回報!”
“為什麼,在下就不行呢?”
銀髮女子不再搭話,彷彿眼前的是一團空氣。
……
……
三個時辰後,林中傳來一陣尖銳刺耳的鳴叫。
彷彿有所感般,銀髮的女子雙目閉起,化作了一片隨風飄揚的紙人。
不多時,渾身是血的莫茗一瘸一拐地走了出來,右手仍然提著那柄天叢雲劍,而左手,捏著一枚血淋淋的通透之物。
年輕的陰陽師、賀茂忠行跪在地上,無比虔誠般的雙手捧著一片紙人,不停的低聲哭咽著。
莫茗嘆息一聲,從他身旁擦身而過,踉蹌著往平城京的方向走去。
……
……
⑨昨日之日不可留
“記載於《山海經》中的神獸,地位類似白澤,卻是更為稀有的一類,名為玄鳥——玄者黑也,不是鳳凰,而是燕子的一種。”
“或許是世間僅餘的一隻玄鳥了,懷胎三百餘年,甚至不惜遠渡至此尋找安產之法。”
“我去找的時候,那只玄鳥已經非常虛弱……不知是因為生產的關係,還是——被某個人派去的式神打了個半死,反正幾乎要有進氣沒出氣了。”
“即使如此,它也還以為我要偷它的卵,差點就把我給幹掉……我雖然刺中了它,但也沒下殺手,拿到這玩意就趕緊撒丫子跑了……”
月夜見手中正泛著光芒的、那正是本不應存在於世之物——燕之子安貝。
因找來了第四樣物品的莫茗,心情終於變得好了許多。
也是時候找月夜見對質一些事情了。
有不少東西他早先就有猜測,但在當時即使說出也不會抵用,但現在不同了。
五樣寶物,已入四樣。
“月夜見,不要藏著掖著了,直接告訴我蓬萊玉枝的地點吧,你肯定知道的。”
月夜見尊,從一開始就知道燕之子安貝的下落,但是,與莫茗只字未提。
以無比淡漠地姿態任憑賀茂忠行犧牲自己的壽命進行占卜,並阻止了他一人前往取來燕之子安貝的行動。
這一切的做法如今莫茗已經不想再糾結,他變得如熱血上頭的青年一般殷切地希望立刻出發找到蓬萊玉枝。
靈夢,說不定,我活著回去幻想鄉了!
但是,月夜見卻再次時說出了不合時宜的話。
“莫茗,你願意與私一起停留在這裡嗎?不再管什麼五樣寶物和約定,就只和私在這裡,忘記其他的任何事情。”
這個問題,莫茗有時候也會在腦海中YY一下,但是,沒想到時至今日被神明大人以一副並非玩笑的口吻說了出來。
莫茗不答反問:
“你覺得這裡有什麼好呢?飲食住宿我都不喜歡,從商從政,我也都不喜歡,我找不到留在這裡的理由。”
“私難道不能作為理由?”
“你又是為什麼呢?天神的職責拋在一邊,留在在這裡會覺得有趣嗎?”
“並不有趣。”
“真巧,我也這麼覺得。”
“但是,有你在這裡,私覺得有趣,也覺得安心。”
“可惜,一念想起我那可愛的小學生可能還在遭受著痛苦的折磨,我永遠也無法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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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銅五年春,兩人離開平城京,再次前往九州築紫。
……
……
⑩山在虛無縹緲間
東海之上,又一次起霧了。
起霧,是找到蓬萊仙島的條件之一——起霧並不一定能找到,但海面一片祥和開闊之時,是一定找不到的。
似是曾有非常厲害的仙人在此設下了陣法,讓凡人永遠不得門而入。
漂泊在海上的船舷上,莫茗透過霧靄眺望遠方。
一定能找到的——無論多久。
他這麼相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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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賀茂忠行可能少有人聽過,但他的徒弟——安倍晴明想必大家都有所耳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