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幻想鄉的瑣碎日常 > 2 爛柯人看洞中棋

2 爛柯人看洞中棋

一路行來,莫茗夙夜難安,因為可靠的情報太少了。

每夜都無法安然入眠,如果輕信和盲從耽誤了時間,致使小靈夢身死,那是無論如何都無法原諒的事。

必須要儘可能快的得到儘可能多的有用資訊,一切建立在假設之上的推論都是不足以支撐事實的。

目前為止,已數次見識過這位神明使用「力量」,但自己畢竟是從幻想鄉前來的,口中不說,他卻知道那些作為換做很厲害的陰陽師或者妖怪也能做到。

所以,眼前的一切並不能說服莫茗這位帶著薄紗帷帽以遮擋住美麗容顏的女子就是真正的神明。

在進入幻想鄉之前莫茗不相信神明的存在。雖然在後來發生了很多令他三觀傾覆的事,但理性讓他無法在朝夕之功便接受,而在幻想鄉的一年多時間裡並沒有與神明接觸過,所謂的神明是否真是全知全能的一種存在、這個疑問至今無解。

在略微謙卑的姿態掩飾下,莫茗從未輕信過這個自稱為“神明月夜見”的女子所說的話。

雖然她不想表現出來,莫茗仍能發現這個女神對於人間界的一切都感到很好奇,甚至對於他制定的‘走荒無人煙的小路以抄近路到達目的地、減少與人類的接觸與衝突的機率、以提升效率’的這種做法表達了不滿,她似乎更希望能夠行走在市井之間,以更方便地觀察人生百態。

好奇是很正常的心態,在多數時候是被人類標上褒義標籤的,但這並不是一個神明所應有的態度,好奇概因無知,無知的神明?這不是一個好笑的笑話,無知是原罪,這項特質在庶民身上只會耽誤自身,但在擁有一念以定人類生死能力的神明身上時,會發生什麼不好說,只會令人不安。

不安定的神明大人,這並不是她的唯一破綻。

即使二人多數時間在野外度過,卻也不可避免的與人類村落甚至城市接觸。神明說自己的能力在絕大多數時間無法使用,讓莫茗在規劃任何對策時不要將她的力量所能提供的便利性考慮進去,於是打聽訊息、置辦物資消耗品之類的事情終究無法避免。

氣質之說並非玄學,相較於換下了武士裝、隨便穿著一身行動便利的浴衣、多數時間沒什麼存在感的莫茗,一身巫女裝的月夜見站在那裡,即使沒有任何動作,用薄紗帷帽遮住面容,也會不由自主的成為所有人的焦點,吸引著所有人的目光。在村莊的時候,碰到過幾個小孩子,纏著月夜見陪她們玩,雖然神明大人不至於和小孩子一起胡鬧,但卻在言語和行為間表現出了一定的溫柔和耐心。

在路過近畿邊境的一個小村莊時,碰見了有小規模組織的流寇襲擊了村莊,強盜們將村子裡的男人小孩殺死,女人則全部綁走,一把火燒掉了村子。第一時間發現情況不對的莫茗立刻拉上月夜見隱匿在草叢裡,並在當晚悄悄移動到山中一個山窪處摸黑度過了一夜,第二天中午在他探明了流寇已走後才領著月夜見出來。

因為並不知道流寇的行動軌跡,莫茗提議繞路,站在一邊的月夜見看著被燒成一片廢墟的村莊,能夠感覺到她的憤怒。這不是被耽誤了行程而產生的不滿,很明顯是對於那些強盜行徑的不齒。

對親近她的小孩子表現出溫和,對殺人放火的強盜表現出憤怒,對覬覦美色而搭訕的人類表現出厭惡,這些情緒看起來無比正常並趨於正面,但出現在一個神明的身上,引起莫茗深思。

在莫茗看來具備怎樣的素質才有資格成為神明?即使不具備那一套“天地不仁、聖人不仁”的思想,最基本也應該具有絕對的理性才對,可是現在所見到的……如果說月夜見不是神明,而是一個在深山中修行了幾千年的妖怪,那麼一切才更能解釋得通。

可是,經過心理側寫,莫茗認為這位女神的確地擁有著自己的驕傲,她不會有理由對自己進行撒謊並將其貫徹,否則將出現矛盾點。

雖然看似無心無表情,但其實是如人類般情緒化的神明大人?

莫茗很不安,他也有足夠的理由不安,在得不到一個確切的結論前,無時無刻都要對身旁這位女神進行心理側寫,以達到能夠明晰其性格的目的。

這自然非無用功,‘揣摩上意’從古至今都是一門很有必要的學問。

至於所謂的心理側寫,是犯罪心理學和行為學中的一門重要課題,莫茗在很小的時候就曾系統地接受過這方面訓練。個中高手,甚至只需要與一個陌生人接觸十幾分鍾,就能夠全方位地得出對此人的性格側寫……這些資訊是十分有用的,可以判斷一個人在不同情況下對事情產生的反應,並以此達到預判、佈局等多種功效。

當然,所謂的側寫,倚仗的當然不僅僅是一手微表情玄學,這位神明平素基本沒有表情和多餘的動作,但即使如此,也有著側寫的方法。換句話說,只要這個女神在莫茗的旁邊站著,即使什麼也不做,他也能夠得據此得出有用的資訊。

莫茗曾有數次從不同的角度試探性地問過神明、高天原的相關資訊,卻一次也沒被解答過疑問。月夜見告訴他事屬禁忌,不能與人類多說,莫茗不得不換一些說法。

莫茗問:“我聽說過付喪神的傳說,如果器物長久放置不理,有可能變成付喪神,而民間傳說又有另一種情況,即使是毫無人性的頑石物件,若長久受到民眾們的朝拜,也會變得擁有人性甚至神性,我對這種所謂的信仰之說不太瞭解,想請教、這種情況是否真實存在?”

月夜見答:“有這種事情。”

莫茗點頭,也就是說由信仰而生的力量是真實存在的,這種力量甚至可以憑空作用於幻想之上。

莫茗問:“如果有兩批人都對一塊巨石進行供奉,一批人白天朝拜,並將其當做太陽的化身,一批人夜晚朝拜,將其當做月亮的化身,長此以往,石頭汲取兩批人的信仰而產生靈性和神性,將會是怎樣的情況?它是付喪神?是太陽神?還是月神?”

月夜見搖頭:“都不是。諸如太陽神與月神,此類神明並非是自人類信仰而生的。而據信仰而生的神明,本身卻與信仰無關,這種神明具有怎樣的性格、原因很複雜,它們具有靈智之後,有的會接受自己的身份並修行為真正的神明,也有的會拒絕這些供奉並為禍人間,據你說的情況,以此而生的神明或許會將自身當做太陽神與月神的共同體……雖然那不過自欺欺人而已。”

莫茗點頭,新的資訊get,也即說月夜見此人據她所說,很可能是自人類出現之前就已經誕生的神明,若將所謂的八百萬神明分門別類,則應屬於“創世神”類的最上級。理性推測這種神明擁有十分久遠的記憶和年齡,不可能會如同眼前這女子一般表現出求知慾等人類的感情。

當理性推測與實際結論不相符時,只有一個可能性,由因及果時太過理所當然,忽視了漏洞和信息量不足等原因牽強附會了。

莫茗很頭痛,如同建立在相對靜止下的經典物理學不再適用於微觀領域一樣,建立在常識之上的演繹法當常識不再適用時便只能作廢,面對眼前這個如同冰山一樣的女神莫茗很難在對話中取得主動權,言語間所能得到的資訊十分有限。

莫茗又問:“連我所在的那個世界,都聽到過‘三貴子’的神話,那麼,作為神明的你,是否聽說過赫利俄斯或阿波羅、或菲碧、塞勒涅、阿爾忒彌斯抑或赫卡忒?你是否聽說過羲和?太陰星君?嫦娥?”

莫茗觀察月夜見一瞬間露出驚訝的神色。

是驚訝而非疑惑,說明她本身對這些名詞有所瞭解,而對於突然說出這些詞語的自己未作準備。

數月以來,在為數不算頻繁的幾次交流下,莫茗已知這位自高天原而來的天神對許多人間界的常識並不完全瞭解,即使在本國都是如此,那麼她聽說過遠在大洋彼端的那些神話傳說的可能性則更小……換言之,她是透過別的渠道得知其存在,那麼……

似乎知道莫茗在想什麼,月夜見微微一笑:“不要多想,此世之月神,唯私而已。”

此世?這又是一個重要的資訊,但也只是印證了他本來即知的某個資訊——許多世界、許多神明。

為什麼說本來就知道?月夜見並未和他提起過太多,但也不是完全緘口不言。兩人的第一站即要從隋去往天竺,“佛前石缽”是什麼物件,莫茗並不清楚,但顯然之所以那麼珍貴,並不是因為“石缽”本身。

看著莫茗思考,月夜見一笑問道:

“神明行走於世間,保護著人間免於災難,莫茗,你覺得每個世界都有神嗎?”

莫茗回答:“我所在的世界就沒有。”

月夜見又說:“神明如父母,人類如兒孫。神明只會在人類長大之前弗照他們。”

莫茗若有所思:“也就是說,當人類的文明成長到足以脫離神明的庇佑,能夠獨自應對天災人禍後,便會離開那個世界?”

月夜見說:“並不完全,神明的離開一方面因為長大了的人類文明不再需要守護,另一方面則是因為,神明也無法再守護已經長大的人類。”

莫茗想了想,道:“換句話說,比如我所在的世界,隨著文明的進步不再有大量的人類篤信神明的存在,因此你們能做到的事情也變少了?”

“這麼理解未嘗不可。”

“但我依然有疑問,神明若並非僅為精神意義上的存在,那麼,假如曾出現在過我原本的世界,神仙鬼怪、存在過必然會留下痕跡,可我卻從未……”

莫茗突然停了下來。他想起了幻想鄉這個獨立於世界之外的存在——幻想鄉原本所在的世界也將其遺忘了。

“境界的能力、也是神明的力量嗎?”莫茗問。

“境界?”

“比如,存在與不存在的境界,將其界限模糊並重寫規則之類的做法。”

月夜見點頭:“毫無疑問,這便是神明的力量。”

莫茗深思。

“我大概明白了一些了。”

……

……

在與這位自稱神明的月夜見大人同行四個月零七天之後,兩人從東山道經畿內至南海道,橫穿讃岐而至土佐,本應是遣隋使渡海口之一的此地,卻因為資訊的遲滯而發生了變化。

初時在畿內時便打聽了“哪裡的船藝好、可供出海?”便有回答說“土佐有不怕死的漢子,傳說曾經揚帆出海找到了一片十分廣闊的大陸,甚至在整個日本國造成了轟動”這種傳聞,未曾想當二人一路跋涉而至時,竟已物是人非。

聖德太子的遣隋使團已不再,問今是何世,方知為天智天皇3年,距離5個月前兩人從東山道出發時,已過去近百年的時間。

這裡雖然依然保留著土佐的稱呼,卻被更多的人稱呼為“高知”。

怎麼可能……一路行來,二人並非自始至終在荒郊野外跋涉,也會時而途經村莊、城池,究竟是何時、怎樣才能導致這樣的結果啊!

莫茗無法接受……但在遍訪土佐四處調查後,莫茗閉目,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坐到了地上。

『只恐爛柯人到,怕光陰、不與世間同。』

看著莫茗失魂落魄的樣子,站在身側的月夜見忽然說了這麼一句宋詞。

宋朝距今尚有幾百年的光陰,而她所用的是純正的漢語,那普通話……本應是數千年後才出現在大洋彼岸的語言。

【新章節更新遲緩的問題,在能換源的app上終於有了解決之道,這裏下載 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同時查看本書在多個站點的最新章節。】

莫茗抬頭,目光無神地注視著身側的月夜見,有氣無力地開口道:

“我相信你是神明了。”

“那便好了。”

“但是……你知道嗎,我離開幻想鄉的時候,博麗的巫女、靈夢她……已經沒有很多時間了,我已經沒有很多時間了!”最後一句莫茗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了出來。

根據八雲紫所言,所能爭取到的時間甚至不足十年了,而他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浪費掉了這須臾即逝的百年時間……

神明的聲音依舊溫和:“所以,私會幫你達成心願。”

“我不會再幫你做任何事了,滾蛋吧,神明月夜見。”

片刻的安靜。

“可是,私需要你的幫助。”

莫茗沒有回答,閉目養神。

過了一會兒,莫茗睜開一隻眼睛,餘光瞥了眼旁邊的神明大人。

月夜見不知何時摘下了帷帽站在那裡,面上一如既往地看不出表情。

事情當然不僅止於此,因為這裡是土佐城中,而不是荒郊野外。

原本就引人注目的神明大人摘下了薄紗帷帽,聚集在四周的人瞬間多了起來。遠處有人小聲議論,稍近一點的反而大氣也不敢喘一聲,無論男女老少,都被女子的美貌吸引而駐足。

莫茗坐在地上,良久終於說了一句話:

“你這樣……讓我很尷尬。”

眼前這場景看在路人眼裡自然有他們自己的推測,一個傾國傾城地女子耐心地站在一邊等待著,而旁邊的男子則不顧形象地坐在地上一副置氣的模樣……而事實是,自己的確是在置氣。

所以說為什麼要摘帽子?人都聚集過來看自己出糗,故意找茬?

面對莫茗的疑問,神明則同樣用疑問作答:

“私也完全不理解,以你的理智不應該做出現在的行為,因為毫無意義。”

莫茗不吭聲。

月夜見繼續說道:

“私希望得到你不遺餘力的幫助,卻苦於無法取得你的信任,私不得已出此下策。

繼續沉默。

“既證明了自己的身份,也杜絕了你朝三暮四的想法,你既已無退路,即使內心不忿,也必會傾力相助於私。”

這便是莫茗自身的失誤。在他觀察著一語不發的神明大人的時候,神明也在觀察著他。

莫茗的性格十分狡猾,所謂狡兔三窟,在資訊不明確的情況下,他不可能選擇一棵樹上吊死,除非已別無他選……將時間推進一百年,便足以抹殺他所有儲備計劃,使他在飛鳥的聖德太子時期耗時兩年建立起的知識儲備、人脈儲備悉數作古,以達成讓他一心一意服侍自己的目的。

“私明白這種行為會惹怒你,但也同樣明白,你即使憤怒依然會選擇幫助私,所以,對於你現在這種類似發洩情緒的不理智行為表示不解。”

……

……

無論是坐在地上置氣,還是對神明出言不遜,當然都是有目的的。

說白了是為了試探,這輪交手不得不說是自己輸了,輸的毫無懸念,因為對方動用了不可預估的“神明的力量”,滄海桑田之後,斷絕了他的顧盼。

只是,神明的底線自己始終無法觸及,但若不能掌握一些性格方面的細節,在接下來的相處中將會無比被動。

事實證明,他從各方面的意義上都小看了神明,從月夜見偶爾情緒化的作為上推斷出神明的性格溫和且三觀正直,卻忽視了其內地裡極深的城府,他以為神明對她本人的容貌只覺妨礙並無實感,卻不想神明此時竟很好的將其利用起來,當前的環境迫使莫茗就範。

隨著圍觀人數的急劇增加,莫茗知道這裡沒法待了,繼續停留下去很可能會有官員的出現,莫茗背後箱籠裡的文牒是奈良時期的身份證明,如今若被盤問起來,總不能說自己是一百年前的人吧……到時候肯定有口難辯,徒增事端。

站起來拍了拍屁股,有點尷尬地把箱籠重新背好。

此番算是完完全全地被擺了一道,就連最後的試探也未得出有用的訊息,總歸算是自己輕敵大意所釀之惡果,只能打掉牙往肚裡咽。

莫茗清了清嗓子,整理好略皺的浴衣,一把搭上了月夜見的肩膀,把臉湊近一邊微笑道:“今後還請多指教吶,神明大……嗝噗。”

肉眼難見的速度、一記重拳命中腹部,莫茗重新蹲回了地上,身體痛的蜷縮了起來。

事實證明神明大人並不是沒有脾氣的,莫茗蹲在地上,總結現今與神明有關的情報。聰慧且善於思考、智商極高、少言、心有城府、潔癖、優雅、注重禮儀、自恃身份、厭惡輕佻、兼具理性與感性且不偏向於其中一方、具有相當程度可稱之為神力的能力、尚不知其使用能力的限制、要收集五種傳說中的寶物而在人間界徘徊、且對於完成此項目標的態度並不積極、對人類行為學感興趣、不排除嚮往人類生活的感性傾向、對人類對神明的看法不以為然、遵守著神明的規則不直接向自己透露神明的情報、本身對規則並不看重,會在不越界的前提下在交談中吐露一些有用訊息、與弟弟須佐之男關係一般、與姐姐天照關係很不好、認為神明之間對親族關係本身就很淡漠並對此不感興趣、對人類之間的愛恨情仇抱持興趣、更喜歡以第三方姿態觀察、雖行走世間卻不打算涉世太深、需要一個幹練的下屬、透過自己所表現出的能力加深了抱持的期望、口中對自己各方面十分不滿、實則對自己對神明所表現出的態度十分滿意、具備一定側寫的能力並對自己進行過不止一次的心理評估。

莫茗一邊整理著為數不多的資訊並感慨著此番的失策,一邊被月夜見像拖著條死狗一樣拖著離開了高知城。

……

……

傍晚時分,高知附近的山林中。

莫茗從城中回來,手裡提著城中買來的兩尾海魚,斜靠在石頭上的月夜見睜眼看了眼他,繼續閉目養神。

莫茗說道:“現在的大洋彼岸已經不是隋朝而是唐朝,出海口變了,出海的路線也變了,從北九州的築紫沿九州島西海岸南下,經奄美島、琉球,越東海直達長江口岸,好消息是這條路線比百年前飛鳥時期從高知出發的水路安全了很多,壞消息是我們要繼續從這裡出發跋涉到北九州,路途水途加起來大約又要一個半月左右的時間。”

“你下午只回去城中幾個時辰,就打聽到這麼多訊息?”

要知道如今的高知已經不是百年前的土佐了,而莫茗則完全是一介生人的面孔身處在完全陌生的地域。

“既然你選擇僱用我作為協助,就應該相信我的專業性。”

一邊說著,一邊把魚放到一塊大石頭上,開始挑揀幹樹枝。秋時尚早,山中並沒有太多的乾柴可供挑揀,加上這裡距城池很近,肯定有伐柴者往來此處,莫茗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可算找齊了能做一餐熟食的量。

堆積起來,用碎石圍起來。

莫茗席地而坐,將柴禾搭好,看向月夜見。

“那邊那個誰,借個火?”

月夜見不為所動。

“怎麼?想賴皮?”

似乎是被莫茗這種不雅的說法觸怒,月夜見睜開眼睛看向這邊,淡淡道:“入鄉隨俗不好嗎?可以省很多事。”

“我吃不慣生的。”

“你可以慢慢習慣,或者自己學習使用火石。”

“我們說好了不借用你神明的力量,但唯一的例外就是偶爾讓我能在風餐露宿的時候吃頓熱的。”

“偶爾。”看來神明也會斤斤計較。

莫茗抗議:“上次是六天前。”

“預計的行程將以年計。”大概是說六天已經很頻繁。

“我不明白你糾結此處的意義何在,據我所知即使陰陽術裡也有驅使火焰的法術,生個火來說沒影響吧?”

月夜見沉默了一下,說道:

“可是,你今天罵了私。”

果然,在這裡等著呢……

莫茗語重心長道:

“你應該知道靈夢的事對於我的意義,我現今存在於此皆源於她,但你用神明的力量擺了我一道,我甚至不知道遠在另一個世界的靈夢現在是否還活著,我心理很難過但是不能說出來,現在我沒得退路,不得不給你打幾十年的白工,來賺取你僅僅在口頭上對我的允諾,難道我連抱怨兩句的資格都沒有?”

月夜見想了想,說道:“可是你罵了私。”

果然即使是神明也是女人,記仇這一點不會改變。

莫茗嘆息:“不要那麼情緒化了,身為神明難道就不能對人類寬容一點嗎?”

“可是……”

“對不起,我道歉,原諒我吧!借個火。”棒讀。

……

……

日暮降臨,林中緩緩地燃起火光。

莫茗將兩根洗淨的細枝串起一尾魚在火上灼烤著,一邊說道:“先前,你用了陰陽師的法術與神明溝通。”

指的自然是天叢雲事件。

“陰陽師的法術好學嗎?你說了神明的力量有限制,像是生火這種程度的話,剛才我看見你用手指在空中比劃,之前並沒有過這個動作,你是在用陰陽術吧?”

月夜見也不知是否聽到,不作搭理,莫茗繼續說著。

“如今的遣唐使者團比先前遣隋的規模大了不止一倍,使者每批有兩百餘人,除去由奈良官家欽定的留學生、留學僧、還學僧、請益生外,還有數餘種職業,其中譯語、神主、陰陽師、畫師、史生、射手、船師等等,皆是有資歷者,好處是他們未必盡皆相互認識,我們既要混跡其中,必須要提前做好萬全準備。”

“根據我的考量,譯語、神主、陰陽師這三者是稍許寬鬆的身份,我熟知漢語,簡單的翻譯是沒問題的,但我對日本貴族的口語不甚瞭然,有可能會出現紕漏,不過對你來說可能是最優的選擇。”

不料月夜見卻不接受:“私不喜多言,何況翻譯他人的話語,不允。”

莫茗無奈:“這有啥好擔心的,我們下了船肯定一拍兩散,又不是真讓你跑唐朝去當翻譯,只要在出海期間掩飾好身份就行了。”

“不過嘛……當然也有更好的選擇,那就是陰陽師。陰陽法術屬於硬實力,以你神明的資歷,隨便教我兩手通靈之術什麼的,到哪怕不被奉為上賓,至於「莫茗」這個名字並不符合本地風格,可以考慮用化名。晴明,一代大陰陽師,你看如何?”

“私不會教你陰陽術的。”本身就不安分的人,學了法術還不翻了天去?

“嘖,”如意算盤打了水漂,莫茗咂舌,“你有什麼好的建議。”

“沒有。”

“這是賴皮啊,卑職按照您的要求,盡心盡力搜集情報,做出最優規劃,然後被身為神明的你以一些很任性的微小原因所否定,不覺得很不合理嗎?”

“莫茗。”

“嗯?”

“不許用那種詞語形容私。”

好像是有這回事,之前說她賴皮的時候也對此作出了反應。

果然看上去一副超然物外的姿態心中還是對於她本人的事情有所介懷的,早先推測的潔癖應該屬實。

“我不知道你今天在城裡把帽子摘下來是出於什麼考慮,我姑且信你沒有在眾人面前出風頭被當做焦點的那種膚淺愛好,也就是說你純粹是為了讓我被輿論聲討……這種毫無意義的做法?”

月夜見不說話。

“你大概不知道,下午我在去高知城的寺中打聽訊息的時候,在路邊看到了對你的尋人懸賞,四處都有人談論著城裡出現了一個天仙美人,長官高知守通令全城尋找你,著巫女服、頂薄紗帷帽,氣質出塵的女子,看見要立刻上報,知道這意味著啥麼?”

月夜見還是不說話。

莫茗嘆息:“早在我們剛認識那會我就去村裡打聽過你的名字,大家都知道天神月讀尊的存在。那也就是說,現在惹上麻煩的兩種情況都和你有關。其一是你的美貌被人惦記,不管是打算娶回去當老婆還是上供給達官顯貴,總歸肯定會置我們於危牆之下、其二是你天神月夜見尊的身份,如果暴露其影響很難估量,據說兩個陰陽師如果相見一眼就能看出對方會驅使陰陽術,但我現在還不清楚那些真正厲害的陰陽師如果看見你的樣子、究竟是會把你當成同道、妖怪還是神仙,如果被除妖師盯上將會是更麻煩的事情。”

莫茗將架在火上烤到八成熟的一條魚取了下來。這年頭沒有好用的調味料令人遺憾,但野外能吃口熱乎的本來就已經足夠奢侈了。

莫茗看了眼一邊的月夜見尊,打算毫無誠意的客套一句。

“月醬要不要來點烤魚……嗝噗。”

月夜見本人身形未動,卻見莫茗如遭雷擊般再次蜷起身子,但即使如此也使盡了渾身力氣捏住了木條沒讓烤魚落在地上。

月夜見道:“你的確能幫到私,但並非不可代替,這取決於私的忍耐極限。希望你能進退有據,如若此般再三逾越,私不保證會做出什麼事情。”

天啊,被神明威脅了該找誰說理,線上等,急。

答案是沒法說理。

老實講莫茗完全可以用姓氏月夜來稱呼她,這樣當然很合理且不會觸怒神明。但「月夜」這一姓氏並不常見,如果被那些通曉天文理法的陰陽師看到誰知道會不會據此推測出什麼,在莫茗看來,僅以「月」來稱呼並沒有那麼逾距吧?

莫茗稍微緩過勁來,看著月夜見說道:“能不能不打我肚子?”

月夜見似乎深情的目光投向莫茗的面龐。

莫茗想了想,說道:“那還是打肚子吧。”開玩笑,打臉的話性質就不一樣了。

“私不吃人間界的食物。”似乎也覺得自己有點過於暴力,神明返回剛才的話題。

“不是很懂你們神仙。”

“被慾望支配的愚蠢人類又有什麼值得自豪的?”

“哎……你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麼。”

莫茗席地而坐,細細撕了一條魚肉咀嚼著,拿起水囊喝了口冷水,滿足地嘆息一聲……不愧是海魚,就是比河魚要鮮美一些。

“說真的,又說你的名字屬於忌諱讓我別亂提,又不讓我用其他的稱呼喊你,我總不能一直說‘那誰’、‘戴帽子那個’之類的稱呼喊你吧。”

“你可以不喊。”

“這是不可能的,一路上必定會用到名字,僅以遣唐使者的出航來說,肯定要把遠行人員的名單登記造冊,我覺得那時候寫上月夜見的名字並不是好的選擇。”

看見月夜見沉默,莫茗說道:“不如我給你起個名字。”

“你可以稱呼私為赫映。”月夜見立刻開口,顯然是不信任莫茗的取名能力。

赫映這個稱呼莫茗是聽說過的,那些自恃文化人的上流人士,有時會把這種比喻用來稱呼絕色的女子。

但是這個詞其實並不多見,而以讀音而言,也可以有各種寫法。

赫映?神久夜?或者……

莫茗隨手將邊上的木條在地上比劃著,寫下了兩個漢字「輝夜」。

“算不上是恭維,我覺得這個詞能更好的形容你的容貌。”

“輝夜……嗎?”不知何時出現在莫茗身旁的月夜見看著地上的字跡,沉吟了一會。

莫茗吃飽喝足,眼看火苗還能燃一會,開始打哈哈。

“我說輝夜啊……”

月夜見不予理會。

“輝夜?”

“怎麼了?”

“哦,是想問下,所謂三貴子的話,應該在神明裡也是貴族吧?你是公主嗎?”

“公主?”月夜見搖頭,對此提問無法理解。她的身份,與其說公主,不如說是女王。

“嘖。”莫茗咂舌。

月夜見好奇:“為什麼是公主?”

“嘛,我們那裡的小孩子,家長從小給他們講童話故事,對於公主的憧憬,說出來大概你也無法理解。”

“看不出,你也是讀童話故事長大的?”以莫茗的性格,月夜見更相信他讀的是黑暗童話。

“我倒不一樣,沒有家長給我說這些,雖然是我給別人讀,”莫茗打了個哈欠,“不過嘛,公主就是公主,高貴優雅的身份,聽起來又年輕漂亮,對我這種處男來說,殺傷力不是一般的大。”

“無聊的凡人理論。”

“是吧,我也覺得。”

餘火漸漸熄滅,莫茗又打了個哈欠。

“那麼……”

莫茗正打算歇了,卻看見月夜見走到他放在一旁的箱籠邊,從中取出了他一直以來用的薄被,鋪在了大岩石上。

轉過頭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莫茗,叮囑道:“把天叢雲劍取出來,帶在身上。”

“你不是不睡覺的嗎?”

沒有回答。

箱籠中只有一套被褥,是為莫茗準備的。在此之前的數月跋涉中,月夜見只需要找個石頭靠著,或僅僅站在那裡,莫茗一覺醒來她也睜開眼睛。

給莫茗的感覺彷彿是,一夜的時間對月夜見來說就如同眨眼的須臾一樣過去了。神明不會睏乏,不食人間煙火,今天這種情況是第一次。

藉著月色餘光,看到神明合衣側臥在石上,緋袴的束腰勾勒出纖細的腰肢,因為並非站立,陷下的巫女服隱約將神明的身姿展現出來。

看起來像是弱不禁風的女子,很難想象能打出剛才腹部受到的重擊力量。

夜幕已深,林中幾乎伸手不見五指,莫茗抱著天叢雲劍發呆。

想了想,摸黑到箱籠邊,取出自己平時用的毯子,給神明蓋到身上。

靠著石頭坐下,莫茗打了個噴嚏,不禁憂心忡忡。

根據眼前的情況推斷,得到了有用的訊息——神明的力量是有窮盡的,並且她使用後會付出代價,雖然具體的部分還不好推測,但顯然是因為兩人在荒郊野外趕路時,暗自將我二人的時間與世間的時間流逝動了手腳。

先前她也用過一些很奇妙的法術,現在想來,那多半都是陰陽術的範疇了,唯有今天這手,才是神明的力量。而她也因此付出了代價,現在正躺在石頭上。

找到神明的弱點本來是好事,但此刻莫茗完全高興不起來,因為被算計之下,他之前所作的其他計劃都沒用了,立場發生了改變。

怎麼辦呢,莫茗在黑暗中看向了箱籠的位置,想起來他帶到這個世界的東西——空間魔法?現在他也沒時間靜下心來研讀這些啊。

一片漆黑中,莫茗抱著一把刀蜷縮成一團,仔細思考著接下來可能會遇到的各種情況、想著最合理的解決辦法。

一夜過去。

第二天莫茗得了重感冒。

『加入書签,方便閱讀』
推薦閱讀:
昆墟蝕骨危情:前妻,休想逃通天聖途武道御神傻王爺又丟了思君此何極斬男色龍都兵王蟲族是怎樣煉成的南宮先生我能偷你家的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