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暮靄沉沉，閃著奇異光芒的螢火停留在花枝蔓葉間，天邊月如鉤，晚來醇醇的微風讓人沉醉。
我靜坐窗邊，對著燭光繡著鳳凰最後的羽翼，明日就可以把她送與皇后，希望她不要嫌棄。
當日，趁著輪班換值的休憩時間，我帶著繡品來到承乾宮看望皇后，來人是皇后娘娘貼身的官婢冷荷，她見過我，客氣的招呼我去偏殿等候，品性溫良的皇后連身邊的宮人都是脾性溫和的，禮貌規矩又大方，“你等一下，娘娘剛醒。”
我叫住她，“要是娘娘不方便，冷荷姐姐幫我轉交也可以。”我不想太麻煩她人，但她似乎知道我要來，“娘娘很早就想見見你了，只是一直不得空。”
見我？為何想要見我，應該是我比較想要感謝皇后吧。
不大的偏殿，紅木圓桌，交椅幾把，金鉤紗幔，吊蘭簇綠。單瓣為貴，短葉高花，清香撲鼻的水仙潔白雅緻，遇水便經久不萎。
“再看什麼？”
正出神間，皇后在冷荷的攙扶下款步而來
“皇后娘娘喜歡水仙。”
我抬頭，差點忘記行禮，她並不介意我的失禮“是啊。”巧笑地坐在桌邊欣賞著
“可奴婢還繡了鳳凰和牡丹給皇后娘娘做酬謝···”我低頭看著捧在手裡的鳳穿牡丹，“奴婢實在不知該如何感謝，只好把自己會的拿出來，還希望娘娘不要介意。”
“拿來本宮看看。”她客氣的從我手中接過絲帕細細端詳，“繡法細膩，顏色鮮豔，真是栩栩如生啊。雲袖姑娘的繡藝是誰教的？”
“奴婢的孃親。”
“你娘是在司制坊做繡娘麼？”她無心的一問戳中我內心最深的痛楚
“沒有，奴婢是跟隨母親入宮處罰的，幾年前母親就已經去世了，奴婢的刺繡識字音律都是她在閒暇時偷偷教奴婢的。”
思及此，眼眶有些發酸，我都快記不得母親的樣貌了。
“抱歉，本宮無心的，害你傷心了。”她蹙著峨眉一陣愧疚
我搖搖頭，淡笑道：“沒關係的，娘娘那麼善解人意奴婢高興還來不及怎麼會怪娘娘呢。奴婢今日來就是為了感謝皇后娘娘那天的幫忙，若不是娘娘，奴婢還不知道要跪倒什麼時候才能得見聖上。”
“你的鳳穿牡丹本宮很喜歡。”說著，轉交於冷荷，“本宮也沒說什麼，是皇上的氣消了自然就肯見人了。”
“娘娘與皇上的感情當真是情深篤定，後宮怕是無人能比了。”
“是嗎，在外人看來可能吧。皇上從來不會反駁本宮的話，很尊重本宮，時常讓本宮覺得越來越像君臣了。”
我沒料到皇后娘娘會如此，撲通一聲跪了下去，急忙解釋，“娘娘恕罪，奴婢沒有那個意思。”
皇后也不惱，只拉著我沉著笑著，“你慌什麼，本宮又沒說有錯，這是事實。”
“其實，你不找本宮，本宮也想去找你。”
“為什麼？”
“自從本宮生下暮錦後，身體是一年不如一年，皇上正值盛年，卻宮中子嗣單薄，後宮唯有淑嬪生有一子，德妃與寧妃各一女。本宮作為一國之母卻誕不下半個麟兒，偏偏又身嬌體弱，對於大啟本宮是個無用之人，內心十分愧疚。只一心期望後宮的嬪妃能有所出，可也只有嫻妃在多年前流過兩次產後便再無其他。”
“太后雖不在宮中，卻時常來信督促本宮掌管後宮的職責。”她看著桌邊的水仙，感受著素雅香氣，言語卻是無奈中透著悲哀，“就連新選入宮的秀女，除了幾個晉封的美人淑媛便再無過多恩寵，只有你不同，本宮看的出來，皇上對你和其他人不一樣，本宮從來沒見過他對誰這樣好過，如此看重一個人。”
簡單明瞭的話語在直白不過了，被她拉著的手感受著千斤重擔，“皇后娘娘說笑了，奴婢不敢高攀，一己罪身能得皇上和皇后娘娘如此的青睞，已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了，不敢多奢求。”
她搖搖頭，不可置否道：“這後宮所有的人都能看出來皇上對你的情意，真心相愛又何懼其他。”
我從沒想過入了墨臨的後宮會怎樣，情意二字如山盟海誓，可傾可覆，懼嗎？人心惶惶，孰能猜透。
“本宮聽說，你不記得以前的事了？”
我點點頭
“那你可還記得與皇上的一切？”
“恢復後記起一點點，只記得病中抓著的人是皇上，其他的事是醒來後告訴奴婢的。”
“你當真不知皇上對你的情意如何？”
我疑惑的看著皇后，“娘娘為何這樣說？”
“你受傷那會兒是皇上每天在照顧你，全太醫院的御醫都在想辦法怎麼保住你的命，失血過多一直昏迷，又喂不進湯藥，皇上聽說用血做引才能續命，手腕處割了好大一個口子呢。本宮也是無意間知道的。”
那天她去太和殿找皇上，宮人說是去了流華宮，她不想去流華宮打擾就在偏殿等候，一直等了很久，揉著沉重昏暈的快睡著的腦袋在視窗吹風，夜色是那樣的深，星空繁密如水，但覺一絲微涼。
既然這麼久沒有回來想必是夜宿流華宮了吧，那個在雨中被救起的女孩，宮中都傳遍了，她來也是想問問情況，看樣子今天是等不到了。
“冷荷，我們回去吧。”她不想再等了，一如她多年來等待的心早已習慣。
殿外是嘈雜的腳步聲，還伴著沐沭的擔憂聲，“皇上臣去替你叫御醫，你這樣下去可不行啊。”
“沐侍衛，皇上怎麼了？”
她擔心的快走上去，只看到蒼白著臉虛弱疲憊的皇上，掩於袖內的左手腕下是殷紅的血跡斑斑，伸手一把抓住皇上的手掀開衣袖，嚇得她捂嘴痛哭，“怎麼會這樣，白天還好好的，到底怎麼回事？”她質疑且憤怒的看著面前低著頭的沐沭。
“沒事的，沛儀，朕就是去救了個人，休息一會兒就好了，不許傳出去，否則重罰。”
這個時候他還想著別人，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居然敢讓皇上這樣有損龍體。“皇上這樣萬一有個好歹，臣妾如何跟母后交代，跟天下人交代。那個女孩有如此重要嗎？”
他朝自己搖搖手，難掩痛色，“是啊，還要麻煩皇后替朕多照拂一下。”說著就沉睡過去
皇上坐在她的床頭日夜照顧，而她坐在皇上的床邊晝夜照顧，每當看到他因為失血昏睡她就忍不住哭泣，沒有人看見她哭，與她，這是私下對於夫君的感情，一旦醒來她們便要君臣分別，雖然他們是夫妻。
還好皇上安然無恙，還好那個女孩也安然無恙，她曾悄悄站於流華宮門外遠望過，寬大的宮門嚴絲合閉著，只有兩側安靜站崗的宮人，一樹雪白通透的梨花，蔓延修長的花枝伸出宮牆外來，帶著點點落花的香氣隨風飄散。
那個讓皇上為之傾心的人兒如今就站在她的面前，恬淡安靜落落大方，謹慎又帶著聰穎，低調又謙和，就像溶溶月色下的梨花一樣，讓人忘不了。
她心下瞭然，所以她想要說出這樣一番話，成全有情人，她別無所求，只希望有生之年能看到他開心。
別了皇后出了承乾宮，心中惆悵難過，回憶多了幾分不安。
那月下的簫聲起又落，那雨中的擦肩而過，那蹁躚翻飛的月白身影，還有那覆滿雙肩的霜雪和春風湧動的林苑長街······一幕幕一重重，都化作雲收雨歇。
皇后的意思我明白，她是想讓我不要辜負我與皇上彼此之間的情深，臨別贈我‘若相愛，請深愛’。
我看得出皇后娘娘對皇上的深情，她那種盼君歸來的心情在那漫長等待的歲月裡生出了繭，她喜愛水仙，不只是因為水仙淡雅、純潔、高貴。她日日擺放著水仙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自己鍾情的皇上能明白水仙的花語，那是思念，團圓和美好堅貞的愛情。
只是墨臨他知曉皇后的情意嗎？
一路恍神的走回太和殿，正踏入門檻間就看見海藍在到處找我，趕緊收拾好自己的神情，疾步上前，“姑姑你找奴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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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哪兒了？”她忙問
“奴婢去給皇后娘娘送東西去了，娘娘還拉著我聊會天所以回來的晚了點，抱歉。”
她也不說什麼，直推著我往茶水間走去，“今天是你當值的第一天，下次不許了，早上交給你的任務都記好了嗎？”
茶水間既是宮人休憩的地方又是皇上和眾人的飲茶吃食擺放的地方，每一套茶具都有擺放位置，什麼樣的水什麼樣的果盤，什麼樣的茶葉，多少量。冬天配什麼點心，夏天用什麼消暑，每一樣都得要背。我一早上只記了茶具的位置和部分茶葉，一下子讓我全說出來還是有點困難。
“記得一部分，奴婢會儘快熟練起來，不給姑姑添麻煩。”
她滿意的點點頭，從桌上端出泡好的茶水與糕點遞給我，我看了眼托盤中放置的茶盞數量，“怎麼，皇上在議事？”
“對，多倫王子在裡面，你小心著點，什麼該聽什麼不該聽自己心裡要有數。”
“是。”
我低著頭小心進了內殿，屋內檀香嫋嫋，氣氛安靜，墨臨一身鬆散之姿坐與王座上，緊皺著的眉頭低吟沉思。
多倫王子漠野蒼一襲紅裳豔麗絢爛，深思倦怠滿面青腮，像是好幾日都未梳洗打扮一樣。
我拿著茶盞的手輕輕晃了晃，屏著呼吸腳步輕緩的穿梭在兩人之間。
“皇上，臣的母妃來信稟報父王生病多日，不見好轉，說是思念過甚導致的。臣自知不能回多倫去盡孝，希望皇上能開開恩讓希亞回去替我探望一回。”
他說著說著直接從椅子上站起跪了下來，額頭點地，以表順服之心。
“大啟從未有過質子或是質子身邊親信之人回去探親，朕得好好考慮一下方能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