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了,宮中所有的人都似乎格外的忙,佈置一新的亭廊曲苑煙紗緞帶,描紅塗金的喜慶吉畫剪輯精緻對窗貼好,殿宇宙堂香菸嫋嫋暮鼓晨鐘,就連宮中花壇裡的每一棵樹都被宮人扎上紅結。
嬪妃們所接受的賞賜,織錦雲緞珍奇異寶多到堆成堆,每個人都穿戴簇新笑意滿面的往來熙攘。
一夜積雪,紅白相交。
我爬上雲梯掛著新換的宮燈,一排排紅豔豔的顏色,霎是好看。
“娘娘您看,可以嗎?”我問著站在梯子下邊的棠婉儀
“可以了,就這樣吧。”
從梯子上下來收拾著地上的東西,“除夕夜,娘娘想以怎樣的妝容出席闔宮夜宴,奴婢現在就可以幫你準備。”
“我病體虛弱自是不能呆久的,不用太費心力裝扮,簡單隨意就行。”
“奴婢知道了。”
“翠娥呢,她又跑哪兒去了?”她忽然想起來
“奴婢也沒看見,她已經好幾天沒出現在棲鸞宮中了,現在這裡也沒有其她宮婢可以調遣了。”
“無所謂,也許她已經尋覓好主子了。只有你,還願意跟著我,以前是我對你太苛刻了,但那也是有原因的。”
“娘娘說哪兒的話,只是你生病生的久了點,等娘娘身體好了後她們就又會都回來的。”
她搖頭苦笑,“也許會有那麼一天吧?!”
兩人正思量間,宮門嘭一下被人撞開來,伴隨一眾內監婢女,嫻妃儀態雍容的邁步進入。
“婉儀妹妹病了這麼久倒是變了個人,這棲鸞宮何曾這般淒涼過?本宮來看看妹妹,順便撥了一批宮人過來,她們可都是本宮親自挑選的,絕對忠誠不二。”
我與棠婉儀相互對望了眼,嫻妃,她這是要施行軟禁。
“難得姐姐還能如此掛念,嬪妾不勝感激,棲鸞宮自從嬪妾生病後就空寂了許久,嬪妾已然適應了這種安靜的環境。勞煩姐姐還是讓她們都回去吧,妹妹這病還未好透,不適宜。”
“正因如此,本宮特意請旨給太后跟皇后娘娘,妹妹難道還想抗旨不成?!”
棠婉儀盯看著嫻妃許久,而嫻妃亦是回望棠婉儀,兩人眼神中顯露出來的**味十足。
“嬪妾謝過太后,謝過皇后娘娘!”棠婉儀屈膝委身道
“你們還不快拜見婉儀娘娘。”
“奴才(婢)叩見婉儀娘娘!”一眾宮人齊齊下跪,叩首拜見。
“起來吧!”棠婉儀叫起,又轉看嫻妃,“妹妹身體違和,就不相送姐姐了。”
“無妨,身體違和靜靜休養才是主要。”說完便扶著婢女的手出了棲鸞宮
而那些宮人無需我們多言早已自動守門站崗,秩序和諧。
棠婉儀恨的咬牙切齒,如今棲鸞宮裡的一舉一動都是被人監視著,無論你去哪兒都是要先通告才能放行。
本來還說著除夕的裝束問題,一眨眼這個問題就已然解決了。不用去,哪兒都不用去,只待在這裡就可以了。
沒有降位份也沒有人來查問,只派人全天候軟禁著。
棠婉儀又開始嘔吐了,吐的是那麼用力,我站在她的身後不言不語,寢宮裡就只有我跟她。那包藥粉我也不知道有什麼用處,沒研究出來就被我放在那些信件中一併鎖住。
“徵兒……”棠婉儀輕聲地喚我,這是她第一次這樣喚我。
“奴婢在呢。”我走上前站定
“你是不是很痛恨我?”
“娘娘此話怎講?!”
“我知道你是誰,也知道你心裡的想法。”我有些震驚的看向棠婉儀,暗暗捏拳掐肉清醒自己。
“當初被你發覺我的秘密時,我是態度很堅決的要他殺你,本來劍已經架在脖子上了,動手時卻聽見有人在呼喚你。可能這就是天意吧,沒有殺你是對的!”她仰頭深吸,一滴淚從眼角兀自滑落。
“留你做我的貼身宮婢並且經常處罰你,還要你裝扮的比我出彩,第一是我想要試探你,第二是做我的影子。你很好的掩飾了自己包括你的一切,也很好的讓我知道你不是第二個我!我所做的這些難道不讓你痛恨嗎?”
痛恨!當然,你棠婉儀讓我痛恨的地方還多著,可我不會在這種時候去做傷害她人的舉動。
“每個人都有身不由己的時候,我痛恨你對我的所作所為但那是因為那時的你的確讓人痛恨,現在也讓人痛恨可更多的是憐憫與悲切。”
“你比任何人都要聰明,看的透。能與你相識一場,我上官燕莞也知足了。”
“我只是個奴婢。”
“可你卻能幫到我!”
我搖頭了,“我連自己都幫不了,怎麼可能幫的了你?”
“不,你能幫的了我,只有你能幫我了!”
她說著說著突然朝我跪下,我驚的後退連連不看向她。
“別說我不能幫你,就是能我也不會幫你,這是不可能的事。”我給她下決定,也同樣是在給我下決定。
我怎麼可能因為你而去違背當初下過的誓言,我永遠忘不掉孃親暴屍時的慘狀,痛恨不會減一如往事不可追。
棠婉儀跪在地上,淚水肆意流淌,彷彿在心中虔誠地跟過往懺悔著。“你一定會幫我的!”睜開眼她露出自信的笑。
“為何,我就一定會幫你?”
“因為我已經沒有退路可言,我沒有你也沒有。”
一句話,徹底點醒了我心門裡所有的不可能。但要想我幫她,除非……“我要報仇!”
“我要替我孃親報仇!六年前,你可還記得曾用幾封通訊就定罪為奸細,選擇將其暴屍的一個女人。”我壓制眼眶洶湧的淚水,蓄意的情潮隨著回想澎湃。“那個被定為他國奸細的女人就是我的母親。她送衣物卻不小心知道了你們的秘密,你選擇以陰謀論將她定罪。可還記得!?”
她頭一揚,不可置否“記得,確有此事。”
“所以我說不可能,因為不可能去幫自己隨時痛恨了六年的人,我幫你,我的仇怎麼辦?”我轉身紅著眼睛看著她質問她。
“你幫我除夕夜的忙,我幫你報仇。”
“如何報,除非你在我面前自殺。”我不容置疑給她答案
“若是我可以幫你母親洗清冤屈呢?還她清白。”她雲淡風輕,就像彈彈灰般輕鬆。
“那我又如何相信你說的是真的還是正確的呢?”
“你可以選擇不相信我,可我知道,我若是出不去就真的沒人能幫你母親洗清冤屈了。”
我是該相信棠婉儀的話麼?!想了想,終是開了口:“好,我幫你。但剩下的,就看你們自己了!”
“謝謝!”輕若鴻毛般的兩個字從她嘴裡飄出,雖輕卻道盡她所有想要表達的言語,如泰山壓頂,籠上我的心頭。
除夕夜在眾人翹首以盼中迎來,絲竹鶯燕華裳羽衣,葡萄美酒笑語賓朋,滿空的禮樂煙火照亮夜色,璀璨奪目。
忽然,“滾,統統都滾——”
一聲嘶吼伴隨幾記‘稀里嘩啦’的摔響,引得守在秋鸞軒外的宮人面面相覷伸首觀望。
“娘娘……娘娘息怒……饒命啊!”
“本宮說了,本宮沒病,不需要喝藥!本宮要見皇上,為什麼皇上不來看本宮?皇上、皇上……”
“娘娘您的病又犯了……”
‘啪——’青花瓷器從敞開的門裡憑空飛出,正中在圍觀的宮人腳下,嚇得紛紛逃散避讓,唯恐傷及自己。
而後一宮女捂臉傷心的跑出來,跑出了秋鸞軒跑出了棲鸞宮。
宮人疑惑著看那宮女離去的方向,個個不解?在看見地上流淌出的一道血痕時,又不無惋惜的搖頭嘆息,“棠婉儀真是失心瘋了,下手果然狠毒啊,那宮女還不知有沒有命活著?”
“你管那麼多幹嘛,又不是你被打。”
‘啪、啪、啪’說話間,又是一陣摔杯摔盞飛奪而出。
秋鸞軒外聚集的宮人一看此情形,噤聲不敢在交頭議論,守門站崗迴歸原位。
我用力扔出最後一件能摔的東西,關上屋門後虛脫的坐在那裡喘著氣。暗道,原來吵架還是這麼一件累人的事!
這些天的演戲讓她們都相信了棠婉儀的病症轉換成了失心瘋,時好時壞的病情不容樂觀,常常在不經意間就會被飛扔出來的東西給砸到。我這個跟隨在她身邊的小宮女只有可憐的被她無情摧殘的份,不肯吃藥又吵又鬧,這是所有人都親眼看到過的。
端著煎好的藥與她對換身份,然後開始演戲,只是這是最後一次的演戲,被砸傷的是她,哭跑出去的也是她。
我坐在妝臺前,靜靜地聽著外面熱鬧的除夕夜,手中拿著的粉包是我最後的退路。天一亮就會被人發現,我會在他們發現之前服下這包藥。
是死是活就看我自己的造化,若是被人直接扔去亂葬崗那我就永遠解脫了,可以離開這裡去任何地方;若是對我的‘屍體’再加以嚴懲,鞭屍、暴屍或是挫骨揚灰……那我也只好認命了。
這世上真的有假死藥,雖是假死也還是要經歷一番苦楚,藥效能保持三天三夜,三天三夜一過就可以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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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不解這是什麼藥,但當棠婉儀告訴我她有假死藥時,我才明白過來。撕開的被角里她摸出被我調換過的粉包,“這藥本來是用來自己用的,我生病也是自己一早就想好的。那次疏影園去看雪回來後服用了一小杯,氣息微弱加上風寒之症卻又醒不來,令御醫查不出我所患何病。”
“這是剩下的假死藥。”她放到我手中,“我不能讓你因為我而受牽連,你用的到,它可以在關鍵時刻保你一命。”
“假死藥……”我捏緊手中的藥包,內心祈求諸事順利。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夜空深沉的要吞噬掉全部,屋外的喧囂歡樂帶著突兀的難安抨擊著我不平靜的心。
一下一下,絲絲縷縷,震懾著我的偽裝。
不知過了多久,只覺自己已然風化成僵,聽不見任何聲音,氛圍寂靜的可怕。
我轉看著空蕩蕩的房間,滿地的瓷器摔的粉碎,冷風呼呼鼓動緯幔,一番花落人盡的蒼涼之感。
靜謐的宮廷忽然躁動起來,刀槍劍戟替換了鼓樂喧囂,人頭攢動步履急促,還未容人有驚詫錯鄂的時間,門就被人從外面踢開,戎裝禁軍兵分兩側順序站好。
我腦中一片空白,睜眼看著這突然湧入進來的人群,旋即明白過來,心下只得慘淡暗蘧,終還是山窮水絕,無路可逃。
棠婉儀狼狽不堪的被人押著推搡入內,滿身是血的倒在地上絕望啜泣,我驚起跑到她的面前攙扶她起來。
她坐在桌邊眼神空洞木然,只有緊攥的雙手和不住微顫的身軀告訴我她還是活的。“娘娘……”我輕聲叫喚,她似無知覺般怔怔神虛。
伸手在她眼前晃動,只一味看她默默流淚,還想在說什麼時,嫻妃閒庭適步的走了進來。
她一揮手袍袖翩然,從身旁侍女所呈的托盤上扔出一沓信件,目光瞥到腳邊的一張紙上,頓時雷擊般懵暈。
音樂:受了點傷--阿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