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裳這陣子不大愛說話，一個人時候總是有心事的樣子，阿綠也不敢多問，隨行在旁時，她都儘可能多的察言觀色，省得有什麼侍候不周的地方，更加惹得她心煩。
就比如這會，佟裳略動了動身子，阿綠便驚醒過來，直起身子道：“小姐，您要什麼？”
佟裳看她緊張，笑著道：“沒什麼，馬車顛的厲害，你也舒服點坐著吧，現在沒外人，不用拘著。”
她遞給她一個枕頭，阿綠接了，小心放在身後靠著，又看著佟裳的臉色道：“小姐，其實奴婢聽說了一個訊息，這兩天一直猶豫要不要告訴小姐。”
佟裳哦了一聲道：“你這吞吞吐吐的可是頭一遭，究竟是什麼事？”
阿綠囁嚅道：“就是剛才您跟佳柔小姐說的那個都督奴婢知道是誰，奴婢本來想告訴您來著，只是這些日子您本來心事就重，奴婢怕說了您又多了生心事，所以就……”
“究竟是什麼？”
“就是……佳惠小姐的婚事定下了，對方就是如今正得寵的西廠都督袁江袁公公。”
“袁江？”佟裳輕輕咬著這兩個字，微微皺眉，“這名字總覺得在哪裡聽過似的，怎麼這麼耳熟。”
阿綠道：“小姐忘了，就是之前在殿前侍候過的袁公公，後來被派到圓明園又調回來那個，當時您還說他本事大。”
佟裳想起來了，他就是當初幾次三番刁難過她的那個長相陰騭的太監，佟裳腦子裡劃過一張醜陋的面孔，眉頭隨即蹙起，“佟佳惠怎麼跟他結了親，這是老夫人的意思？”
阿綠點頭道：“汪全來回話的時候是這麼說的，老夫人也是這個意思，按理說以袁公公如今的身份地位，能找到更好的，可奇怪的是，這門親事是袁公公親自託了媒人去求娶的，好像是因為看上佳惠小姐溫良嫻淑，這分明就是胡扯，佳惠小姐一直在鄉下，袁公公到哪見去？汪全說，這袁公公跟咱們家大人勢同水火，他主動求娶佳惠小姐，興許還是衝著大人來的。”
佟裳從前就覺得這袁江說話陰陽怪氣，盯著人看的時候恨不得能看進骨頭縫裡，對這個人印象極差。
她本來擔心西廠對易恆有影響，沒成想西廠都督是袁江，這樣一來，長久以來的對立跟矛盾也就能說得通了，西廠剛成立就鬧出這麼大動靜，大有壓倒東廠之勢，原來0全是袁江一人所為。
佟裳嘆了口氣，拿著帕子的手緊緊握著，腹背受敵，大概就是眼下這種情況，真虧得易恆還能應付，連她都替他發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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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綠覷著她的臉色道：“小姐是不是在怪奴婢瞞您？”
佟裳搖頭微笑，“你這是怎麼了，最近總是小心翼翼的，你是我的帖身丫鬟，從小就侍候我，我只拿你當姐妹，從沒有過一點主僕的意思，你不用這麼伏低的。”
阿綠被她說得動容，眼框紅紅地道：“小姐這兩天總是發呆，奴婢看著害怕，老感覺心裡沒著沒落的，好像您要把奴婢送走似的。”
佟裳笑著，只是笑意卻不能到達眼底，她這些日子確實是在想這件事情。
昨天晚上她雖然堵氣跟易恆說不走，可是她心裡也明白，這一天勢必會到來的，如果一定要遠走他鄉，佟元跟著餘氏可以暫保平安，可是她們是去逃亡的，終究帶不了許多人，張婆婆年紀大了，又無兒女牽掛，倒是可以跟她一起走，可阿綠就不一樣了，阿綠比她還大一歲，眼瞅到了婚配的年齡，若跟著她走了，估計好幾年都安定不下來，等熬到年紀大了，也只能隨便找個人家了。
她跟阿綠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比別人的情份要深一些，她不得不替阿綠考慮一下。
“阿綠，我給你找個好人家如何？”
佟裳突然說這種話，阿綠聽著難過，想著自己原來沒多心，她真的想送她走，一時間心裡五味雜陳，伏身跪下道：“小姐果然是嫌棄奴婢，要送奴婢走，奴婢知道自己嘴笨腦子也不靈光，有好幾次嘴快給小姐惹禍，夜裡上夜的時候，也會偷個懶，可自打跟了小姐，奴婢是一點歪心思沒有，求小姐念在奴婢打小服侍的份上，別趕奴婢走好嗎？”
她哭哭啼啼的，倒把佟裳嚇了一跳，連忙扶她起來，遞了帕子過去道：“你哭什麼？姑娘家年齡到了許個婆家這不是很平常的事嗎？”
“可是奴婢發過誓，奴婢要一輩子守在小姐身邊不離開。”
佟裳嘆氣，聽著這話真是哭笑不得，拿指頭狠狠戳了她一下道：“天下無不散之宴席，你雖然是我的丫鬟，可我也希望你能好好成個家，過個正常女人的生活，將來生兒育女的，帶到跟前來給我看，我也能跟著高興高興。”
阿綠抹著眼淚道：“小姐說這話分明就是存心要扎奴婢的心，小姐自己都沒生兒育女，奴婢有什麼資格過幸福日子？”
說到這裡她猛地意識到什麼，連忙驚慌地抬頭去看佟裳，卻見她神色如常，並沒有怪罪的意思。
“小姐，奴婢沒有那個意思。”
佟裳微笑，“我知道你的心思，只是我這個樣子是註定不能生兒育女了，所以我才希望你能嫁個好人家，你放心，我會給你找個如意郎君的。”
“可是奴婢走了，小姐怎麼辦？”
這些年她早習慣了每天侍候佟裳，一想到沒有她的日子，阿綠心裡莫名有些慌了，再聯想到佟裳這些日子以來的反常，她不由地想到了一個恐怖的可能性，“小姐，您要走嗎？”
佟裳沒有回答，只是抿唇看著她。
她不需要說話，阿綠已經懂了，眼淚的止不住的落下來，“以後奴婢不在，誰侍候小姐呢？”
“還有張婆婆，你只管好好嫁人去。”
“可是張婆婆年紀大了，服侍起來老胳膊老腿的，總有不便的時候，小姐就讓奴婢跟著吧，不管到哪裡，奴婢總要跟著小姐的。”
阿綠哭了一會見佟裳不鬆口，知道這件事沒有轉圜的餘地了，又怕哭多了她煩，只好先暫且忍著，想著一會回到府裡再去找張婆婆商量對策。
佟裳看著阿綠抱著膝蓋縮在那裡，也有些不忍心，她們一處長大，說是姐妹也不為過，只是如今形勢逼人，她跟著她顛沛流離的，還不如這會找個好人家把她嫁了，也能過些安穩日子，只是一想到以後見不到了，心底也有些難過。
她眼圈微微泛紅，連忙轉頭看向別處，不想讓她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