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別院自是與別處不同，行宮風景怡人，紅牆碧瓦，四處有花鳥作伴，佟裳晨間梳洗過後，屏欄看雙蝶戲花，而後又看鯉魚嬉水，不覺間時間已經過去大半。
他們來到行宮已經兩天了，除第一天晚上大吵一架後再沒見過面。
易恆人雖不在宮中，每日上午仍要抽空處理加急，其餘時間才帶著鄭氏玩樂，附近山上有溫泉，林間有野鹿，不愁沒的消遣，帶來的那些人被他們指使得團團轉，倒是佟裳所住的樂壽堂靜得嚇人。
她來時只帶了張婆婆跟阿綠兩個帖身侍婢，餘下還有兩三個粗使的老媽子，行宮內建的宮女太監無事不進來，只有那幾個僕婦每日早晚陪著她枯坐，個個噤若寒蟬，她不開口，也沒人敢去提什麼。
這日吃過午飯，佟裳略有些睏乏，合了書正要在那張竹編的藤椅上睡下，突然聽見廊子上阿綠同人說話。
“顧公公，您老人家貴足踏賤地，這早晚正是大人在松鶴齋只曲的時候，您不在跟前侍候，來我們樂壽堂做什麼？”
“呦，阿綠姑爺這是打我臉呢，這兩天大人心情不好，派活派得勤了些，底下那幹小的不經用，大不了的事情都得我一人來，一時抽不出空來給夫人請安，可我這心裡卻是時時念著夫人呢。”
“得了吧，誰不知道你，嘴上抹了蜜似的，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當著鄭氏我看你還這麼說嗎？”
“就是當著天王老子，我也只有這一句話。”
“阿綠。”
聽見裡頭清冷的聲音，阿綠忙止了話頭，肅了肅領他進去。
佟裳穿了件藕色家常褂子，臉上略施薄妝，因不怎麼不出門，頭髮綰得鬆散，她剛才躺了一會已經有些亂了，閒閒支著枕頭靠在那裡，慵懶裡反倒生出別樣的美來。
顧練蝦著腰上前打了個千，“奴才給夫人請安，夫人您金安。”
佟裳恩了一聲道：“你家大人呢？”
“大人忙完加急，這會陪著側夫人練字呢。”抬頭看佟裳臉色淡淡的，又道：“側夫人是外邦人，字寫得跟夫人可不能比，大人也是被纏得沒法子，這才教她呢。”
噗地一聲，佟裳笑了出來。
顧練不知她為什麼笑，一時惶恐不安，卻聽見她道：“你又沒見過我的字，怎知我的字比她好？可見是假話。”
佟裳不是這個朝代的人，論毛筆字連佟元都不如，所以差不多的時候，她都願意用毛筆頭寫硬筆字，省得人前露怯。
顧練嘿嘿笑了兩聲道：“奴才雖沒見過夫人的字，不過瞧著夫人涵養好，又是世家小姐出身，字能壞到哪去？”
“猴崽子。”佟裳斥了一句，並沒十分為難他，顧練是易恆的乾兒子，年紀輕輕已經很受重用，這樣眼活的人，將來必是前途無量，她犯不著為難他。
“既然你們大人在忙，你來我這兒做什麼？”佟裳伸著指頭看著新染的指甲。
顧練瞧著她的臉色，有些為難，吱唔了半天方道：“也沒什麼大事，就是側夫人中午的時候好像吃壞了東西積了食，這會胃裡不舒服，想請夫人給去看看。”
佟裳還沒開口，阿綠先不幹了，“積食這種事還要來麻煩我家小姐？那側夫人未免也太嬌氣了些。”
顧練乾笑兩聲，也不敢駁她，陪著小心道：“是，不過她鬧得厲害，才讓夫人過去看看。”
佟裳平聲道：“是側夫人的意思，還是大人的意思？”
顧練低著頭不敢哼聲，佟裳明白了，掖了掖袖子道：“行了，你先去吧，我一會收拾了藥箱就去。”
“多謝夫人，您可真是宰相肚裡能撐船啊。”顧練接了這個頭疼的差事，幾乎想死的心都有了，他來之前就已經做好了被水潑出去的準備，沒成想佟裳還能答應，這會一激動就有些口不擇言了。
佟裳也不去跟他計較了，打發他出去後，吩咐阿綠去櫃子裡找衣服，又叫張婆婆來梳頭。
張婆婆捧著她一叢烏髮愛不釋手，面上亦若有所思，“小姐生得一頭好秀髮，奴婢從沒見過像小姐這樣又密又厚還烏黑發亮的頭髮。”
佟裳扯扯嘴角，“婆婆給我梳這麼久的頭髮，還是頭一次這樣誇我，這裡沒外人，您要是有什麼話就直說。”
張婆婆臉上微紅，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其實夫人心裡都懂，不用奴婢說，您跟姑爺這些日子雖聚少離多，可姑爺對您什麼樣您心裡清楚，家裡家外給了多少方便，就是不方便的也格外開了方便，男人都有個私心，任誰看了那畫面都會誤會，何況不是別人，是從小跟小姐有過一段舊情蕭公子，咱們姑爺是面善的，難為他發了那麼大的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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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善？那些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了的人這會估訴殺人的心都有了。
佟裳扯了扯嘴角道：“這些我都懂。”
“既然懂就該寬寬心，適當給個臺階，人家也好就坡下驢。”見佟裳抿嘴笑，她又道：“話是糙了點，不過理是這個理。”
“好了，我知道了，其實我也不是氣這個，我氣他居然不相信我。”
她跟蕭騫澤大大方方見面還被說得那樣下流，換哪個女人都會生氣。
“小姐說姑爺不信任您，那您信任姑爺嗎？”
佟裳朝鏡子裡的人看了一眼，怔了怔，沒有回答。
兩人說著話，阿綠從裡間取了衣服回來，佟裳便沒再說什麼，起身換了衣服往松鶴齋去了。
松鶴齋比她那兒稍大點，四周視野開闊，站在滴水下幾乎可以俯堪山澗全貌，進了院子便可以看到他的人，錯落林立的護院讓這陌生的皇家園林漠明有了些親切感。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她已經習慣了有他的人隨侍護駕，看著那些冷血的金面人還有穿飛魚服的東廠番子，都有一種漠名的親切感，不知道這是不是愛屋及烏呢？
佟裳上了臺階，即刻有人下來迎她，“夫人稍等一會，奴才這就進去通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