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臉色微沉，目光越過那兩個小宮女，果然看見跟在後面的佟裳手上抱著個小小的襁褓，小皇子雖說虛弱，卻也能聽見微弱的哭聲。
“這怎麼可能……”事先出來報告小皇子死訊的王媽錯愕不已，轉頭見皇后娘娘面色鐵青，早已嚇得雙腿打擺子，撲通一聲先跪下道：“娘娘，奴婢剛才明明看見小皇子已經沒了呼吸，這會怎麼又活了？”
她急於撇清自己，早已忘了身在何處，皇后被這蠢貨氣得倒仰，卻又不好發作，以免跟她牽扯上，讓大家懷疑，幸而高研眼明，連忙上前訓斥道：“小皇子死而復生是喜事，媽媽莫不是嚇糊塗了，在這裡渾說什麼。”
王媽這才意識到失言，抬手啪啪自扇兩耳光道：“是奴婢嚇糊塗了，奴婢該死。”
佟裳看到這裡已然心知肚明，皇后娘娘替自己布了一步好棋，給安嬪接生過的穩婆再來給頤嬪接生，就算出了差子大家也只會懷疑安嬪，不會懷疑皇后，她佯作不知，笑著上前道：“娘娘，小皇子剛生下來氧水堵喉，掏出異物就好轉了。”
佟世鴻見小皇子得救，激動地上前道：“那頤嬪娘娘呢……”
“娘娘很好，只是娘娘用了麻沸散還沒有醒過來。”佟裳睇給他一個放心的眼神，將孩子交給宮女，上前兩步跪地道：“剛才頤嬪難產，情勢兇險，妾身來不及稟報，便抖膽替娘娘做了剖腹生產的決定，還請娘娘責罰。”
佟世鴻替她求情道：“事出突然，還請娘娘體諒。”
事到如今，皇后還有什麼體諒不體諒的，眼神從那襁褓裡的小皇子到王媽，再到李太醫身上來回梭巡，希望能有人給她一個答案，“李太醫，小皇子死而復生，這中間是不是有什麼蹊蹺？”
李太醫以額觸地，“這……微臣一直在外殿，裡面的情況全是穩婆王媽一個人的說辭，微臣也不清楚的……”
王媽見他甩鍋，當即叩頭道：“娘娘明鑑，奴婢怎敢在娘娘面前胡言亂語，剛才小皇子跟娘娘確實都沒了氣息，這些桃子姑娘跟茗兒姑娘都在跟前，他們可以做證。”
桃子因為頤嬪生產時這接生婆沒少磋磨娘娘，心裡對她早有怨言，這會哪肯放過這個機會，當即拆穿道：“娘娘明鑑，娘娘跟小皇子一直都是好好的，只是有人心懷不軌，不知受了什麼人指使，才害得娘娘難產，要不是易夫人處事利落，冒死替娘娘剖腹產子，只怕娘娘跟小皇子真的要一屍兩命了。”
茗兒也道：“娘娘，這老婦心狠手辣一定不能輕饒了她，定要好好查查她，看是誰那麼陰險背地裡害我們家娘娘。”
王媽嚇得臉色慘白，不住磕頭道：“皇后娘娘，奴婢就是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對娘娘跟皇子下手啊。”
面對她蒼白的解釋，皇后早就聽得沒了興致，冷冷地道：“先把她帶下去，押後再審。”
兩個太監上來將王媽拖了下去，嘈雜的大殿恢復了片刻的安寧。
皇后看著那個已經活過來的小嬰兒，即便知道可能是被人設計了，只是事到如今，也是無法，“既然頤嬪與皇子無礙，那麼……”
皇后正預備著要收回剛才的封賞，卻見佟裳跪地道：“皇上洪福齊天，喜得貴子，妾身等代頤妃跟頊親王謝皇上隆恩，謝後娘娘聖恩，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佟世鴻等也都連忙跟著跪下，眾人山呼萬歲。
皇后娘娘坐在鳳座上，臉色比那葉子還綠。
入夜後喧囂散去，四周安靜了下來。
剛出生的五皇子因為極度虛弱，勉強吃了幾口奶後就睡了，乳母是頤妃自己挑選的，是個可靠的老實人，一直寸步不離守著五皇子。
華歆宮裡多了個小嬰兒，各處都柔和了起來。
大概是頤妃產子的喜訊衝破了皇上病重的陰霾，連日來死氣沉沉的宮廷終於有了些鮮活的氣息。
平日裡跟頤妃要好的幾個姐妹相繼送了賀禮過來，就連一向與頤妃視如水火的安嬪也在傍晚時分前來問候。
頤妃身子虛弱不宜見客，是佟裳出來接待的安嬪。
安嬪的一改往日華麗的裝扮，穿著素色宮裝越發顯得淡雅無害，“聽說，是你救了頤嬪姐姐，哦不，現在該叫頤妃了。”
“佟裳不敢居功，一切是娘娘自己的造化。”
“反正母子平安，由你說什麼都好。”
安嬪苦笑一聲，語聲越發淒楚，化了淡妝的臉上是一片死灰的顏色，望著內殿的方向道：“到底是姐姐的福氣，臨了得了個皇子，還被皇后娘娘封為頊親王，剛出生就被晉親王，歷朝歷代也沒有的事，以後小皇子有自己的食邑封地，姐姐若在宮裡待不下去，大不了求個恩旨出宮跟王爺同住去，可本宮身邊是兩個公主，時運好些能招個駙馬出宮建府，時運不好些，也只有和親一條路數，到底是姐姐的福氣，頭一胎就生了皇子。”
安嬪說得悽婉，一直喃喃將那句話掛在嘴邊。
佟裳冷眼聽著，並不答話。
今日頤妃拼死一掙，確實替她扳回一局，只是佟裳卻不像安嬪那樣樂觀，皇上已死，小皇子尚小，能不能活下來全看過兩日的風雲漸起後的進展，哪敢想什麼往後。
佟裳斂眉道：“娘娘何必庸人自擾，公主們有公主們的福氣。”
“公主跟皇子如何能比？大公主和親這麼些日子，連封書信都沒有回來，在那邊不知死活，也沒個身邊人，平日裡那麼跋扈的一個人，如今看著也可憐見的。”
想到兩個女兒往後的前程，安嬪心裡是一萬個苦楚，只是沒地說去，兀自愁了半晌，轉頭看著她道：“當初姐姐極力向皇后娘娘推薦你，本宮還沒覺得什麼，如今看來，她是押對寶了。”她壓低了聲音道：“他們都說是皇后娘娘體恤姐姐母子雙亡才賜了封號，可誰知話音才落人就活過來了，說出口的話又不能收回，皇后只能認了。”
“皇后娘娘洪福齊天，興許正是沾了娘娘的福氣，頤妃娘娘跟五皇子才活了下來。”
安嬪只是冷冷一笑，不置可否，慢慢扶了宮人手站起身道：“罷了，你好好照顧姐姐吧，她若醒了就跟她說本宮來過了。”
“恭送娘娘。”
佟裳回到內室，看到頤妃已經醒了，連忙上前兩步道：“娘娘別動，您身上刀口沒有癒合，不宜活動身子。”
“孩子呢……”頤妃咬著牙問，只是輕輕一句已經耗盡了她所有的精力，額上滿是汗水。
“頊親王好好的，這會乳母抱下去睡了，一會醒了妾身再讓她抱來給娘娘看。”
“頊親王？”頤妃擰眉道：“這是怎麼回事？”
佟裳拿棉巾沾了熱水替她擦汗，大概跟她說了情況，頤妃擰著眉，並不覺得十分高興，滿臉擔憂地道：“家裡怎麼說？”
佟裳道：“我已經叫二叔通知了府裡，老夫人很高興，爹也很高興。”佟裳替她掖了掖被角，“娘娘別操心這個，只管養好自己的身子要緊，橫豎有頊親王在，姐姐日後也算有個依傍。”
提到孩子，頤妃臉上的表情總算柔和了下來，不再掙扎，安穩地躺下。
佟裳叫送了些止疼的湯藥來喂她喝下，“娘娘忍一忍，傷口恢復需要時日。”
頤妃喝了藥方才能勉強再開口說話，槁枯的手從被子下伸出，緊緊握著佟裳，“這次本宮能撿條命回來，多虧了你，謝謝你，佟裳。”
佟裳將另一只手合握在她手背上，“爹爹說了，佟家能有今日多虧了娘娘多年來侍候皇上有功，若非如此，也沒有佟家如今的安穩度日，還請娘娘保重自己，福氣還在後頭呢。”
“哥哥這樣說是因為本宮生下了頊親王，若是本宮沒能保住孩子，那又另當別論了。”頤妃苦笑了一聲道：“本宮算是看出來了，什麼血肉親情全是假的，臨到要命的時候就看出來了，他們只圖本宮還有用，若是沒用早就拋到腦後去了，往後本宮也不得不替自己打算打算了。”
佟世霈送催產湯藥的事似乎徹底寒了頤妃的心，佟裳對佟家沒有多少好感，也不想替家裡說話，於是撿別的話岔開話題，“娘娘日後打算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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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宮還能作何打算，皇上已經死了，本宮跟皇子的命全捏在皇后娘娘一人手裡，日後如何全不敢想，只求保命要緊。”
佟裳聽她語氣十分悲觀，不免道：“敵人還沒殺來，娘娘自己先洩氣了這怎麼成，皇后娘娘在後宮雖然一人獨大，只是朝廷的事卻並不能事事順心，娘娘是皇上親封的妃嬪，頊親王也是皇上親生的骨血，皇后娘娘就是再看不慣，也不得不顧及下外人的目光，再說，以後太子能不能登基還是後話，娘娘何必先自己嚇自己？”
頤妃從這話裡聽出些意思來，轉頭看著她道：“這話是易恆的意思？”
佟裳點頭，“他雖沒明說，可我暗地留心，發現他辦的事很是奇怪，並不像處處維護太子的樣子，所以娘娘若想保命，何不從這方面下下功夫。”
易恆倒向信王倒是出乎了頤妃的預料，她原以為他是非皇后不可的，這中間不知出了什麼變故，怎麼會急轉直下至此，頤妃滿心的疑惑，只是這會也沒功夫細問，頓了頓，她有些為難地道：“本宮身在後宮，雖有封號，卻不像皇后跟安嬪一樣有母家勢力，本宮卻是連一點靠山都沒有。”
佟裳道：“若論母家勢力倒不是沒有，我雖能求求易恆，只是他那人未必肯聽我的話，不過……我倒是有一個好的人選，娘娘不妨冒死一試。”
“誰？”
“娘娘不如去求求上將軍？”
“他？”頤妃有些驚訝，“他跟本宮無親無故，佟家跟蕭家還有過節，他如何會幫本宮？”
“這只是我自己的一點想法，也不知作不作得準，只是娘娘如今毫無辦法，不如冒險試一試，興許還有一線生機，皇上現已經死了，如果易恆要推舉信王登基，勢必要先說服上將軍，上將軍雖忠於皇上，卻知道事無挽回，必然答應，只是這不代表上將軍會就此甘心，信王忌憚皇后，一旦登基，必然會先除掉太子以絕後患，但娘娘的頊親王就不同了，信王將來繼位，若不想留下屠戮的罵名，勢必要留活口，若這個時候上將軍能替娘娘母子說兩句話，興許就有活路了。”
頤妃有些明白了，可她又有自己的擔心，“信王那人狼子野心，好不容易登基，怎麼會給自己留下威脅。”
“娘娘放心，信王新王繼位，忌憚著上將軍有功，只要他開口，不會不答應的。”
“可上將軍怎麼會無緣無故幫本宮？”
“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他當然不是白幫忙，”佟裳道：“上將軍被迫扶信王繼位心有不甘，自然要給自己留條後路，而頊親王……就是他的後路，只要有頊親王在，信王在皇位上就一日不得安生，只有皇上永遠忌憚著上將軍，這樣上將軍的勢力才會穩定，將來有朝一日時機到來，頊親王做皇上也不是沒可能，而娘娘位份不高，不會有外戚專政的擔憂，這些全是娘娘的憂勢，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頤妃經她一說，彷彿看見了前路，烏雲密佈的臉上總算有了笑模樣，“佟裳，有朝一日若頊親王能當皇上，我一定會報答你的。”
頤妃頭一次沒稱本宮，在她面前，已經不再高高在上的頤妃，而是她的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