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故事, 在我的記憶裡被書寫成:取得勝利的珀爾修斯帶著美杜莎的頭顱,成功石化了海妖斯庫拉, 阻止了戰爭。他完美地履行了很久之前阿波羅在特爾斐神廟所做的神諭,成為世人敬仰的大英雄。
而沒有完成駕車比賽的“珀羅普斯”也在宙斯的“袒護”下, 被改寫為勝利者,贏得了公主的芳心,並開闢了一個偉大的王國。
萬神之王並沒有責怪他這個無能的兒子。
我從不知道,原來宙斯也能夠如此“仁慈”。
我說服自己,這一切都是由於神與人一樣,喜歡那些圓滿結局的故事。
不,或許神比人更加渴望看到圓滿。
只是在他們所創造的每一個圓滿表象背後, 總隱藏著許多如蝨子啃咬華麗錦袍後留下的缺口, 那裡面,爬滿了無數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把石化的亞特拉斯送回了亞特蘭蒂斯,那一天,狂風大作, 烏雲把微弱的陽光遮擋完全。這片以海神最驕傲的兒子之名命名的大陸沉浸在悲傷之中。
他被送到了烏瑞亞山巔的神廟裡, 維持著擁抱我的姿勢。
我站在他面前,四面八方吹來的風,把我的衣袍吹亂。
我看不清他的眼睛,那曾經是我一直追尋的星辰,如今卻變成了兩顆毫無生氣的石頭。
美斯托雙眼紅腫質問我:“珀羅普斯殿下,你告訴我,如果大哥沒有愛上你, 是不是這些悲劇就不會發生?”
我盯著他,不知道如何作答。
他的眼淚如斷線的珠子一樣往下落:“為什麼?為什麼連他也做不到……”
是啊,為什麼連你也做不到呢?
如果你做到了,就不會在梅麗莎山洞任由我放肆地吻你。
如果你做到了,就不會在安弗雷斯的婚禮上偷偷牽著我的手,宣誓那句“我願意”。
如果你做到了,就不會跪在海底宮殿絕望地流淚。
如果你做到了,就不會把兩百年的思念化作動力,不顧一切地出兵攻打希臘,又不顧一切地來美杜莎山洞救我。
為什麼你做不到呢?
如果你做到了,就不會明知這是宙斯與珀爾修斯的陷阱還義無反顧往裡面跳。
我捂著臉痛苦地跪倒在亞特拉斯的石像前。
那一瞬間,我突然想起了很多很多往事,卻統統與悲傷絕緣:
他抿緊嘴唇,有些羞澀地說:“您讓我體味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心情。”
他把藍色鳶尾花遞迴我的手中:“萬事順利這句話應該我說。”
他揹著我不自然地乾咳:“說好了……就這一次。”
最好的時光都集中在那幾個瞬間,我忽然發現,原來我們在一起的時間真的很短,很短……
……
…………
僅僅一天後,我又重新回到了奧林匹斯。
但在這一天內發生的事情,卻讓我覺得彷彿是度過了漫長的一千個世紀。
進入萬神殿的大門之前,我抬起頭,失神地望著那空無一人的穹頂,感到前所未有的空洞與迷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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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不想細究宙斯為什麼會突然下令召開這個眾神會議,也不想知道珀爾修斯的陰謀落敗後他該如何向宙斯交代。大殿中每個高高在上的神都戴著不同的面具說謊,他們每天都在編織美好的故事,而我,不過是其中之一。
只是,這一次,波塞冬也出現了。
環繞著雷電的主神座椅上,他成為第一個撕破面具的神:“在萬年之前的黃金時代,宙斯,你曾用詭計對付我們共同的父親克洛諾斯,並把他永遠囚禁在了地下世界的監獄。而今你故技重施,再度將你的詭計用在你哥哥身上。我親愛的弟弟,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當年你鄭重地許諾要與我分享所有榮耀?”
神後赫拉緊張地看了看波塞冬:“或許這只是誤會?”
波塞冬冷笑出聲:“誤會?姐姐,不要告訴我安菲特裡忒放出的斯庫拉和你一點關係也沒有。”
神後不自在地扶了扶手邊的杜鵑花,沒有接話,臉色異常蒼白。
——海後放出的斯庫拉竟然與神後赫拉也有關係!
我腦子一下炸開,拳頭竟然在不知不覺中握緊。
波塞冬顯然比我還要憤怒:“宙斯,給我一個理由,為什麼要石化我的兒子?”
眾神都被波塞冬的氣勢駭倒,齊齊看向御座上始終冷著一張臉的神王。
神王的座椅上環繞著重重雷電,不時爆開嗶啵的火星。他穩坐在雷電背後,很久,才終於開口:“亞特拉斯?沒錯,他可真是你的好兒子。”
宙斯微微偏頭,笑了笑,嘲諷味十足。
我緩緩鬆開拳頭,很好,神王成為了第二個撕破面具的神。
波塞冬臉上隨即浮出一個更輕蔑的笑容:“我的家事還輪不到你來操心!”
“是嗎?”
宙斯並沒有善罷甘休,冰冷的金瞳緩緩掃過眾神,最後落在末尾的我身上:“我的兒子珀羅普斯與整件事糾纏不清,波塞冬,你說這算不算是我的家事?”
“呵……”波塞冬無意地撐著頭,斜睨宙斯:“這時候你倒終於承認他是你兒子了。”
“我之前給予他的一切磨難都是為了讓他快速成長起來。沒有誰能比我更愛自己的孩子,正因如此,我才命令他迎娶厄利斯公主。可你的兒子亞特拉斯,居然敢公然違抗神王,私自攻打我與雅典娜庇佑的希臘國,企圖破壞珀羅普斯的婚事!我親愛的哥哥,你認為這一切僅僅是亞特拉斯的一手策劃呢?還是……”
宙斯故意頓了頓,接著,嘴角緩緩上揚:“——還是你,海神波塞冬,策劃了這一切!”
直到這時,我才終於明白,原來波塞冬的金車借與不借,希臘的公主娶與不娶,亞特拉斯的勝與不勝,其實都是無意義的。宙斯根本是把我們當成棋子,而他真正要對付的人始終只有一個,就是一直擁有海洋霸權的波塞冬。
這一點,伽倪墨得斯很早就提醒了我。
但我竟以為他也是這陰謀中的一環……現在看來,無論怎麼做,都逃不過我親生父親的算計!
最諷刺的是,他還能冠冕堂皇地說:沒有誰比他更愛自己的孩子。
萬神殿鴉雀無聲,安靜得彷彿連陽光穿過層層羅馬柱灑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到。
很快,波塞冬便打破了這個無聲的桎梏。他隨意地撥了撥藍綠色長髮,用一種極盡傲慢嘲諷的態度對神王說道:“原來這麼多年,你的心智完全沒有成長,反而越來越愚蠢。哦,不對,有一點倒是長進了不少——那就是臉皮越來越厚。”
敢在萬神殿這樣公然忤逆宙斯,並且如此肆無忌憚的神,只有波塞冬。
宙斯的臉色頓時變得如同鐵鏽般難看。
他握緊了權杖,手背青筋爆出,怒不可遏地站起來:“我就是為了顧及兄弟之情才派珀爾修斯去石化亞特拉斯。波塞冬,你不要是非不分,曲解我的一番好意!”
“哦?那在神王看來,怎麼樣才算不曲解你的好意?是不是該立刻將海洋統治權雙手奉上……”波塞冬勾起嘴角笑著,一語既出,石破天驚:“然後匍匐在你面前痛哭流涕,感恩戴德?”
宙斯憤怒地舉起權杖,杖頂滾出一道驚雷,在波塞冬面前砸出一個冒煙的大洞:“對,你連自己的兒子都管不好,更不可能管理好整片海洋!”
波塞冬也瞬間揚手擲出三叉戟,整座萬神殿都為之震盪!冰藍色風暴圍繞著波塞冬飛速旋轉,三叉戟掀起一道水龍直襲宙斯胸口,宙斯把權杖護在身前才勉力擋住襲擊,可是卻依然被擊退了好幾步,狼狽地跌坐在萬神之王的椅子上。
波塞冬迅速一個躍起落到宙斯面前,一腳囂張地踩上神王寶座,俯下身,看著宙斯的眼睛:“我看你是神王做太久,就忘記當初是誰把你捧上這個位子的了?”
宙斯氣得渾身發抖:“波塞冬,你想造反?!”
波塞冬露出了一個超級耐人尋味的笑容:“不失為一個有趣的提議。”
萬神殿的戰火頓時一觸即發,眾神面面相覷,更多的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變革嚇得不知所措。
除了少數幾個堅定維護宙斯的主神。
戰神阿瑞斯快速拔出長劍對準波塞冬的後背。
火神赫準斯託斯難得與戰神站在同一陣線,也抽出了自己的巨錘。
太陽神阿波羅躍到王座旁擒住了波塞冬的一隻胳膊。
神後赫拉也撲過來握住波塞冬的另一只胳膊,第一次用帶著哭腔的聲調哀求:“波塞冬,不要鬧了,好不好?”
自始至終,只有智慧女神雅典娜平靜地坐在她的神座上。
然而這一場鬧劇的最終平息者,卻是突然到來的蓋婭。
蓋婭用她強大的神力把波塞冬從神王座椅上彈開,卻又幻化出一縷柔和的輕風包裹住他的身體,直至落地。波塞冬氣勢駭人地回頭瞪她,她卻優雅地提起裙裾,一步一步緩慢登上臺階,走到神王面前——然後當著眾神的面,毫不留情地揮了神王一個巴掌。
清脆的巴掌聲在大殿中刺耳地迴盪,眾神皆震驚,包括神王宙斯。
蓋婭怒斥道:“沒有任何一位神王會因自己的貪婪而與兄弟鬧翻,宙斯,你的所作所為令我失望至極!”
宙斯握著權杖的手微微顫抖,過了好久才恢復平靜:“尊敬的大地之母,您當真認為波塞冬還是我的兄弟?”
蓋婭如蝶翼般的睫毛輕輕顫動著,她偏過頭,憂心忡忡地看了一眼波塞冬。
但是,很顯然,波塞冬早已無意繼續留在萬神殿。
他將三叉戟吸回掌中,瀟灑地轉過身,大步走到我面前:“珀羅普斯,你跟我走嗎?”
我點了點頭。
他立刻像個孩子一樣,臉上掛起了明媚的笑容。
波塞冬愉快地握住我的手,無視眾神,帶著我離開了這座墳墓般令人窒息的神殿。
…………
……
不久後,神族間紛紛開始流傳波塞冬將要與宙斯一決勝負的訊息。
到時候,海神在數千年前因為自己興趣愛好而收集的各種妖怪都會派上用場,幾乎所有神族都猜測波塞冬對於他覬覦已久的神王寶座志在必得,只有偏向宙斯的那一派固執認為神王會像以往無數次那樣,消滅強大的敵人,帶領神族再度走向輝煌。
但是不管站在誰的一方,所有神族都不懷疑,這將是一場毀天滅地的戰鬥。
天和海,無論誰的怒氣,都唯有屠戮至盡後才會停息。
我站在海底宮殿的臺階上,仰起頭努力去眺望其實根本看不到的天空。據說上面早已經是暮靄沉沉,波塞冬霸道地用神力驅散了日光,並且還要將整個奧林匹斯捲入海底。
只是此刻,海底下的世界卻依舊是平靜無波的。
他從身後攬我入懷,輕柔的吻落在我的發頂:“遲早會有那麼一天的,寶貝兒,我很開心你決定跟我走,你的未來我會為你負責。”
“我並沒有考慮那麼多。”我疲憊地閉上眼睛:“事實上,我是說……難道就這樣讓亞特拉斯一直被石化下去嗎?”
察覺到抱住我腰肢的手緊了緊,我咬住下唇,仔細地斟酌用詞:“我可以……”
話沒有出口,波塞冬已經轉到我面前,捧起我的臉,低頭吻了下來。
他的吻一貫如海嘯般霸道,容不得人拒絕,可是這次卻不一樣。他只是輕輕把嘴唇貼在我的嘴唇上,然後用極輕的聲音訴說道:“所有人都可以為亞特拉斯求情,唯獨你,我摯愛的珀羅普斯,唯獨你不可以……”
我想我已經懂了。
或許這是生平唯一一次,我懂了海神之心。
摟住波塞冬的脖子,我用一種感激的心情生澀回應他的吻,舌尖才探出去一點點,就像點燃了一把火,他立即眯起雙眸,把我重重推向羅馬柱,舌頭探了進來,再一次暴烈地和我的唇舌相纏。
秀美如錦緞的長髮在海底葵花一樣盛開,與我的頭髮纏繞在一起。他用修長手指溫柔而緩慢地觸控著我的髮梢,我的眉,我的眼,我的嘴,就像以指為筆作出一副只屬於他的畫。他的吻漸漸變得溫柔纏綿,從我的嘴唇慢慢往下移,最後停在鎖骨。
平靜的海底在旋轉,五顏六色的魚群在我們身邊蕩起一圈圈漣漪。
我從來沒有一刻如此篤定地相信,原來自己得到的是海神的愛,而不是男人對男人的一種征服欲。這個意識讓我幾乎不受控制地,出自身體本能地向他靠近了一點點。
他微微怔忡,抬起頭來,用一種溫柔而憂傷的眼神注視我。
我抬起顫抖的手,輕輕碰了一下他的眉梢。
彷彿這一個小小的動作,卻在頃刻間將奧林匹斯山推到。理性崩塌,他把我的雙腿駕在腰上,然後用一種幾乎排山倒海的魄力將我淹沒,覆頂,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