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將者做到蕭岑這種地步,大概也是死而無憾了。”
“誰說不是呢?蕭遠山當初在西成壁上提詩,‘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今日卻落到如此下場,不知心中作何感想。”
“楊兄,警惕禍從口出。禁軍為何來得如此迅速,你自個心裡就沒有數嗎?”說罷,那人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城門樓的方向。
楚臨秋依舊傲然挺立在那裡,他居高臨下地觀察著東市口發生的“儒生暴動”,將一切鬧劇盡數收入眼中,臉色黑沉得幾乎可以滴下水來。
“原來如此……但在下還有一事,不甚明了。這夥禁軍方才言明是奉了天子口諭,如何到了魏兄口中,便與那位扯上干係了呢?”
“禁軍是天子的劍,樞密使卻是天子的手眼。”
楚臨秋雖然離開禁軍去往樞密院任職,但他對這群虎狼乃至天子的影響從未消失。
此時手眼通天的樞密使大人,正皺著眉頭對著身後垂手侍立的人吩咐著什麼。如果是細心的人,那麼便能發現,原本的城門吏均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楚臨秋真正的心腹。
蕭岑已經被人押解著登上了刑臺,恰恰就面對著城門跪著。他看上去依舊醉得不輕,身子仍不受控制地搖晃,需要左右各一人攙扶著才不至於倒下去,只是眼睛卻奇跡般地半睜開來。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他的視線與楚臨秋說話空檔無意中投遞過來的目光在半空中交匯成一處,一個神志不清,一個帶著刻意冷漠。
“幾時了?”
“午時二刻。”
“午時三刻一到,立即行刑。咳咳......切勿......”
“大人!您怎麼樣?!”
楚臨秋的神智也恍惚了一瞬,當他眼神再次恢復清明的時候,便對上下屬擔心的臉龐。
他搖搖頭,人卻完全脫力地倚在下屬的身上,不停地溢位一連串的咳嗽,甚至嘴角再次出現令人膽寒心驚的血沫。
“切勿節外生枝。”他聲音低弱,好似喃喃自語。
“是。”他的得力屬下聞言立刻側頭去對著另外一人耳語幾句,那人擔心地朝自家大人看上一眼,隨即轉身利索地下了城樓。
不消片刻,端坐於正中的總行刑官,便接到了一道特殊的指令,他詫異地朝城門樓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後以袖掩面,與左右低聲交談起來。
蕭岑身邊的劊子手已經開始磨刀,甚至還哼著不知名的曲子。刀面摩擦的聲音十分尖銳,如山林中的嗚嗚寒風,像是立刻要將人刮下一層皮肉。
而刑場外頭的百姓們也不鬧了,很顯然,他們都被兇惡的禁軍們嚇得腿腳發軟,甚至不敢出聲,只是安靜地拭著淚。
帶頭鬧事的老儒生們,有些被當場格殺,有些被戴上手鐐腳銬推搡著帶走。
哀嚎聲一陣高過一陣。
領頭之人,在從容赴死之前,仰面朝天高喊了三聲:“天理昭昭!天理昭昭!天理昭昭!”
此話很快就引起了共鳴,場面再次不受控制起來。
就在此時——
“午時三刻已到,行刑!”
“蕭將軍!蕭將軍!”伴隨著行刑官一聲令下,靠近刑場的人群,騷動更為厲害。有個婦人抱著嬰孩試圖衝破重重阻攔強闖進去。她的手中還端著一碗清水一樣的東西,經過一番掙扎之後灑了不少,現在基本上已經見底了。
然而即便如此,她也還是不停地央求著,甚至雙腿一屈,重重地跪倒在了地上,“禁軍老爺!您行行好!讓民婦進去再看一眼將軍大人!親手為將軍大人奉上一碗忘川水……”
民間傳聞,飲下忘川河內的水,便會前塵盡忘,清清白白地投胎轉世。
身邊有看不下去的禁軍搖搖頭,低聲對婦人說,“快走罷,蕭……犯人已經飲過酒了,眼下神志不清,一刀下去,並無感覺。”
【穩定運行多年的小說app,媲美老版追書神器,老書蟲都在用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婦人聞言往場中看了一眼,不想竟正好看到滿臉橫肉的劊子手正一寸寸摸著蕭岑後頸的骨頭縫,手起刀落,一顆頭顱就這樣滾落刑臺,鮮血飛濺。
蕭岑至死眼睛都沒有閉上。
“蕭將軍啊!!!”
東市口霎那間靜謐無聲,百姓們彷彿同時被扼住了咽喉一般,停住了喊叫。他們怔怔地看著那顆不斷滾動的頭顱,半晌後,突然不約而同地朝著同一個方向叩首。
在這一刻,無論老人、青年、婦女,甚至是孩童,望著這漫天飛舞的雪花,和與大雪互為映襯的長明燈,心中均已浮現出了一個可怕的詞,“凶兆。”
原來,這雪不知何時已越下越大,幾乎每個人的肩上都是一片素白,雙目所及,俱是嚴霜。
城門樓上的楚臨秋,同樣也在看著這一幕,神情愴然,雙眼噙淚,並不知在想些什麼。突然,他拼命掙開屬下們的有力的雙手,轉身踉踉蹌蹌地下樓,搖晃著衝進已經連成一片的天地裡。
他用手不停地揮舞著雪花,狀若癲狂,嘴角帶笑,似有解脫之意。等到屬下們飛奔過來的時候,便只看到一個慢慢委頓下來的身影,以及雪白空地上的點點梅花。
“大人!!!”
奉朔十九年元月廿一日,大將軍蕭岑因貽誤軍機罪於東市口被執行斬刑,其夫樞密使楚臨秋悲痛過度,痼疾加重,性命垂危,藥石無醫。
是夜,一輛不起眼的黑色馬車悄然駛在京郊的小道上,向北而去,只留下兩行車轍,很快又被新雪掩埋。